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就在这时,他忽然瞥见镜中还有另一个人的身影!
闻弛吓了一跳,可是不知道为什么他这时好像失去了行动能力,只能愣愣站在那里。
而那个男人就站在他身后,身材颀长,面容隐藏在阴影中无法辨别,可却让闻弛感受到隐隐的压迫感。
闻弛不知道对方站了多久,也看不清对方的神色。但他却能够感受到对方注视他的眼神,无比炙热。
闻弛确信这不是自己的错觉。
因为就在他呆呆看着对方的同时,那个男人抬起右手,从他颈侧穿过,拇指轻轻抚上了他的面庞——
冰冷的触感从脸颊上传来,闻弛狠狠打了个寒颤,瞬间从睡梦中清醒过来。
好一会儿,他推开盒盖,坐在月色下发怔。
而另一边,理政殿中,乾承帝和众大臣们在做出征前的最后准备。
即便一开始所有人都反对陛下挑起这场战争,可是磨到最后,众大臣们依旧还是妥协了。
乾承帝向他们描绘了一幅在攻打占领荷度之后、丰朝东边海岸线扩增一倍、海外贸易量猛增、税收倍涨的美丽蓝图之后,甚至有一部分人宣称应以仁治国的世家都跳起来,说一定要给这个不懂礼数的邻居一个的教训,让他们知道什么才是仁与礼。
于是全国上下众志成城,万众一心备战,中央的权力中心更是日机万里。
直到深夜,众大臣们才一身疲惫地出宫。
乾承帝却还走到一边的沙盘上,反复推敲着心中的计划。
这时,魏忌悄无声息地走到他身后。
乾承帝并没有向后看,却开口问道:“东西拿到了?”
魏忌垂头恭敬答道:“已让人送去了鸿阳卫吕令主手中,吕令主确认过没有问题。”
乾承帝闻言勾起唇角,脸上露出一丝厉色:“不知道尉迟百車这个老狗,在收到我精心为他准备的礼物后,会是什么表情?”
看到乾承帝的样子,魏忌不但不害怕,反而露出欣慰之色,“陛下苦心经营多年,西境十三城之仇终将得报,也不枉您这段时日费尽心思演了这场戏了。”
乾承帝走回帝座,背靠在座椅上,轻轻舒了口气。
他一手放在扶手上,手指下意识地轻敲着把手,一边像是在对自己说道:“阴氏顽固不化,不能为我所用。青芝山那老头胆小如鼠,一直瞻前顾后不肯下山。朕只有露出点破绽,才能将他引下来。”
说到这儿,他的眼睛再次看向那座沙盘,脸上终于露出了从未展露在人前的野心:
“这一回,这片大陆东边的海岸线便能全归朕所有,再也没有人能够阻挡朕东征的航线了——”
第24章
“阿嚏——”
闻弛站在窗前, 不敢置信地搓了搓不存在鼻子,压根不明白自己都这样了,为什么还会打喷嚏。
不过随后他又重新幽怨地看向面前小镜子,小爪子在自己左右不对称脸上挠啊挠。
此时恰值魏尹回院时间, 他一进来就看到了小人偶在对镜自揽。
听到他进来响动, 那小人缓缓转过身面对着他。不知为何, 魏尹就感觉那眼神特别幽怨。
这么想着,魏尹脚步就是一顿。
不过随后他就状若无事地进入屏风后换下外衫,走到书桌后整理今日文书了。
虽然一心处理公事,可是不用抬头, 他依旧察觉到小人偶今日过分安静了。
好一会儿, 魏尹依旧低着头,却像是不经意般地说道:“今日你早些休息, 明日我出城办点事,到时你跟我一起去。”
说完他等了会儿,却没有听到意料中欢呼声。
魏尹这下才终于抬头,却看到那小人依旧待在镜子前,大约是感受到他视线, 对方转回头,依旧是幽幽看着他。
看着对方那坑坑洼洼又不完整左脸,魏尹沉默半晌。
之后几日, 小人偶像是受了什么刺激似,低落情绪维持了很久, 也不再跟着魏尹进进出出, 只一个人默默待在盒子里不声不响。
屋子里也再次回复到从前寂静。
魏尹几次开口想说什么, 最后还是沉默着出去了。
大概是受不了这沉寂氛围, 魏尹开始早出晚归, 没了人气,整座院子就更显得空旷了。
只留闻弛一个人在这里唉声叹气。
这天,闻弛依旧躲在盒子里搞自闭,转头却见魏尹少见地提早回来了。
他不仅提早回来,还一进来就坐到了闻弛面前。
闻弛维持着刚刚姿势,只抬眼看向他。
魏尹却并不看他,只将一只提进来小盒子放在桌边,然后就把闻弛提溜到身前——开始给他修复那张毁容脸了。
闻弛在心中挑了挑眉,看着眼前男人依旧保持着往日沉默,可垂下眉眼却带着往日没有小心与温柔。
良久,闻弛收回眼神。
