潜龙勿用[玄幻科幻]——BY:世间怀花客
世间怀花客  发于:2021年03月24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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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时沈渊离化蛟只差半步,拦下蛇妖,一起带往坟海。
  蛇皮蜕去,黑蛟潜入冰冷湖水之下,再次跃出时,北溟刮来数道刺骨寒风,空中水花瞬间凝结成冰凌,扑簌簌坠破湖面,而金眸黑蛟背对北风,低眉看向岸边坐着的少年。
  汪濡也看着他,手掌撑地,想要站,周围却似有无形重压,压得他站不起来。
  “你……”汪濡皱着眉,“修炼了多少年?”
  沈渊回道:“五百多年。”
  汪濡听后叹道:“太长了。”
  “长吗?”沈渊淡淡道,“多久才算短?”
  “我若吃下那间小院里所有人,”汪濡的脸上显出几分阴鸷之色,“只消一日,我便可追赶上你。”
  “汲取人之精阳抵消修为,终究是邪魔外道,不可取。”
  汪濡嗤笑:“邪魔外道?”
  “天地无情,而佛祖慈悲。既得鸿蒙开化,生出一点灵识,便该秉承正道,不再做茹毛饮血之事,否则与野兽饿鬼何异。”
  “你倒是豁达。”汪濡嘲道,兵锋尖锐:“那我问你,凭什么?凭什么人可以吃兽、可以吃妖,而妖却不能吃人?”
  黑蛟真身与毒蛇人形隔水而望,一个不见悲喜嗔怒,一个愤然不予退让,相峙之下,黑蛟叹出一口长气,四下水雾横生。
  “因为,这人间终究是人的人间……”
  你我不过,是外物窃得了一丝天缘。
  回忆的长河在此戛然断流,浊水远去,汪濡的声音把他的思绪拖回现世:“我之前说过,若司泉出事,后果由我一人承担,不会累及他人。”
  “你知他不能活。”沈渊说。
  “我知道。”
  沈渊重新转过身,看向汪濡略显单薄的侧影,说:“你也不能免罚。”
  汪濡微笑:“我知道。”
  “这两日来,各处蛇族的来信已经把我桌案都堆满,此事牵及人、蛇、蛟,影响太广,众怒难以平息,其他妖类此后亦有暴露的风险,仅凭我一人无法全权定夺。”沈渊淡漠道,“明日,北边来的几条蛇就到了,届时如何处置司泉和你,我会与他们谈。”
  汪濡点头,说:“我不会叫你为难。”
  沈渊深深地看着他,问:“汪濡,何必呢?”
  “是啊,何必呢。”汪濡没有看他,目光远望向夜空,清冷月辉之下,北极星光芒暗淡,山岳潜形,“我原想将错就错,为他搏一线生机,但到底……天地无情,因果相生,这是我种下的孽因,就该是我来收下孽果。”
  沈渊没再说话,那攥紧的拳头始终放不下,最后拂袖离去,只留汪濡一个人站在原地,面对南方深冬的寒夜。
  恶蛟司泉,兽性不改,残食无辜凡人,借此充盈修为,堕入邪魔外道,为世所不容,按族规剥去蛟皮,毁尽灵识,但念其前三百年修行不易,许留下蛇蟒原身,放逐极北蛮荒,重回畜生道。
  替他剥皮的人,是汪濡。
  这亦是汪濡的惩罚之一,正道修行忌讳杀戮血腥,于元神有害,所以当时沈渊才会制止萧艳接管坟海一事,剥一次皮,不知要坏多少年修为。
  司泉被沈渊关押在四楼房内,四周加了禁锢,他本就身负重伤,更难以逃出,汪濡拿着刀进去的时候,他正缩在密不透风的房间角落,浑身是血,精神紧绷,睁大了一双竖瞳,恐惧地向来人望去。
  汪濡甚至分辨不清蜷在那的是人、兽还是鬼,血污沾满了他的脸,表情扭曲,窥不见一点清明。
  “司泉。”
  汪濡在他面前半跪下,听到一阵让人头皮发麻的磨牙声,他伸手捏住司泉鼓动的腮帮,强迫他停下,却见司泉眼睛一转,看着他另一只手上的刀,忽然笑了笑。
  “汪……濡……”司泉又重新盯向眼前的蛟,艰难地开口,语意决绝,“我恨……你。”
  汪濡面露戚色,他用手掌盖上司泉的眼,悲哀道:“恨吧。”
  如果这能减轻一点你的痛苦,哪怕只有一点。
  剥皮之痛,比之横渡刀山火海更甚,非言语能描,饶是沈渊已提前设下屏障,司泉挣扎哭喊的动静仍然足以震动整座向晚楼,二楼雅座内,前来议事的几个蛇族长老同样能清晰地听见凄厉的嘶鸣哀嚎。
  一炷香后,哭声倏然停止,脚步声由远及近,汪濡手上拿着一层厚厚的、血淋淋的花斑蛟皮,推开了雅座的房门。
  “司泉妖力已散,灵识已毁。”
  他将蛟皮递给面前众人,却无一人敢接,最终是沈渊接下,放在桌上。
  近十只眼睛齐齐盯着汪濡,等待他做下一步,沈渊别过头去不看,而汪濡伸手慢慢将左边衣袖抚上去,露出整条白皙健壮的左臂,一呼一吸,泛着银光的真身蛟麟浮现出来,紧紧贴在皮肉之上。
  “劣蛟汪濡,脾性残暴,杀害同类,罪不可赦。”
  汪濡右手持刀,抬起胳膊,手肘狠狠发力,刀锋逆鳞而上,刹那间左臂血流如注,数片坚如硬铁的蛟麟被硬生生削去!
