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这群人把去参加过治疫的阴师称呼为天师,大约是替□□道的意思。
阴九不屑地瞥了瞥嘴,正要说话,饿了一早上的肚子却先一步咕咕叫起来了。
站在门边佝偻着背的老妇人见此,也不等阴九说话,进屋便抓了两个馒头出来。
那老妇人拿着两个馒头,看看阴九这一身干净的样子,似有些不好意思靠近。
她想了想,竟又转身进屋,拿了个荷包出来,朝院中将阴九扯进来的男孩招了招手道:
“小树,去,给小哥买个鸡来,要熟的!”
阴九听到这话,不知为什么一下子有些恼,他胀红这脸说道:“我不是,你别去!”
说完他转身就要走。
那男孩却十分机灵地接过荷包,上前两步就往阴九怀里塞。
他以为阴九饿肚子,肯定是没有钱了。他哪里会想到在有些人眼中,吃饭并不是件那么重要的事情。
阴九推了两下没推开,被他弄得愈发要恼。
那老妇人却忽然笑着对阴九说道:“小哥,你拿着。这是我儿子从前线捎过来的,他叫阿梁,过几天就要回来了!”
阴九诧异地看着那老妇人,不知道对方是何意思。
那男孩却已经咧着嘴笑道:“我爹在荷度打仗,得了疫病差点要死,幸好天师们及时施医救治,将他的命从阎王爷手中夺了回来。
“我爹来信还说,天师们都大慈大悲救民于水火,还身怀异香!”
阴九闻言动作一顿,便被男孩趁机将荷包塞进了他怀里。
那动作激得阴九一下子寒毛都立起来了,要是在阴山上他估计立马就能和对方打起来。
只是现在转头看着那一张张带着憨厚善意的笑脸,阴九的拳头就怎么也硬不起来。
最后,他竟然真的揣着那个荷包出来了。
从那弄堂里出来,阴九在街上站了一会儿,还低头闻了闻自己的衣袖,发现那上面竟然真的带了点香味。
但是他们平时制作阴灵器时,使用的各色材料散发混合而成的味道,平日里他最不耐闻这味道,日日都要焚香沐浴。
今日闻着,感觉似乎也没那么难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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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现在京中到处流传着青芝山造瘟阴氏治疫的各种故事,阴氏出门就会遇到百姓跪谢,达官贵人也纷纷上门拜访,青芝山更是成了人人喊打的过街老鼠。”常小岁跪在床边替闻弛捧着碗,小声说道。
闻弛不太喜欢他这种动不动就跪着的说话方式,几次劝说都没用,忍不住看着他翻了个白眼。
随后他也靠近常小岁轻声问道:“皇帝有没有表态?”
常小岁摇头,“不曾。”
闻弛垂眸想了会儿,道:“继续给阴氏造势,我不信这样的追捧还能留不住他们。”
之前青芝山一家独大,狗皇帝一边重赏,一边却用各种办法养大他们的胃口,明显不怀好意。
闻弛不知道他有什么后招,但是他替他将阴氏引来了。
果然就看到狗皇帝一直拖着阴氏做出一副为难的样子,让谣言四起,任事情发酵。
隔岸观火,没有人比这狗皇帝玩得更炉火纯青了。
而闻弛已经为他准备好了最后一把火——
阴氏就下来一群年轻人,就敢在青芝山山主的面前指着鼻子骂他放瘟疫,而郁雎那老头还一声不敢吭。
可见阴氏在阴灵之道上的实力有多雄厚。
这样一个氏族,为什么就躲在山上不肯下来?
这个闻弛不知道,但是闻弛知道他们不甘心。
看这群年轻人一次次下山,他就明白了。
从他们那个所谓的大师兄开始,这群年轻人早就已经关不住了。
他们也许或多或少确实对疫区中的人们心怀善意,但是其中又夹杂着多少崭露头角、向世人展现他们能力的野心呢?
没有人说得清。
但只要有,闻弛就能将它们无限放大。
闻弛别的没有,手头上有求于他的商人多的是,而商人们的力量,是很多人难以想象的。
他就让人一**地去找阴氏,让平民感激他们,让少年们崇拜他们,让贵族官员敬佩他们。
他让他们的故事成为遍及丰朝的传说,让人们口口传颂,让他们成为所有人心目中真正的英雄,更让那些他们恨的、对他们怀有鄙夷的人,都成为别人鄙夷的对象。
他让他们成为英雄,他送他们抵达巅峰。
这样,他们还舍得下来吗?
