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段,无边雷暴电透箭疾,积云成陇惊聒其声,湖海连通,所有水息腾沸爆破,一同落于来犯身上,更无山石不能为之摧碎。
百谷用这段时间掌握了个大成,雨神还不放心,便从自己身上直接剥落了柄能之一“行云兼雨”传给儿子。这下百谷不仅可匿形、化雨,还能顺利地穿越一些凡人所不能越的障碍,比从前更为灵活敏迅。若早有这两样能力,在长夜台时也不至于太狼狈。
“都给我了,你怎么办呢。”
百谷有些不情愿:“我已经可以照顾自己了,拿回去吧。”
白沃在火烛下收拾历年得来的法宝,看哪一样能派得上用场,以备后患。此时轻哼道:
“怕你爹死了?死不了,雨是生息,是万物的命根。就算不当神仙了,修为也够用。”
百谷不满地看他:“你最近对我有些冷。”
白沃:“看出来了?是,就是为了让你看出来的。”
不等百谷反驳,他又继续:“你说你管得起老婆,这几日我看你没这大本事。不过重这个轻那个,顾得上一个顾不上两个,还跟你爹吹牛呢。”
百谷面红耳赤地:“哎呀,我好不容易才见着津滇……自然很想他。”
“哦,所以惹你兄不乐意地走了,是么。”
百谷连忙说:“我会跟他讲好的。倒是你不喜欢津滇么?你们过去应是常见面才对。”
白沃捡起一只金走龙,捏在手里感受了下还能用几次。
“我对河伯可没说法,他能来做帮手是乐于见的。我是对你不满,啧,不知这家里还有几天清净日子。”
百谷吭吭哧哧地说不出来话,他本以为津滇能跟岚间和好,最头疼的事就都过去了,没想到才刚刚开始呢。
“我,我大约能理好。”
白沃又道:“我再问你,若你再遇见洙尾,他又要杀你,该怎么办。”
百谷忧愁起来,捏紧手指:“把他救回来呀。”
白沃无奈地说:“百谷,人去了黄泉,那已与原来是两个不同的人了,心是不一样的。也许——他就不想回来了,也不能回来了,你心里要有数。”
百谷现在已然明了,那枚蛋是洙尾留下复生转世的后手,全部交托给自己保管。小蛇天生自带洙尾的印记,它拥有一部分神知,哪怕全完脆弱,也依赖在百谷身边跟随着,认定这是曾经看上的人。
一次不断得到,不断失去的旅行,注定他们会在命数中折回往返,徒劳无功。
只是这一次分别,好像格外辛苦,又折磨心。
“我能是个什么神呢。”
百谷自言自语:“我是你儿子,却没有依承神位。”
白沃不知道他为何转了话题,以为是想通了,便痛快答道:“这可不是子承父业的事儿,你已身有福缘,靠着这充足的福缘,须得完成历练才可得应得的神位。”
百谷点头,他觉得或许可用替换神位的法子来帮助洙尾,让他在鬼的愤怒中恢复神志,脱离潇君的盘算。
“不过让我说,百谷,你进步已十分快了……咦。”
白沃说了这话突觉异样,儿子的内丹应该还在雏形才对,修为全靠外界灌输支撑,怎么可能会进步快呢。
他不由得奇怪地看着儿子:“你明明是个笨蛋的……”
百谷本来看他夸奖正高兴,听了后一句顿时叫起来:“你真不似我亲爹!”
月色浩荡,银字写凉,云中千峰催天短,万树不寐想素辉。
津滇在河边散步,与拢纱轻尘中的兄弟说了会儿话。
二人经年未好好聊谈,凭多难再近关系,比起当年激烈争执与冷嘲热怨,两人都平静了许多。
叙了会儿旧,又说了些近事,岚间投过来的影子就消散了。他这些日子在各村走动,谕下假山神之劫,撤去祭坛与神像,断掉了潇君的信力,让他即使占据山神名号也无法获得力量。
津滇担忧他的身体,想了会儿能尽快恢复的法子,都不是太好。半鬼半神的岚间状态十分奇特,不能仅凭仙家芝草驱除污染的内丹,否则会伤及本源。最好的方法就是杀掉潇君之流,不让岚间陷入役鬼的命运,而后慢慢调整。
“津滇你看。”岚间指了指浮在河上滚动的寡淡雾气,“现在看,是不是好看些了。”
水云之间,悄静无言。
津滇回了他们的遮天蔽日宅,见着百谷正气鼓鼓地从他爹那里出来,两手甩着大步往前走,嘴里还叨叨着:“好,我笨,生我还不找个天时地利的良辰吉日,落个瓜脑壳赖在我。”
“站住,哪里去。”
他从后面抱住百谷:“小娘子,今夜寂寞无事,还是随我快活快活吧。”
百谷立马嘻嘻笑了,反搂着他亲起嘴来。正要扯落津滇的外衣跟他缠磨,忽而咧着的嘴一顿,将兴致落回。
“呃,不行,相公,今日不成,我还有差事哩。”
津滇咬着他耳垂:“什么事,说与相公听听,我准了才能去。”
百谷便答:“我阿兄在洛阳见皇帝佬呢。如今我爹查了家底,少把趁手的伏器,他叫我去跟皇帝换个好的,过了时候就耽误回程了。”
津滇皱眉头:“好哇,是见你情哥哥去。”
百谷讨饶:“你不就是我情哥哥。要不,你在我旁边候着,等我从灵知里退出来?”
