檀景眉间微动,这扇......也留不住么。
他收扇入怀,自袖间抽出一柄红袖刀,刀身绯红如佳人,锋利程度也绝佳。
晏兮招招发狠,手腕翻转毫不留情。
檀景堪堪避过一抹欺身的刃锋,他知道,接连战斗已经耗费巨大的灵力,地上的杜令君也是如此,要不是灵力枯竭,也不至于战败倒地......
而眼前这个人,灵台隐晦,神识灰暗,灵力早已耗尽,怎么还......
晏兮此时已经不是在用灵力战斗了,令君死了?
......
稍稍动了一下这个念头,心血擭然沸乱如麻,如同万千针扎,令君那么厉害,怎么会这样?!!
......他额头的夔龙纹,就像当年雪地里的南钟意一样,褪下去……
这样想着,泪水就不争气地流了下来,恐惧的,不信的,他眉间那点朱砂也变得毫无生气......
才几个时辰不见,两人还在同一个帐篷里谈天说地;
锦帐中的令君,好不容易有了一些常人的体温,抱着他感知他修为又进;
再前几日,两人还在热气腾腾的池水中,商量着回去清河后做什么,是开个甜饼的铺子,还是开个罐糖的铺子,令君笑地那么温柔......
怎么就......
没了令君,又是一个人,孤孤单单,漂泊乱世,活着还有什么意思……
他死了,你们也别想活了!
这个城市已经烂到这种地步了!索性就让它更烂一点!
一起不要活了!大家同归于尽!
灵力枯竭,那就看谁更能豁得出去!
令君,你等着,我这就让他们给你陪葬!你等着,杀了他们,我也活不了了,我马上来陪你,黄泉路上,你等等我,我怕追不上......
“馗极!”晏兮心入魔障,他燃烧起了自己的生命力,一声长啸,双匕合一,大团大团的血沫从晏兮口中溢出,浸湿了他的衣领,同时一股毁天灭地的罡煞之气朝檀景摄去。
“尹君!”顾不上维持黑棺海蜃了,尹君要是交代在这里,术法再完美,那也是白给。
堡垒般的身躯挡在檀景身前,破鹫横起双斧,欲阻挡那股骇人的气息,琴姬与丽王同时结印,拉起玄甲防御结界。
罡风带着惨烈煞气,如此气势,如此能量,似乎把滔天海啸的能量全部凝缩在一起。
玄甲防御结界破碎,首当其冲的破鹫甫一接触到那股气势,开山巨斧折断如沙,他的肉身亦碎成肉块血雨,他甚至还没发出一声惨叫,身体四处分散开来,打在城楼四处角落。
血雨撇在丽王与琴姬脸上,二人大惊失色,后退几步,不敢保留,凝结灵力,结宫山泰岳印。
砊砊砊砊砊砊砊砊砊砊砊砊砊,一连竖起如同十三座山峦的防御结界,再撼馗极。
破破破破破破破破破破破破破,十三座山峦震碎,倒塌如粉,丽王与琴姬萎顿倒地,口吐鲜血。
如此凌厉气势逼迫,衣衫猎猎嘶吼,檀景额角不自觉出了一层细汗。
他轻叹,赤二啊,你的弟弟还真是乱来。
好在馗极至此,后手不接,檀景挥动红袖刀,劈开残余的能量,稍稍舒了一口气。
“血雨祭城!”
晏兮见那个男人还站着,他杀红了眼,一身清脆的哨响,数万只细腰红脚的信蜂,嗡嗡然飞入空中,乌密遮掩,让这座已经黑暗入骨的敷春城又添了一层阴沉。
“这是......信蜂。”
檀景定了定眸光,神色轻得犹如清晨一抹彤云,他叹了一声,“多久没见到了。”
“你还算识货。”
晏兮冷彻彻扯了扯嘴角,打了一个响指,吐出:“开始吧!盛宴!”
信蜂一只接一只地爆炸,大片的爆炸形成了一片黑云。
几声雷鸣之后,黑云下起雨来,如血的雨,滴落在地上,地面立刻捣进一个一个蜂窝般的深坑。
雨滴落在刍灵身上,那个刍灵吭都没吭一声,烂成了一团泥巴。
这样的惨状,城楼上的众人看在眼里。
血雨飘洒,滴滴答答打在草木石头上,像是奏响一场华丽的死亡乐章。
丽王一个闪身不及,衣袍立刻被烧出一个巨大的黑洞,天空那朵黑云飘过来了,只消沾上一点,腐骨噬心,誓要拖着满城人畜妖灵一起陪葬。
晏兮头上滚珠一般的汗水簌簌而落,眼皮沉重地就要抬不起来,他结印扩大黑云的范围,其间黑云斜着角度飘开一些,没碰着杜梨。
狂风扫过,雨势发急......