而作为英雄,又怎么会在百姓需要时袖手旁观呢?又怎么能大敌当前时只求自保呢?
英雄就应该为百姓大义,放下私欲,为民造福除害啊——
他为他们开了头,他不信狗皇帝不知道接下来该怎么做。
而有了他们,青芝山算得了什么?
顾凝芷又算得了什么?
失去宠爱对顾凝芷来说,除了让她难受之外,根本就算不得什么。
要扳倒她,最重要的是要让她失去倚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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裕王府。
“爹,怎么办?”郁雎的儿子郁纬一脸焦躁,“您就任那些谣言满天飞?现在那些大臣们看我们的脸色都不对了!”
“闭嘴!”郁雎阴沉地看了儿子一眼,看得郁纬脸色一白,讷讷不敢说话了。
郁雎也没想到京中的形势会变化这么快。
忽然一下子,似乎每个人都知道了当初的那件事。
这谣言他不是没压过,可他手中一无兵,而无京中直接管辖权,只能靠着打点相关衙门办事,可人家只收钱不买账,他能怎么办?
他倒是让人偷偷威胁了几家办事,可是人家转眼就找了道师们求救,吕易城一道道令下来,弄得他灰头土脸不说,还招惹了不少仇家。
他到现在才意识到,自己大意了。
陛下必须用他们是真的,但是他还有道师,他还可以慢慢把阴氏磨下来!
甚至他还知道,陛下在宫中还有一股他不知道的防御势力不说,明面上掖庭司还养了一群小阴师,个个阴力一般却最擅长制阴灵器。
有这些人在,他青芝山又有什么好得意的?竟然就敢跟陛下挺着腰杆说话了?
“可是爹,”郁纬发愁地说声说道,“我们也不能坐以待毙啊,再这么下去,陛下必然会厌弃我们的——”
郁雎沉思了好一会儿,忽然问道:“宓妃在宫中的情况怎么样?”
郁纬一脸不屑,“废物一个,铲除异己手段愚蠢之外,邀宠还不如个半边身体的残废,已经成了满宫的笑话了。”
这事郁雎也听说了。
他也是真的没想到,他给了顾凝芷三年时间,她竟然都没有让那个男人动一次心。
如果顾凝芷能够成功一次,那么他就有手段能够——
算了,郁雎甩头将那些不实际的想法甩开。
为今之计,已经不能把筹码都放在顾凝芷身上了。
“陛下真的在那高台上跳幽姬舞了?”郁雎问道。
“千真万确,许多人亲眼看到的!”
郁雎垂眸想了会儿,忽然笑道:“陛下既然如此宠爱那美人,那咱们就给她送一份大礼去。”
第44章
常小岁之后又来过几次。
一个是与他说宫外的实验室已经落成了, 但是人员配备方面的麻烦依旧没有解决。
他们的实验人员最重要的一点是需要识字,拥有基本的逻辑思维能力。
可是这样的人在丰朝最起码是一个读书人,读书人一辈子心心念念的便是科举, 即便要找工作,那不是教书就是做师爷、账房之类, 一边挣钱一边继续读书。
又怎么会到他们这种没有“前途”的地方来?
闻弛心中倒是有想过办法。
他其实觉得可以找读书人家的女孩子来。
京中富裕人家多,甚至还有两家女学, 有不少女孩子读过书。
这些女孩子大多被关在家中,整日里为嫁人做着准备。
如果这些人可以为他所用, 那么即便女孩的科研青春短——可能两三年之后便要嫁人了。
可这两三年,也足够他亲自培养一批有识字能力的孩子了。
但这里的问题是, 他需要一个领头人——最好是一位地位高贵又有威信, 能够带动女孩自立自强风气的女性。
而闻弛能够想到的丰朝所有女性里,符合条件的大多是那些达官贵人的夫人或者母亲, 非常难攻略。
“尚奎说他可以想想办法。”常小岁是这么说的。
常小岁带来的第二个消息是, “阴家老三拒绝封侯, 但是他上奏谏言,朝廷和各地的医师们, 对待疫情没有足够的信息与手段, 医治方法也十分混乱, 不仅不利于病人, 医师本身损耗也巨大。建议陛下要训练医师处理疫病的能力。
“陛下便请阴氏暂为管教训练,任命阴氏为天下医之师——”
“他领了?”闻弛转头问。
“是, 他领了。”常小岁笑着道。
闻弛闭上眼, 轻轻舒口气。
过了一会儿,常小岁小声问:“主子,我们接下来怎么办?”