  “……责令剜麟二十片,以儆效尤。”
  剜麟之痛……痛比剥皮。
  蛟麟难化,强行剜去,数十年内不可再生,此时的蛟,无甲覆体,比凡蛇更为脆弱。
  这几刀,几乎废掉了汪濡的一条胳膊、一只前爪。


第40章
  剥掉皮后,司泉修为消散殆尽,又被抹去了灵识,已与普通蛇畜无异。再加上之前断尾、相斗留下的伤口依然在,蛇身虚弱不堪,被北边的人接手带走,都不知还有没有命挨到蛮荒。
  汪濡元气大伤,随行回漠北,之后自请放逐,同花斑蛇一起去往极北蛮荒。
  向晚楼被官府查封,妖蛇之说传遍扬州,民间人心惶惶,沈渊知道此地不可再久留,且要事已了,随即遣散众人,孤身一人离开,踪迹消失在九州大陆之西。
  人间现世的三条蛟,一条放逐、一条失踪,剩下的青蛟萧艳不得不料理接管他们留下的南北两块地域,始知沈渊当年的不易。
  而东海封海令迟迟未除,波涛平静,俨然一座围城,壁垒森严,无进无出。
  四年后,西域楼兰。
  中原四月,此地白昼已宛如盛夏,日光大盛,烈烈无风,荒漠绵延至视线尽头,沙丘林立,满目金黄。
  身后绿洲湖泊如漠上一点明珠,灼灼耀眼,闪烁着九州极西最后的一缕文明之辉,再往前,塔里木沙漠无边无际,守护着那看不真切的模糊远山,和远山之后的西天极乐。
  绿洲边缘已只剩颓颓蔓草,鲜有人迹,沈渊眯了眯眼,收回眺望的目光,转过身往回走。
  古城楼兰黄灰色的石墙渐渐出现在眼前,靠着西边沙漠的这面没有城门,沈渊足尖点地,疾冲后轻巧腾空,踩着砖石跃过城墙,施施然落入城内。
  不同于中原风景,西域渴水,树木难以生长,城中多以石土作居,少见高楼。楼兰作为中原商路的终点,虽不及故原繁荣,却依然不算冷清,驼队送来丝绸茶叶,带走香料皮毛,楼兰人和少数的汉人安和而居,鲜亮明艳的楼兰服饰中常能见到淡色的华夏衣冠。
  道路尘沙飞扬,沈渊拉低头上的帽檐,遮面黑纱垂下来挡住脸。他往城东走去,离城墙不远处坐落着一家汉人经营的茶馆,酒旗垂下,今早刚刚进城的商队坐在路旁桌前休憩,等待午后互市。
  沈渊不动声色地走进茶棚,在角落坐下。他在楼兰呆了几年,同为汉人,店家已经熟识了,看见他进店来,马上使唤伙计端上茶水。
  商队的目光自然被吸引过来,沈渊低着头避开,伙计为他倒茶,招呼道:“公子,这是掌柜新购进来的新茶,江南名品呢,您尝尝。”
  白瓷杯中雾气升腾,浓郁茶香扑入鼻间,汤色翠绿如碧,沈渊端起杯浅啜一口,熟悉的茶醇之味,飘越万里来到唇齿间。
  “扬州绿杨春。”他轻声说。
  “您果然懂茶啊!”伙计感叹道,“竟然能尝出品类!”
  “不太懂。”沈渊淡淡道,“以前常喝而已。”
  “您是扬州人?”
  “呆过一段时间。”
  “今天到的这支商队听说也是从扬州过来的,手上有不少好东西,这茶就是和他们换的。”伙计小声说,“我听他们聊起,说此次西行,手上还有几斛名贵的东海珍珠余下,打算都在楼兰出手。”
  沈渊闻言,眼睫微颤,但很快恢复,专注喝茶,日头缓慢位移至头顶,街道那头传来三声重重的鼓响,楼兰古市开张,商队立刻放下茶碗,牵起骆驼,载着货物往墟市中去。
  人走后,伙计拿着抹布收拾桌椅杯碗,原先坐在柜台前理账的店家走下来,站在了他的身侧。
  愿在楼兰城里做汉家生意的人,来历必定不普通,沈渊一早注意到这家小茶馆的年轻女主人,也看出她是大盛都护府安插在西域的护桩和眼线,但他无意知晓,更无心插手这些诡谲。
  “沈公子又去西边了。”店家握着团扇掩面而笑,“这次有没有进展?”