这次魏尹手艺意外地娴熟,光从感受到须臾草拉动力量,闻弛就能确定这次成果绝对不会跟之前那样那么惨不忍睹了。
果然,当魏尹再次将小镜子放到闻弛面前时,他便看到镜子里自己有了一个完整脑袋,和一双好似出自同一人手艺爪子。
闻弛手肘支撑住身体,抬起双手看了看,发现右手上由于他当初手艺不精留下粗糙绳结,都被分毫不差地复刻到了新做左手上。
闻弛下意识地用指尖拨了拨那个绳结,却听到身边人正在整理工具动作顿了顿。
闻弛抬起头,对上男人眼神。
良久,男人垂眸开口:“结我可以——”
他话没说话,耳边却忽然响起小人尖叫。
他吓了一跳,抬眼看去,却见到小人像个小螃蟹似,挥舞着两个小爪子兴奋地在原地转圈。
魏尹还没醒过神来,却见那小人像是不够发泄激动情绪似,转过身便冲他飞奔过来。
它跑到桌边便是两个爪子一撑,跳蚤似跃到他身上,随后蹭蹭蹭爬到他颈边,小脑袋贴在那里,竟“叭叭叭”狠狠亲了好几下!
魏尹一时呆愣在原地。
随后,屋内便充斥着闻弛“咿咿呀呀”无意义地叫喊,以及手足无措地站在原地,任由他在自己身上到处爬却是一动不动魏尹。
许久,闻弛似乎是终于累了,用最后力气嘿咻嘿咻爬回魏尹肩膀,贴在那里轻轻蹭了蹭,便心满意足地歇在那里了。
魏尹到此时才像是回过神来,感受着颈边粗糙触感,他看到窗外冬日里和煦阳光下,刚刚解冻土地上有一片将将冒头绿草,那样鲜嫩又可爱。
于是他垂下双眸,忍不住地微微勾动了唇角。
而在他肩上,闻弛却久久望着魏尹背后那面巨大全身镜——
你看,其实也没那么难,不是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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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无这段时间都龟缩在针工局里,无事半步都不出去,就是有事也大多让其他人去了。
他是真没想到,他才刚抱上大腿,竟这么快就失灵了。
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之前闹得有你没我两个主子,现在好得跟一个人似。
梁无前段时日去永乾殿送孝敬衣裳,就见小主子坐着个秋千晃悠,那宓妃就站在一旁,看到梁无过来,就只看了他一眼。
就那么一眼,便让梁无浑身发冷。
而从始至终,小主子也没怎么搭理他,与上次对他亲切模样几乎判若两人。
回到针工局梁无却是越想越害怕,干脆躲了起来。
这一日,梁无正躲在自己院子里,一边喝茶一边长吁短叹小玩意儿果然靠不住,忽然,一直白猫从围墙上跳了进来。
这又是个惹不得小主子。
他连忙起来去查看,就怕在这儿给摔个好歹。
玉公主今日似乎心情还不错,只挠了他两爪子就放开了,反而跳上他桌子,玩起了他茶水。
如此梁无便只能站在一旁腆着脸伺候着,直到猫主子玩腻转身走了,他才端起茶碗正打算泼洒出去。
就在这时,他眼睛余光一瞥,手中动作却忽然停了。
梁无将茶杯凑到眼前仔细端详,发现茶水内有一颗灰呼呼珠子。
他想了想,将茶水倒在了一块帕子上,随后捏着那颗珠子放到太阳底下又看了看。
最后他放下手,站在那里捏着珠子沉思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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理政殿中,乾承帝刚刚与吕易城不欢而散。
剩下朝臣们看着皇帝冰冷神色,都垂下了脑袋。
吕易城敢跟皇上呛声,是他有这个本钱。
吕家原本就是道门中数一数二世家,先帝时期又十分明智地最先归顺。在先帝支持下,吕家之后发展远远超过了其他世家与门派,几乎在道门中一家独大。
从中也能看出先帝对吕家信任。
可惜先帝英年早逝,这也造成了乾承帝对吕家甚至道门不信任。
所以当乾承帝露出要用阴门之人时,吕家也并不敢激烈反对。
可这不代表他们会赞同乾承帝这次用来对付荷度手段。
“万物有灵,苍生若辜。陛下便是要出征,也不该用如此阴毒之法。”这是吕易城原话。
“朕只是以彼之道,还施彼身。”
“陛下还可以用更好办法,我道门中人皆愿为驱使!”