来吧!一起死!
晏兮忽然不可遏制地笑了起来,好像包含了什么不可控制的快乐一样,那么畅快,那么......
令君啊,笑着笑着,他泪眼凄然起来,看了看不远处的杜梨,令君啊,你真的好狠的心啊......
就这么丢下我。
......我就来了!他决然扭头,此时满天神佛,谁都无法阻挡他杀气贯如虹......
“够了,停手!”
耳边的声音沙哑,却是那么熟悉,晏兮以为听错了,他不可置信地扭过头去。
那个白影晃了几晃,脚下一软,朝他身上跌来,晏兮没有准备,被杜梨的重量一带,扑在地上,激起一层薄薄的沙土,他紧紧抱着令君,用自己的身体给他做了缓冲。
于此同时,飘洒的血雨止住了,那片黑云停在远处,不再上前。
“令......令君,”晏兮抬手摸了摸杜梨的发丝,感受到令君的心脏贴在胸口处,一下一下地跳起来,如同开起一朵一朵小花,喜悦如同开水滚蒸汽一般腾起来,“哈......真是令君,令君,你没事,哈......”
他语无伦次,又哭又笑。
晏兮扶起杜梨,在他身上上上下下地摸起来,检查起他的身体状况,心中一浪接一浪,是泼天的喜悦,“怎么会这样?令君......哈,你没事......太好啦,哈哈哈。”
他笑着笑着,又哭了,哭地满脸泪花,吸着鼻子嗔怪杜梨,“令君啊,你吓死我了,你怎么不动一下呢?呜呜......哈哈,你没事,太好了太好了。”
方才他已经存了死志,生命力燃烧到一定程度,自己也活不了,现在看到杜梨活了,尽管头上黑棺盖顶,敌人强横无比。
晏兮死志全消,他抱着杜梨又哭又笑,眼泪鼻涕横飞,脸上的表情别提有多精彩了。
能活着就好,令君没事就好。
作者有话要说: 小天使和大魔鬼都是晏兮。
令君活了
弱弱,其实我动过热便当的念头......
不会给我寄刀片吧。
嘿,遁走
☆、援军
杜梨瘫软在他怀里,听他喜极而泣,抬手在他眼眶上抚了扶,轻声道:“不哭了,我没事,你真是太乱来了。”
晏兮忙不迭抓过杜梨的手,好好感受他手心的热气,他血脉中流动的生命力。
确定了,是令君!
方才明明看见他......神识都灭了。
杜梨没有说话,他艰难地调息理气,晏兮的风雨止住了,这场风雨还远远没结束。
晏兮揽着令君坐在地上,心头欣喜又疑惑,他看见怀中杜梨颈边一条细细的绳,心下一动。
晏兮小心翼翼拿出绳来,上面缀着的东西破碎了。
他明白了,是除夕那天,送给令君的虎魄,虎魄炼制不易,虽然本身不太坚韧,但却有保护佩戴者的功用。
如今,虎魄破碎,焉知不是它替令君挡了檀景最后一掌。
晏兮长长地舒了一口气,虚惊一场,他低头紧紧抱住杜梨。
这才发现,原来杜梨这么脆弱,这么易碎,仿佛只要自己一放手,他就要像这只虎魄一样破碎,在暗无星光的天空下,再也拼凑不起来。
......
枕春门,攻守双方均消耗甚大。
破鹫阵亡,琴姬与丽王坐下调息理气,檀景看了一眼不远处的晏兮二人,亦是闭目调息。
如果不是刍灵进城,已经摧毁一座又一座灯楼,枕春门上看起来,暂时是沉默的和平。
垒春门的方向,渐渐难以支撑。
泸州二隍耗尽灵力,召唤三千大骷髅士兵。
面对三万天兵,他的作战方法堪称油滑,趁人之危,趁火打劫,专门捡弱者捅刀子......
然而一力降十惠,面对日藏严整的军阵,骷髅士兵也渐渐扛不住,泸州二隍涨红了脸,灵力已是所剩无几。
“悲哉!悲哉!难道我们兄弟要丧命于此,前天夜里那个小娘子,如此娇嫩,为兄的还没有受用够,哎呀呀呀呀......”柯不恼咂嘴摇头,不住地叹息。
“惨哉!惨哉!我说兄长啊,你发出去的信号,那边还没有什么反应吗?”柯不气咂嘴砸得更响,叹气叹得更长,“......你说我俩来参加什么狗屁隍朝会,明知各路仙家都不待见咱们,别人当了婊|子还能立牌坊,我俩当了婊|子,也没想着能立个牌坊,那位大人要是再不管管,你我的小命就要交代在这里了,哎呀呀呀呀......”
