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近段时间,一天来的都不止一趟,于是现在闻弛的脸也看起来饱满了不少,只是另一半还不曾又五官。
刷脸对两人来说是一项浩大的工程,却意外地让碧游宫充满了欢笑,这也是闻弛都没有想到的。
碧游宫里的主子少,声音少了容易显得冷清。
如今主子看起来高兴了,宫人们便自觉地跟着笑闹。闻弛心里其实也喜欢这样的热闹,也不拘束着他们,这就让宫人们特别高兴。
于是之日乾承帝来到碧游宫时,便看到正殿外的院子里,宫人们正嘻嘻哈哈地堆着雪人,而闻弛则靠在窗边笑呵呵地看着。
乾承帝就这样站在在门外,看了好一会儿。
直到他看到风将飘雪扑簌簌吹入窗户,他才掀帘进去,“朕推你去外面走走?”
说着,他顺手从身旁宫人手中拿过一件厚衣上披在闻弛身上,又示意宫人关窗。
闻弛其实不怕冷。寒冷对于他来说,只是会让他的动作僵硬一些而已。
只是他接受了乾承帝的好意,并不坚持开窗。
“不出去了,”他脸上依旧带着原先的笑意,笑着说道,“小纯炖了锅热汤,你喝一点吧。”
这是在古代,即便是最顶端的人,那日子过得也远不如普通的现代人——出门依旧是要受冻的。
小纯是个宫女,闻言便微红着脸端来一碗羊肉汤。
常明接过,在手中拿了会儿才又端给乾承帝。
不过对于这碗羊肉汤,常明心中也略微有些吃惊。
怎么说呢,这东西要是出在现在正膳点上,倒也不很奇怪。可这大下午的,那些妃子们一般也最多送些甜汤,哪有炖羊肉汤的。
闻弛:我爱吃,不行吗?
汤盅终于打开,那羊肉的香味搭配着孜然等香料,立马逸散到整个屋子里,让人闻着都不由觉得身上暖意融融。
闻弛几乎是用渴望的眼神,看着乾承帝端过羊肉汤大口喝了起来。
乾承帝甚至还接过常明递过来的筷子,吃了两块羊肉,随后才舒服地吐出一口气,再抬头时便看到了闻弛那晶亮的眼睛,让他一下子忍不住笑了出来。
这样的眼神实在太熟悉了。
乾承帝一下没忍住,将自己的碗递了出去:“你尝尝?”
闻弛一愣,下意识接过,可是就在将碗凑到嘴边时,他还是停下了。
这汤太热了,即便是含在嘴里尝一尝,那也是不行的。
再说他有哪里能够真的尝得出味道来?他就算是呼吸那都是假的。
看出闻弛的失落,乾承帝多少猜出了点缘由。
他状若无事地将那碗重新接过递给常明,却转而说道:“朕刚看到你宫里有人拿着些红纸和竹条,似是要粘灯笼?”
听到这话,闻弛重新开心起来。
他点头笑道:“说是年节里宫里要挂灯,只是宫殿院子里便是要我们自己准备,不过也可以不挂,我便跟着画了几张图纸。”
说着闻弛让小纯将他画的图纸拿了出来。
闻弛只有左手还完好,就是这几年已经用惯了毛笔,画的东西也很粗糙。
乾承帝却看得津津有味。
他知道闻弛喜欢这种东西,他还喜欢热闹。
看着其中一张图纸,他还奇怪问道:“这是什么灯笼,为什么下面还带轮子?”
闻弛看着那张图好一会,忽然笑道:“没什么,随便画的。”
他接过那张图纸折叠好,重新收了起来,随后才又指着另一张图道:“我想做个那样的。”
乾承帝瞥了眼那张被闻弛放在另一边的纸,随后才垂下眼眸,顺着闻弛的手指看过去,好一会儿,他笑着说道:“这也不难。”
那其实就是个走马灯,但是结构非常复杂,上面的图画也很长,一圈一圈绕成螺旋形,随着走马灯的转动,一幅幅伸展开来。
这盏灯一旦组合起来,几乎可以用它讲一个不太长的故事。
“将那画从这儿绕起来,转到这里了,然后在这儿围成一个圈,就是在那儿需要再添个配件,不然怕跑不动——”闻弛一脸兴致勃勃地说着。
乾承帝的眼睛却已经离开了图纸,看向闻弛。
好一会儿,他笑着道:“那朕让人备下材料,明日过来与你一起做。”
闻弛诧异地抬眼,看到对方脸上的认真神色。
闻弛一下子高兴起来,脸上露出大大的笑容,满眼笑意地看着乾承帝说道:“那到时候,你做灯笼我画图,我们俩一块儿做!”