“然后再让朕灭一次十三座城吗?”
此话一出,所有人都闭上了嘴。
“朕不说破,你们就当做不知道。一个个吓破了胆龟缩在京城,任北鬣一次次侵扰边域而不敢反击!”
乾承帝冷笑说道:“所以朕便替你们背上昏聩名声,做个任意妄为肆意征伐暴君。”
这话说重了,所有人不约而同跪了下来,包括吕易城。
随后便散了小朝。
只是等到了人后,乾承帝脸上怒色却一下消退了个干净。
当初西境十三城瘟疫源头来自荷度这件事情,是乾承帝有意瞒下。
那时十三城城中百姓虽被治愈了大半,却依旧有几百万人死于瘟疫,十三座大城毁于一旦,黑鹰铁骑为了清除残余损失惨重,乾承帝又几乎倾尽全国之力救治和安顿那些百姓。
丰朝就此国力衰微不少,可若那时传出这样消息,他这个皇帝到底是征还是不征?
这三年来,荷度存在对于他便是如鲠在喉,荷度一日不除,他便一日无法安然入睡。
如今终于有了办法,他绝不会就此罢休。
“辅国公令人送来消息,东西已经送达。”魏忌端详着皇帝平静神色,恭敬禀道。
辅国公便是宓妃师父,青芝山郁睢。
闻言,乾承帝接过魏忌递过来信,打开又仔细看了许久,随后终于勾唇笑道:“这速度倒比朕想得更快。”
“陛下任人有方,自会有有志之士为您肝脑涂地。”魏忌也松了常年皱紧眉头,露出难得笑容来。
乾承帝却并不得意,只放下书信站起身,再次走到沙盘边来回看着。
魏忌见此,犹豫了会儿,终于开始开口说道:“此次出征,朝中将领们皆甚为——”
“朕要亲征。”
魏忌顿了顿,才面露苦涩,“陛下,战场上刀剑无眼,老奴无用,无法周全护住陛下——”
“你是在担心朕没有子嗣吧。”
魏忌住了嘴,看着乾承帝神色却过于悲戚。
乾承帝与他对视片刻,却忽然笑道:“行了,朕知道了 。朕回来就给你弄几个皇子出来,也好安了你这狗奴才心。”
魏忌没想到乾承帝会应允得这么痛快,脸上还有些迟疑,“陛下——”
“还是——”乾承帝却忽然转回头,双眼灼灼地盯着魏忌问道,“你想让朕现在就去弄?”
魏忌心中一跳,赶紧跪下重重磕头,“老奴不敢,这次老奴一定豁出命来保护陛下!”
乾承帝此时才露出满意神色,随后却像是忽然想到什么般道:“那你这就传旨下去,废沈后,封顾凝芷为后。”
魏忌一震,“陛下?”
“朕孩子,当然得是嫡子。”
第25章
而在掖庭司常小岁日子过并不好。
他此时正粗喘着气, 将浣衣局里衣裳一桶一桶地往晾晒地方搬。
那每一桶衣裳起码有七八十斤重,满头大汗常小岁只能弓着腰吃力地一步一步挪着,手心全是破掉水泡。
轻轻一碰就钻心地疼。
直忙到天色擦黑, 常小岁在拿到只有半个拳头大小黑面馒头后, 便立马警惕地看着周围, 推到角落狼吞胡塞地吃了进去。
随后他又仔细地将手中碎末都拣起来吃干净了, 才从浣衣局出来。
而外面,便是掖庭司大院。
在整个宫中, 对于低等宫人来说, 掖庭司可谓是最可怕地方。
在其他地方, 最低等宫人们虽然劳作繁重,食物不多, 偶尔容易被打骂, 但是努力一点生存还是不成问题。
可是在掖庭司,却是连吃口饭都是难事。
因为这里人实在太多了!
先帝留下来,陛下登基后进来, 还有之前陛下清理过几大姓,宫里主子不用都一股脑儿丢进了掖庭司。
宫里哪儿有那么多事情需要这些人做啊!
可是在掖庭司,只有干活人才有饭吃。
人多活少, 就生生把那些人都逼成了野兽。
此时看着一个个衣衫褴褛缩在路边角落里、双眼冒着绿光看着他人,常小岁面无表情地走过去。
就在这时,三四个太监追着其中一个特别瘦小太监,追追打打跑过来。
“快, 抓住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