“罢了。”津滇故意放开他,冷言冷语:“万一你们好起来,我是受不了的。”
说罢他就离开百谷,慢悠悠往自己房里走,看百谷是不是要追上来。结果百谷嚷了几声青白,就掂量着轻重回了自己屋布法。心里还想着,反正津滇很容易就哄好嘛!
河伯倚在窗旁看百谷“砰”地关了门,口上啧了一声:
“这个哥哥的分量,够重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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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说快忘记剧情了,那我就抓紧更一更
首先可以肯定的是,李英不仅是“渣”的问题,他的心里早就出现了扭曲和变态,李过的死只是导火索,将其疯狂全部引发出来。
有一个对比,神的日子和信众是在互相交互的,信力提供给神明存在的理由,所以神活一万年,他的心态仍旧是稳定的。有天道的支撑,有责任的目标,神明活得很清晰,这就是百谷的父亲从第一次降水就存在到现在,经过万年仍然像个人的原因。
但长生族不是,起初一个人类的正常心里,加上漫长变迁的岁月,他会产生太多变化了,感知到“痛”的东西已经非常有限,执念越来越少,必须是极致触动心理的死亡,伟大的活人祭祀,才能使他有活着的感觉。然而这种“活着”,也不似从前的“活着”。他有戏谑心,有虐待心,有很脆弱的地方,他活得像神,但也活得像鬼。
还有一处就是时间线问题,李英的众多老婆们是早就存在的一种封建秩序,历经数年形成;而李过只是一个新的孩子,他从表达喜欢,到最后死去用的时间也仅仅是两三年,而这两三年,也不过是李英在思索到底要怎么做的时间。
他还在犹豫的时候,就已经完全失去了。死在他面前的人很多,但没有为爱他去死的。
为此他很愤怒,他在恨这个本可以由自己掌控的秩序杀死了自己的儿子,也恨自己的忧愁寡断,哪怕他当时表现出任何一种肯定,都不会导致这样的情况。
但类似国王的角色是不会恨自己的,至少不会表现出来,这种表现呈现出的实质是迫害他人为乐,而且不会受到任何惩罚。
他还会继续活着,还会有零星的伤心,并且所有人都恨他。
第57章
其实,若河伯仔细想一想就明白,正如他与雾野之神自小成长的经历类似,共历风雨的童年玩伴亦亲亦友,是最易放下戒备获得信任的人,是生了口角还能和好的人。更别提杉弥早已在情初时种上相思,非他人的时日所能及。
明月临秋,榴花爽气,杉弥在宫里摘了朵金菊,想赠给远方的弟弟一枝洛阳秋。又觉得百谷不在乎风花雪月,只会讨要些吃的,便打算明日去看看零食铺子,希望不要都因国丧关了门才好。
都说神仙辟谷,百谷进入修行后倒如其名,荤素不忌胃口更佳,借口自己还在长身体,吃什么都香。
正思念完这事打坐,清明镜台间忽生尘埃杂暗,翻澜起苔,转眼青绿相续的茶田、沁凉的芜味蔓延开来,百谷从他熟门熟路的灵知里闯进,边唤着:
“九鸩哥,九鸩哥,洛阳人有没有为难你呐。”
九鸩差点走岔了经络,连忙调息运气,失笑摇头:“我弟来……你真是我的魔障了,以后找我时先打个商量成不。”
百谷不懂其中门道,还怪他:“嚯,这么生分,要不要再请门童通报个我呢。”
他依旧亲昵的声音带给杉弥一瞬错觉,仿佛百谷还是自己一个人的,整方世间就是他俩的天下。那半步之外,就是被二人游戏时惊扰了的孔雀,还有救活的小猪,迷路时发现的野韭菜田;在某个清早,待掐叶的春茶与未种的花籽正等他们到来。
做哥哥的顿时就从“杉弥”化为“九鸩”了。
百谷推了他:“说话嘛。”
“嗳,依我看。”
九鸩抄着胳膊,悠哉说道:“却不是你自己要来找我的,定是听你爹的吩咐。”
百谷藏不住心事似的转了下眼睛:“不对,就是我自己来的,你走时没叫我一声,我是来责问你的。”
“责问我?”九鸩好笑地掐着他的脸:“那我反倒问你,为何看我眼神像看个旧人呢?”
