喊了好一会儿,殿内才走出一行人,常小岁正露出欣喜之色,抬头看到来人,面色忽然铁青。
宓妃带着人站在殿门口,只淡淡道:“陛下正在歇息,你若有事,便说于我听吧!”
常小岁此时神色十分古怪,竟是瞪着一双血红眼睛狠狠盯着宓妃,却咬紧牙关一声不吭。
等了一会儿,也没见常小岁开口,宓妃不在意地挥了挥手:“你既无话,那便带下去吧!”
压着常小岁几个小太监闻言,立马脸上带上了丝狠厉,随即便要将他拖走。
几个以前跟常小岁要好小太监站在一旁,都露出担忧神色,却不敢开口求情。
常小岁这样被罚入掖庭,无召闯入这种地方,必然是要受罚。
惹怒了如今已是一手遮天宓妃,下场绝对好不了。
若说之前他们还不了解,如今宓妃在宫中权势滔天,谁还不会不知道她是个睚眦必报人?
针工局梁无被断了双手送入苦牢,梁季割了喉舌在掖庭里洗马桶。更别说这段时间日常想亲近陛下人——万藏山都快埋不下了——正经宫妃们遭殃都不少。
可是陛下都不管。
有机灵,此时已经偷偷往后头溜。
现在能救常小岁,便只有小主子了。就是看着之前情分,但凡能够说动小主子开口,或许还能留下常小岁一条命。
可是这势必不会得到他们想要结果,甚至会连累更多人。
眼见着那些小太监们已经捂住了常小岁嘴要往外拖,闻弛心中焦急,松开树杈就想往下冲。
就在这时,常小岁再次发挥出之前拼命保护闻弛巨力,一瞬间便挣脱了束缚。
随即他便深吸一口气,闭眼开口发出惊天巨喊:“陛下——现在小主子、小主子是假!”
一瞬间,所有人都惊了。
殿外一片寂静。
好一会儿,殿内终于再次有人出来了。
乾承帝衣衫半开,却是打着呵欠道:“都在闹什么呢?朕觉都被你们闹醒了。”
闻弛这才发现,对方这段时间瘦了不少,眼下也出现了青黑色。
宓妃率先回过神了,回身说道:“臣妾也不知怎么回事,这个小太监贸贸然闯进来——”
她一边说着,身后太监们却已经再次堵上了常小岁嘴,那力气大得能扭断他脖子。
常小岁见到乾承帝出来,却像是打了鸡血一般,三五个人都压不住他。
他奋力挣扎,脸色由于激动涨得通红,在几个人指缝中使尽全力将话再次说出口,“陛下,陛下!这个小主子是假,唔——是假!陛下您信我!它呜呜呜——是冒、牌货!”
他话一出,其他人汗毛都竖了起来,恍惚预料到了又一场腥风血雨降临。
一部分反应过来人偷偷看向场中地位最高那个女人,心中到底是担忧还是幸灾乐祸就无人可知了。
宓妃无意识地捏紧五指。
只有常小岁一脸如释重负,甚至期待地看着皇帝,口中还不断说道:“小主子喜欢自个儿睡,喜欢听奴才说话,喜欢做手工,可是现在这个——”
出乎意料地,他还没说完,乾承帝却轻笑了声,风淡云轻地道:“行了,朕知道了。”
朕知道了。
就只有这么一句轻飘飘话。
闻弛紧紧抓住树干手倏然松了下来。
下面,场内气氛也轻松不少,一部分人脸上还有些莫名其妙,但是更多人已经在脸上挂上了若有似无微笑,好像之前期待着一场腥风血雨人不是他们似。
乾承帝朝人挥了挥手,说出了与宓妃同一句话,“带下去吧。”
那瞬间,常小岁睁大了双眼,满眼不可置信。之前性命攸关时候都不曾气馁他,这一刻却不知为何忽然委曲起来。
“陛下——”
乾承帝却已经没有兴趣听了,转身就打算往回走,身后常小岁却忽然又爆出一声巨吼,“陛下!小主子死了!死了!死了啊!是您身旁女人杀了他!她杀了他啊陛下啊啊啊啊——”
乾承帝脚步一顿,好一会儿才转身,却看到常小岁此时已是泪流满面,脸被压着贴在满是尘土地上,却是不管不顾地痛哭哀嚎着。
随后他却又再次狠命挣扎着,用混乱中早就被折断手撑起身体,在胸口使劲掏着什么,还想往前冲。
其他人再次拦住他,常小岁被压着脑袋在地上狠狠一磕,地面瞬间染上了血色,而他手中东西顺势落地,却是咕噜噜滚到了乾承帝脚下。