乾承帝被他的笑容感染,也忍不住笑着道:“好,我们一起做。”
可是乾承帝忘记了,第二天便是顾凝芷的生辰。
第40章
第二日乾承帝批完重要的奏折, 将剩下的丢给魏忌,就打算离开。
谁知人还没出门,顾凝芷来请人的宫人就到了。
见乾承帝没动, 魏忌疑惑道:“陛下——”
乾承帝点头, “朕这就过去。”
随后便带着常安常明出去了。
半路,乾承帝在龙辇上对常明说道:“你去那边说一声,就说朕晚点过去。”
常明领命离开。
凤临宫还没有休整完毕, 这一晚, 宓妃的生辰宴是在栾庆宫举办的。
只是栾庆宫外却搭起了一个巨大的高台,足有二三十来米高。
那高台由精工雕刻的几人围抱的粗壮巨木支撑着,上面让人用防风透光的纱布围起,两旁种满花草树木, 再用各种贵重纱缎点缀, 点起盏盏宫灯,却显得犹如仙境亭台, 让底下的人神往不已。
顾凝芷宴请了宫内一部分妃子,以及宫外的命妇。
可只有几个命妇有资格上那高台。
仙乐奏起时,上面的人在掖庭司出产的地热炉中暖意洋洋, 下面的人却只能在寒风中瑟瑟发抖。
几个宫妃甚至在心中咬牙切齿地诅咒顾凝芷,认为她就是故意把她们找来让她们受罪的。
而上面,却气氛正好。
顾凝芷挑来的命妇,都是有眼色会说话,还十分能来事的。
她们一边看着节目, 一边说着喜庆的说辞,倒让场中一直保持着热闹的氛围。
随后宴会**来临,乾承帝让人送来了他准备的贺礼。
东西很多,都是少见的贵重, 不少来自海外,让命妇们很是羡慕了一阵,立马有人凑趣道:“陛下对娘娘真真是再用心不过,先不说这些礼了,我家那个就是能为我撘上这么个台子,我就能日日笑醒了!”
顾凝芷也露出了丝甜蜜笑容来。
--
碧游宫里,闻弛准备好了东西,却只等到常明。
常明还安慰道:“陛下只说晚些时候来。”
闻弛笑笑。
将人送走后,闻弛让小纯拿来纸笔,开始画了起来。
从傍晚画到晚上,又从晚上画到深夜——
碧游宫正殿里的灯光一直没有熄灭,却好似黑暗中浩渺汪洋上的一叶孤舟,孤独而无人注意。
--
听了沈夫人的话,顾凝芷眉眼流转,幽幽看向上座的男人。
好一会儿她却开口道:“这些皆是身外物。本宫却是知沈大人与夫人伉俪情深,日日与夫人相伴,就是外放,也是带着夫人一起的。这样的感情,才真的是令人歆羡。”
这话说的,在场的其他妇人都不有点头。
顾凝芷没说的是,这沈大人家中还无一个姬妾,是京中有名的痴情郎。
那沈夫人被这么一说,再能说会道,也禁不住脸红。
可顾凝芷的眼睛却没有离开过乾承帝,那其中的东西,甚至已经令其他妇人都有些不好意思起来。
顾凝芷今日却是异常大胆,她随即起身在乾承帝面前缓缓跪下,“臣妾谢陛下,愿为陛下舞一曲以报。”
“准了。”乾承帝笑道。
看着这个男人脸上的笑意,顾凝芷深吸一口气,鼓起勇气走向场中。
而这时,命妇们已经在宫人的安排下下去了。
随着乐声响起,顾凝芷也随之舞动起来。
这舞与之前顾凝芷给人的形象完全不同。
顾凝芷平日里给人的感觉是端庄优雅,甚至有些不苟言笑的,可今日,那舞中却带上了一丝妩媚与妖娆。
乾承帝这时才发现,这样的冬日,顾凝芷却只穿着条裙子,**在一次又一次的高抬中展露无疑。
而她身上的纱裙也随着舞动逐渐滑落,露出半片香肩——
顾凝芷一边舞着,不便不由想起了这段时日发生的事情。
那几日她还记得有人来回禀她,说乾承帝日日流连碧游宫,说他与那人白日宣淫,同塌而眠,连吃食都共用一个碗。
顾凝芷听到这些的时候,除了嫉妒之外,甚至是有些迷茫的。
她知道那个人不仅毁容了不说,身体也烧毁大半。
那样的可怕样子,为什么能够引得陛下对她如此痴迷呢?