闻弛想了想, 道:“接下来你就不要再来了。”
常小岁一愣,“为什么?”
“我在这儿也待够了,是时候想个法子出去了。”闻弛笑着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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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天乾承帝下晌午就回永乾殿了。
他最近都回来得早,两人把话说开之后,闻弛耍了一顿脾气,乾承帝又想尽办法将他哄了回来。
虽然过程中面子里子全掉光了,但对于现在的结果,乾承帝还是满意的。
而今天他还得到了一个好消息。
“芜烈司送来一种材料,我正让人试验,如果没问题,也许可以修复你现在的身体。”乾承帝将闻弛推到榻边,一把抱起他放到榻上坐好。
“什么样的材料?”闻弛好奇问道。
“像块肉芝,据说是从东海之外的地方来的。十分神奇,能够修补血肉。”乾承帝一边说着,一边坐到闻弛面前仔细端详着他的脸。
这段时间,闻弛脸上的修复也到了关键时期。
之前的药液已经将他脸上的血肉补足,剩下最后一步便是将他脸上的五官雕刻出来了。
这一步对两个人来说对十分痛苦。
闻弛承受着凌迟般刀削血肉的痛苦,而执刀者乾承帝则每割一刀,都需要鼓起很大的勇气。
看着自己的每一刀给闻弛带来的痛苦,乾承帝的压力非常大,一连瘦了好几斤。
好几次他睡觉梦里都在不断地思考着怎么下刀,才能够足够精准又足够干脆而不至于引起更多不必要的痛苦。
“我觉得我的脸已经可以了,”闻弛看着乾承帝认真的样子,笑笑说道,“就是右边的嘴唇我总感觉好像有点厚。”
乾承帝闻言后退了一尺,仔细看了看,尔后点头道:“好像是有一点。”
接着他又前前后后上上下下地瞧闻弛的左嘴唇,拿着小刀刀柄不断比划着。
闻弛看他这个样子,像是一个画素描的学生。
这么想着他便不由笑了出来。
“别笑!”乾承帝严肃地喝道。
闻弛赶紧憋住,可是嘴角依旧忍不住往上勾。
乾承帝心里估计着闻弛嘴角的弯度,便看着那个嘴角不住地一抽一抽的往上勾,他忍了一会儿,额角的青筋都跳了起来。
闻弛一下子就看到了那条十分活跃的青筋,立马就忍不住笑倒在了榻上。
乾承帝无奈地捂住了额头。
随后他放下小刀,抬头看着快要笑岔气的闻弛,不知为何跟着也低头笑了起来。
笑完,他上前将闻弛笑倒的身体扶正,又一脸严肃地看着闻弛开始重新比划。
看着闻弛的嘴角又忍不住在勾,乾承帝视线上移,瞪了闻弛一眼,随后却自己也忍不住勾起了嘴角继续干正事。
这天,乾承帝花了一下午的时间修整闻弛的右嘴唇,但一共就下了三刀。
他割第一刀的时候,闻弛便不笑了。
可是割完最后一刀,他收回刀,正仔细查看着,却见那自他刀下诞生的双唇,嘴角微微勾起,抿出了一个他觉得几乎是完美的弧度。
好一会儿他抬眼,便看到眼前的男人正温柔地朝他笑着,清澈的双眸中,没有一点那些残酷经历带来的阴霾。
这样的笑,一定很甜。
乾承帝心想。
而后他便倾身去尝了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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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个吻把闻弛吓到了。
可能由于一开始两个人的关系就过于畸形,闻弛潜意识里还是更多地把自己定位于宠物。
他只想借着这种在旁人看来比较暧昧的关系,来打击顾凝芷,却没想过要真的跟乾承帝发生点什么。
这么想着,他就觉得自己果然有渣男潜质。
可是即便如此,他也不打算收手了。
下午的那个吻结束,乾承帝状若无事地将东西收了起来,随后便匆匆走了。
连声招呼都没有跟闻弛打。
晚上闻弛又把他喊了过来。
闻弛等了很久,乾承帝才过来。
他来的时候,闻弛已经在床上了。
“你去哪儿了?”闻弛理所当然地问道。
闻弛现在住在永乾殿的偏殿,他的这个偏殿类似于东厢。所以如果之前乾承帝正在正殿,走几步路就到了。
乾承帝闻言脚步一顿。
闻弛勾唇笑道:“找宓妃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