那是一颗灰扑扑小珠子,不知道经历了些什么,这颗珠子颜色比以前更黯淡了,甚至还有不少坑坑洼洼缺口。
不少人眼尖地看到这颗珠子,认出来都露出不敢置信神色,有些都吓得跪下来了。
宓妃此时面色也僵硬了。
只有常小岁趴在那里,带着满脸灰呼呼泪痕地继续哽咽着说道:“奴才在长庆宫废弃院子里找到了这个,除此之外,就、就什么都没有了——”
说着,大颗大颗泪水滚落下来。
殿外一片死寂。
半晌,乾承帝低下身,捡起那颗珠子。
他低头捏着珠子看着,所有人都看不清他表情,良久,只听他轻声说道:“小岁,你知道吗,朕之前有一套非常喜欢砚台,用了好多年。
“有一次你师父错手将那砚台打碎了,赶紧给朕又找了一方相似30340,还配上了两条古墨,朕用得也十分顺手——就是如今在用那方。”
乾承帝一边说着,一边抬起头,众人惊讶地发现他们皇帝脸上竟是带着笑:“你去问问你师父,朕有没有因此责罚过他。”
说完,他便毫不在意地将那颗珠子往地上一丢,转身便走了,只淡淡留下一句:
“物件就是物件,小岁,你魔怔了。”
第27章
原来只是一个物件呢。
也是, 如果自己掉入河中,大概也会抓紧机会把手机往岸上扔吧。
但是如果上岸之后有人送他一部新手机,那他也肯定不会再去用那个已经进水了。
毕竟他只是手机进水, 脑子可没有进水。
这么想着,闻弛勾唇露出冷笑。
随后直到下面传来杖击声,闻弛才回过神来。
常小岁被拖到了外面,扒下裤子杖责。那杖一下一下击打在常小岁臀部, 啪啪啪声音听得闻弛心一抽一抽地发疼。
常小岁臀部很快便红肿起来了,并且红肿位置开始逐渐靠上。
闻弛仔细看了下,便皱起眉头。
那位置已经靠近腰部了, 缺少脂肪保护,这样击打很快就会伤到脊柱。
可是他看向站在旁边常明,却见对方面无表情地看着行刑人下手, 没有提出任何异议,反而看了会儿就走了。
常明走后, 闻弛看那行刑人使力样子手上青筋都暴起了, 越看越心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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魏尹发现腰间东西不见之后,把整个司礼监都翻了一遍。
随后他呆站在那里, 反复回想今日去过地方,最后缓缓转头, 愣愣看向了小院方向。
他跑回小院,迈进屋子时候还被门槛绊了一下。
之后跌跌撞撞跑到床边,用力打开藤盒, 便看到平日总会用各种稀奇古怪方式迎接他回来小人, 此时就那么躺在那里, 一动不动。
魏尹看了许久, 抬起手学着乾承帝样子在对方胸口点了点。
意料之中, 小人毫无反应。
魏尹放下手,定定站在那里。
好一会儿,他抬眼,看向屋子里越来越多属于它东西。
这些东西将这个屋子慢慢填满,现在却又一下子掏空。
把之前属于这里东西,也一并掏去了。
魏尹转身坐下来,看着空荡荡地面发呆。
良久,漆黑屋中响起一声轻轻嗤笑声。
屋外夕阳落下,夜色已然降临。
别处灯火一盏盏亮起,热闹人声远远传来,而这座小院中,却藏在了一片寂静黑暗中,无人靠近——
不知过了多久,忽然,门外传来窸窸窣窣声音。
魏尹回过神来,听到声音才撑着手吃力站起。
走到门口,却看到门槛上趴着一个白色帕子样东西。
那东西魏尹很熟悉,可此时又觉得无比陌生。
闻弛好不容易爬上门槛,扶着门框摇摇晃晃站在那里,看着漆黑屋子里那个隐藏在阴影中男人,心中焦急无比,却不知道该怎么开口。
想尽办法用尽手段从这里逃离,最后却又跑回来求援。
真是无耻。
闻弛都唾弃自己。
可是最后,他还是艰涩地开口:“小岁——“
他声音含糊,也不知道对方听清没,抑或是否能明白他意思。
可接着,闻弛便听到男人开口道:“你要我去救他?”