就只是铃铛所说的,那让人遐想的气质吗?
还是——她有些什么不同的手段呢?
听着这些消息,顾凝芷整夜整夜地睡不着。
她只觉得自己的心被一刀一刀地剜着,挖空了她的心,又开始挖她的脑子。
她甚至疯魔般地控制傀儡偷溜入碧游宫,在森严的护卫外听到了那个男人从未在她面前释放过的轻松笑声。
他们在做什么呢?
那日顾凝芷痴痴地缩在他们窗外的树枝上,听着里面的欢快的笑声后,暧昧的□□声,哭泣呢喃声,还有男人温柔做小地哄劝安慰,甚至带上了哀求。
这一切像密密麻麻的针扎在顾凝芷身上,疼得顾凝芷觉得自己的血都要流干了。
原来这个男人还能如此温柔小意,还能如此放下身段说话,还能——如此任人肆意放纵——
到底是什么,能够令他这样痴迷,痴迷到连身份都不顾了?
光是想象一下那屋中的画面,顾凝芷便觉得自己的魂魄都被撕碎了。
那日她浑浑噩噩回去,便什么事都做不了了。
脑子里始终回荡着的,便是那个女人沙哑的哭泣声,和男人的哄骗哀求。
顾凝芷坐在那里,一下一下地掰着手中的东西,直到将那个傀儡拆成了碎块,都没能醒过神来。
后来她便想,也许她就是太过端庄了,也许陛下就是喜欢这样的。
既然她可以为了陛下去学阴灵之道,那为什么不能去学这些呢?
既然陛下都能为了欢愉放下身段哀求那个低贱的女人,那她又为什么不可以?
于是她求着陛下建了这座高台,将这里装扮成令人神往的孤立仙境;她去学曾经不屑一顾的舞,做那些矫揉的动作;她还用上了能够让人血脉膨胀的域外靡靡之音——
一曲舞毕,顾凝芷微喘着,遥遥拜倒下来,身上的绸纱就此落下,春光显现,她双臂合拢,遮挡住一部分,更显得若隐若现诱人万分。
随后,她才彻底拜倒,甚至是以一种卑微的匍匐之态跪在那里,微微抬起头,痴痴看着乾承帝——
--
今日外面的雪格外大,映得月光也分外明亮,像是为哪个心怀不甘的人,点着那盏等待归人的灯。
小纯站在屋内,看着闻弛斜斜倚在榻上,依旧在不停地画着。
他的膝上铺满了画纸,那画纸长长地垂落,甚至叠满了屋子。
可是他的笔还没有停。
“主子,您别画了。”小纯心疼地道,“这么晚了,陛下不会来了,您歇歇吧!”
闻弛不知道,小纯却是知道的。
宓妃落仙台上的乐声始终不断,那些命妇却已经被赶了下来。
看那些人的眉眼,便能知道上面发生了什么事。
这一夜,落仙台的灯怕是都不会灭的,主子是等不到陛下了。
再画这些又有什么用呢?
可是闻弛并没有听,只说道:“你去睡吧,我再画会儿。”
小纯哪里敢去睡,却是背过身偷偷抹了眼泪,随后却又捧来新的颜料。
“主子,那您想画到何时?”
“大约明日吧。”
大约明日,乾承帝还是会来的。
乾承帝确实是第二日来的。
当他穿越风雪来到碧游宫时,天已是微微擦白了。
看着那屋中点着的灯,他皱眉,脚步更快了。
都来不及抖落身上的雪,他掀开门帘走进去,却一下子止了步。
那屋里满地的画纸,几乎没有人落脚的地方,不知道主人到底费了多少功夫,又画了多久。
他往屋里看去,见到那人坐在窗边抬头看着他,手中还拿着笔,身上只有一件薄薄的青衣,显得人越发清瘦。
乾承帝立马将身后的帘子放下,正要解释,却忽然听到对面的人沙哑着声音说道:
“我从来没有等到过你。”
乾承帝一怔。
“我从草垛里醒来,命悬一线,你走了。
“我历尽劫难、撑着最后一口气回来,你正带着新宠去看灯会。
“我用上了下作手段撒谎哄骗,负了别人回来找你,你却生生将常小岁打个半死,让为他替命的我九死一生。”
听到这儿,乾承帝一下子握紧了拳头。
而此时对面的人红着眼睛,一滴透明的泪珠从对反脸上滑落,“我以为我不会再上当了,可笑这竟又是一次。”
说着,他便抬起手,乾承帝甚至没有反应过来,却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那人轻轻推倒了身旁的烛火,火焰一下子将屋中所有的纸张吞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