  没有。塔里木沙漠无边无涯,隐藏在沙丘以外的须弥山受极乐庇护,只可远观,无论跋涉多远,都只能远眺到粗浅的轮廓。那是佛祖的地界,没有允许,凡物根本无法靠近。沈渊曾经无数次试图越过黄沙大漠,到达九州的西尽头以外,但也无数次无功而返。
  沈渊不以为意,垂着眼没有作答,店家也不追问,看着商队离开的方向,慢慢道:“奴家知道沈公子并非一般人,也知道公子已经看出奴家身份,故有一事相求,恳请公子答应。”
  沈渊沉默片刻,说:“你说。”
  “这支商队从江南而来,途径敦煌玉门,一路上走私数百斤锻铁,售卖给关外蛮子,又遁逃至西域,都护府有令,不能留活口。”店家平静道,“虽不知公子来历,但为万全起见,请公子不要插手此事。”
  沈渊挑眉,晃了晃手中瓷杯,说:“我没兴趣。”
  店家欠身:“多谢公子。”
  “不过,我也有一事相求。”
  店家微微一愣,礼貌道:“公子但说无妨。”
  沈渊呼了口气,放下杯,起身朝楼兰古市方向走去,远远留下一句话:“等我买完他们的东海珍珠再动手。”
  东海深处,回音崖。
  月牙状的山崖围住了一方浅水,崖壁常年受波涛拍打,棱角被磨钝,结上一层光滑的玉皮,波浪声声,回荡在崖间,崖顶绿荫葱葱,海鸥在四处盘旋,最后落在月牙尖尖的一角空地上。
  一个白衣的少年站在崖边,长身玉立,伸出右手,一只黑翅的海鸥扑腾了两下翅膀,停在他的手臂上。
  “还是没消息么?”白则问。
  四年过去,他似乎长大了些许,出落得更加俊朗,只是消退了那股无忧无虑的少年气,眉间隐隐藏着一点郁色,与他从前的模样不甚相像。
  海鸥摇摇头,竟能口吐人言:“如今东海沿岸的地界都已翻遍,再往陆上走便不是我能到的地方了。”
  白则闻言,默默地低下头,喃喃道:“难道他真去了西边?”
  “太子爷,该来的躲不过。”海鸥道,“您寻那黑蛟这么几年,始终一无所获,或许他便是不想您知道他的踪迹。”
  “我明白。”白则点点头,表情落寞,“辛苦你了。”
  海鸥看着他,良久,问:“若他真去了西边,赤睢那小子与他的一战必然躲不过,太子爷,到时候您打算怎么办?”
  白则叹气,久久未语,海面刮过一阵风,波浪微涌,翻卷推潮,日光挥洒其间,映出粼粼亮波。
  “我不想他们任何一个受伤。”白则说,“一个是我的同胞兄长,一个……我欠着他一条龙筋,到底要还的。”
  海鸥也叹:“世间安得双全法?”
  “是啊,世间安得双全法……”白则抬起头,望向东海以西的海面,眼睛中光芒闪烁,“但若避无可避,我会尽力阻止。”
  海鸥振翅,回到空中,轻声道:“痴儿。”


第41章
  佛曰三千世界,诸天轮转,须弥藏芥子,芥子纳须弥,喻真空妙有,诸相非真。
  极乐界位于西天虚空,洲海浮于地轮之上,须弥山托起三十三天,佛祖静坐自在天,超出三界之外,不在轮回之中。
  在这里,日月同在,时间流逝漫长,万物无枯无荣,没有生死,亦无悲喜。
  须弥山无色瀑下,一个红色的身影坐在水潭之中,瀑布浇头而下,发出隆隆声响,四周水雾缭绕,将那一抹红色遮盖得极为模糊,千万分的不真切。
  拨开一层密密的水帘,方才看清,那是一个身着红衣的俊美男子,闭着眼,盘腿坐在水潭中央的一块光滑巨石上。无色瀑布寒水疾速冲刷过去,重重砸下,掀起大片浪花,而他的衣衫却没有半点被沾湿,依然干爽飘然。
  忽然,三十三天传来震动,金灿佛光闪烁又消逝,无色瀑霎时停滞一瞬,赤睢慢慢睁开双眼,眼睫上几点淡金色的流光随水珠一起滑过高挺鼻梁,滴落在石面上,又迅速消散。
  他轻轻吐出一口浊气,抬头看向前方,水帘之外,有一白衣僧人身裹佛光,步步生莲,朝无色瀑走来。
  僧人在水潭边停下脚步,双手合十,朝他微一颔首,开口声如洪钟:“红龙。”
  赤睢站起身来,走出瀑布,足尖踏水,落到潭中,向僧人行了一个佛礼:“迦叶尊者。”
  “人间百年,倏忽之间匆匆消逝。”迦叶尊者手拈一朵金色婆罗华,淡然微笑,“龙困浅池难遇雨,你的罚期已经到了,与我一同去自在天,向佛祖请别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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