百谷虽是老老实实地挨掐,却说:“我们不就是旧人的关系么?不对,是旧友,也不对,是旧情,诶,是老交情,你把我绕进去了。”
看他对自己答得极为随便,毫不在意的态度,九鸩甚不满意,直白引导他:“交情始终是交情,百谷只给阿兄留一个情字就好。”
百谷的头脑一会儿聪明一会儿呆,一会儿敢戏弄徐鉴,一会儿连个好赖话都听不出。想着哥哥这句,他竟没觉出差别:“不是一样么,九鸩哥怎么斤斤计较起来?”
九鸩抿着嘴唇,刚才见他的欢喜像被风雨打落的柚子,二人接壤的灵知境界中风声里粘滞,连通的茶庄也被挡住去路,一树花初结冰霜,落满山坡。
九鸩放开人,转头重新在镜台打坐,平复灵知中的变化。
“九鸩哥?”百谷望着他:“怎么了嘛。”
“固然老交情用得顺手,还是先照顾新交情更好,”他道,“同新友新情多说说话,免得人家跟你没熟到那份上,掉头就跑了。”
百谷都不知从哪句开始驳:“为何把能做朋友的人想成坏人哩?津滇并无寡意,你与他打交道后自然明了。”
他还拍拍胸/脯保证:“你们会成为至交呢。”
九鸩被气得阴阳怪气起来:“我是怎样的你都不知,就已懂别人了?还是终于有了更相配之人,使个眼色都比你同处十几年的阿兄更清楚心意呢。”
百谷愣了一会儿,后知后觉地领会到他意思,顿时“嘿嘿”笑地走近:“阿兄,你这是……吃醋啦?”
九鸩也笑意和煦地回:“是呀。”
“嗳……”
百谷问出来反倒没下文了,坐在九鸩旁边看着意念中的山水家田,有一搭没一搭地聊天,偷看他漂亮如宫图的眉眼。九鸩却只顾闭目冥思,一句不回。
过了阵儿,这灵境里呼吸不畅,玉露更凛。百谷自问自答觉得难捱,怪没面子,忍不住说起正事:“好啦九鸩哥,我爹刚才要找你……”
九鸩这时才打断他:“呵,果真是阿叔让你来的,还要诓我呢。”
百谷羞愧地垂头丧气,依旧慢慢把话讲完了,见阿兄懒得理自己,便不自在地打算告辞,离开灵知境界。
“那,等你从洛阳回来,我们见面再聊吧……”
“还要再见么?”
九鸩睁开眼睛,往常最平静的温柔双眼,今夜涌动暗流,好像要把弟弟卷入自己的心:
“如今夜黑了,你要去河伯那里同睡?”
百谷又吭哧了一下:“啥,没有,我不去,我自己睡呢。”
“自己一个人睡不寂寞吗?”
“……阿兄,这话奇怪,不要说了。”
“那过来吧。”
九鸩拍拍自己的腿,命令弟弟:“坐过来。”
九鸩在神修上比百谷超越太多,他释放出难得一见的压力,令百谷不安地挠头,纳闷儿道:“为什么,你要打我吗。“
九鸩侧头看他:“你觉得我会打你。”
百谷左右都做不对,认输似的赶忙摆手道:“没,我说笑呢。”
九鸩一向温润的面情上,再无笑容丝毫,变得让百谷有些陌生,有些心乱。
他对哥哥太随性太任性了,什么话不假思索就出口,这样的随性不是什么时候都可以。百谷找不到面对哥哥严肃时的说辞,他心里抓耳挠腮的。
“以往,只要看见阿叔打你,我几时没拦着?为何觉得阿兄要伤你了?”
九鸩摇头叹息:“到底也有你不爱我的关系。”
百谷急了:“哪有?!你不要多想。”
他越是急,越说不出个所以然,比比划划地:“我爱你这么多呢。”
九鸩心已悲观:“我确实料不出像河伯那样恣意的神也会愿意守在你身旁——是今有对比,我确实有所不及。”
“怎么会,九鸩哥就是九鸩哥……九鸩哥跟别人都不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