骷髅士兵散架,满地白骨堆积,随着泸州二隍灵力地枯竭,原本冰桶般的城墙也化开去。
青砖破碎,疮痍满目的垒春门显出了原本的面目。
日藏大喜,只需一步,解决这两条讨人厌的臭虫。
枕春门那边已经得手,大批刍灵进城,自己三万天兵虽然有所折损,但仍然保存着大部分的战斗力,灯楼阵点全面摧毁,润海石到手,届时手握至高无上的力量,不愁实现不了抱负。
纵然死伤无数,那又如何!
哪方神印,不盖乌白清秽,哪朝玉带,不系善恶正邪。
日藏一鼓做气,挥舞军刀,全面推开这座破败不堪的垒春门。
泸州二隍两股战战,勾着最后一层灵力,看了一旁的公羊墨与康素一眼。
四个人的目光在空气中交汇,都在问同一个问题——现在跑还来得及吗?
一声巨大的炮响,头顶结实的黑棺出现一条细细的裂缝,光线渗透进来,众人眯起眼睛,有些不习惯,突如其来的光线。
“轰隆!”又是一声炮响。
地面颤抖起来,炮弹的声波在黑棺内横冲直撞,震得人头脑嗡鸣。
黑棺破碎出一个洞,金色的阳光从这个洞口肆无忌惮地倾泻进来,两道身影出现在金光里。
其中一人身着黑金色的百鬼富狱袍,肩上扛着两人身长的巨大炮筒——九雷神机。
他一出现,就是不由分说的蛮,不由分说的破坏性,像强烈的光射破了密不透风的乌云。
“轰轰轰轰轰轰!”九雷神机轰击向前,日藏的头颅在这突如起来的攻势下,惊恐的表情一闪,便化为了齑粉,只剩脖子以下的腔子,从独角圣兽上栽倒下来。
“哎呀,你杀他做什么?”旁边是一袭眠云碧岚袍,说话是怨责,语气是轻松。
“杀了就杀了,谁敢多嘴!”阎贺冷哼一声。
“留着人证和九天掰扯,岂不是多了一层筹码。”
“侄儿我性子急,等不到那个时候,谁要是不服,尽管叫天帝来同我理论。”
泸州二隍见了这两个身影,犹如见了十几年没见的老父,双膝一软,热泪盈眶。
隍朝会前,六殿阎君曾经请泸州二隍喝茶,说是有一个好差使,让二位史君去大展身手。
泸州录属六殿酆都管辖,阎君发话,泸州二隍还有什么好说的。不过他们什么德行,他们自己知道,什么好差使可以轮得到他们。
现在妖患未清,敷春隍朝盛会,九天与幽冥的关系又是一向暧昧,说不清是好是坏。
阎柳要泸州二隍密切关注隍朝会,有什么不妥之处立刻回报。
若是九天没什么动静,那就算了,大家抹着脸皮安安稳稳过日子。要是九天想在隍朝会上搞什么名堂,那也不能让敷春城吃亏。
泸州二隍搞不懂啊,阎君啊,我们兄弟二人只想在会上吃几口肉,喝几口酒,好好放松放松,你这忽然给我们上了这个枷锁,我们还怎么放心大胆地享受啊。
阎柳似笑非笑,老神在在地说,我相信你们,就要你们这样才好,二位史君尽管享受隍朝会,千万不要压抑自己的本性,想骂就骂,想嫖就嫖,越是如此,九天就越是放松。
原来不想搞事,可能都会按捺不住搞事。
阎雪肩粗枝大叶,一心只想打打杀杀,敷春城录属七殿,隍朝会上鱼龙混杂,他可不相信这位阎七夫人能细心地想到这一层。
到头来,事情的发展已经脱离了阎柳的控制,泸州二隍来消息,竟然是都城隍檀景,联合日藏与鱼涉两位仙君,摧毁池篽阵,目的直指润海石。
情况危急,没有准备,盛京城录属四殿酆都,他这才拖上阎贺,带着随身的鬼将,两人忙慌慌地往敷春城赶。
敷春城看起来十里烟花巷陌,长堤歌舞升平,并没有什么不妥,黑棺已成,海蜃却差了半分火候,阎柳发现这座敷春城的破绽。
黑棺覆城,身处黑棺之内的魂灵永远不可能出去。
但这个术法的特殊之处在于,若是有人发现海蜃的秘密,从外部击破,这座巨大的黑色棺材也便得以撼动,出现一丝裂隙。
“你六叔我是个大大的斯文人,打架可不在行啊。”
阎柳看着随身的二十个鬼将,面对底下严整,战斗力犹存的九天军阵,回头问阎贺:“你觉得搞得定吗?”
这个侄儿听说隍朝会出事,像被烫到屁股一样,蹭地一下从椅子上跳起来,急点了几个随身的鬼将,拉着他就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