声音里甚至还带着浅浅笑意。
听出其中笑意,闻弛有点懵,却还是赶忙点头。
“凭什么?”声音瞬间低沉下来。
随即,男人从阴影中走了出来,脸上竟满是闻弛从未见过阴霾。
他冷冷看着闻弛,一字一顿道:
“你凭什么以为,我会任你,予取予求?”
闻弛怔怔看着眼前男人。
对方如今这满身戾气样子,是他从未见过。
闻弛想要解释些什么,最后却还是无力地闭上了嘴。
他最后看了眼眼前男人,心中再次说了声对不起,随后便毅然转头从门槛上跳了下去。
其实他还是有其他方法能救常小岁,无非付出代价大了点而已。
魏尹看到那帕子做简陋小人,像一阵似,轻飘飘向院门外而去,头也不回。
而他就那么站在那里看着,双拳紧握——
闻弛用最快速度回到永乾殿,来不及观察常小岁现在状态,便立即调动周围灵朝对方拥了过去。
他小心地收集小岁逸散在身体周围灵,将它们裹挟回来与自己融合在一起。
随着那些灵进入,闻弛也感受到了身体中那断裂般疼痛。
他藏在枝叶间,听着耳边小岁□□声逐渐有力起来,他却有些虚弱地喘不过气起来。
想来就有些可笑,他本身是个用来杀人巫蛊娃娃,可是至今发挥仅有两次作用却都是用来救人。最不符合他本性一点是,两次救人竟然没有一次是让当事人知道。
闻弛一边轻笑着,一边痛得浑身禁不住地发颤。他靠在树干上,看着眼前有些恍惚起来世界,脑子也开始混沌了。
上次救那狗皇帝时候,闻弛就能感觉到这种替身效果对他自己伤害极大。
那会儿他就差点醒不过来。
这次,他想他怕是撑不过了。
真不甘心啊,他明明已经弄明白怎么从这种废物一样身体里出来了,只要找到合适身体,他就能重新变成人。
可却在这种时刻功亏一篑——
闻弛疼得几乎无力呼吸,眼前也开始变黑。
就在这时,他恍惚听到下面嘈杂声音好像一下子都消失了。
而他身上那让他喘不过气疼痛,也好像轻了不少。
闻弛忍不住疼得打了个颤,才攒起力气朝下看,却看到一个颀长身影现在那里。
那个冰冷地看着他,对他说“凭什么”男人还是来了。
闻弛心情复杂地叹息了一声,随后便再也支持不住闭上了双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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魏尹来到行刑地方,朝数数人瞥了眼。
那人一个激灵,瞬时喊道:“到了!”
行杖随即停了下来。
一旁守着小太监们立马围上来,抬人抬人,喊太医喊太医。
忙乱人群中,只有魏尹静静站在那里。
他侧头朝周围看去,随即便看到一张白色帕子从身旁树上缓缓飘落。
他下意识上前一步伸手接住,却发现那扎在帕子上绳子已经断裂,里面用来填充碎布料都穿过他指缝掉落了下来。
看着那些四散飘零布料,魏尹脸上露出了一瞬间茫然。
此时不知哪儿来一阵风吹过,撞上了他头顶梨花树,飘落下来白色花瓣与那些布料散落在一起,美好得好似一场迟来雪,可惜转瞬即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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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庆殿中宫人们在外殿一脸喜色地忙进忙出。
正殿内却除了宓妃之外,便只有矮身玲珑跪着,上半身紧紧贴在地上。
“主子,那些东西奴婢确实都处理干净了,只那颗珠子我埋到了御花园花坛里,却是不知道如何又重新回来。”
宓妃闻言却淡笑道:“自然是有人送回来。宫里多是见我不痛快,就算不知道这东西是从我这儿出去,也多是人乐意往我这儿丢。”
她一边说着,一边漫不经心地拨动着榻几上漆盒,“好在陛下也信我,知我不是这样人。”
之后她还是朝乾承帝解释了一番,并不想给对方留下乖戾印象。
说话间,两个玉色人偶悄无声息地从漆盒中钻了出来。
此时玲珑还一脸内疚地道:“是奴婢办事不力,实属应该丢得更远些,或者干脆扔那湖中——”
想到正在被填埋月澜湖,宓妃不由轻笑出声,“那不还是会被人找到。”
玲珑听到宓妃笑声,心中不由松口气,这才敢抬起头。
就在这瞬间,她眼角余光瞥见了两道小小身影在脑袋旁掠过,随即她喉间一紧,一条绳子紧紧勒在了那里!
玲珑手指抓着自己脖子,满脸不敢置信地看着这个她从小伺候大主子,而对方此时依旧一脸静谧而温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