槐安客栈怪事谭[玄幻科幻]——BY:莲兮莲兮
莲兮莲兮  发于:2020年12月08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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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地下城又是一阵剧烈摇撼,他们惊魂未定地看向源汤的方向。
  却见源汤已经不再是“汤”了,巨大的肉块在以恐怖的速度不断增生,此时已经如扭曲畸形的山峦一般涌出了原本的湖堤。在那些暗色的肉块下面,炽热的秽气蠢蠢欲动,随时都要爆炸。
  一旦爆炸,整个南海区域都会成为人间炼狱。
  然而除了那摇摇欲坠的源汤,之前所见的红雾正迅速扩散伸展,其中隐隐可见数不清的藤须和一些纱罗般的布一样展开的东西。而红雾之畔,无数盘结的青蓝触手像是凭空中爆发出来的,竟与红雾有分庭抗礼之势。
  他已经知道那蓝色的是不知为何突然严重畸变的跑堂管重六,那么红色的……便是祝鹤澜的真面目吗?
  一想到自己竟然把这样的东西关进大牢,还要对他刑讯逼供,徐寒柯就出了一身冷汗,后怕非常。
  缘初抓着神志恍惚的无生真人也落到他们附近。却见无生真人的手脚都被一根散发着淡淡白光的锁链捆住了。原来是远处怕神志极不稳定的无生真人做出什么难以预测的举动,所以把自己用来捉妖降魔的乾坤锁用在了自家师父身上。
  “你们没事吧?”缘初问徐寒柯,看到柳盛一身狼狈连头发都快秃了,不合时宜的竟然觉得有些好笑,忙抿住嘴唇以防出糗。
  徐寒柯道,“我们无妨。那边是什么情况?”
  缘初的视线延伸向远处浩大悚然的对峙场景,“他们要用自己的秽气困住源汤爆发出的秽气,可能要把那些力量引导到更深的地下去。”
  “他们?祝鹤澜和管重六?”徐寒柯愕然,“就靠他们两个?”
  缘初眼睛里也闪烁着浓稠的不安和担忧,“还有别的办法么?要不是你们铁了心非得来,也不会出这样的事。现在我们能仰赖的就只有他们了。”
  “你师父……你师父当初所言并不是如此的!现在看来,这很可能是个圈套……是天辜人想要利用我们在这里制造出一道新的裂口!一旦最富饶的南方诸路陷落,地气被彻底破坏,中原就门户大开了!”徐寒柯咬牙继续道,身体在微微颤抖:“是我大意了,早该想到辟奴昆或许已经渗透入中原众仙门道派中了。你师父说不定是被他控制了而不自知。”
  缘初道,“辟奴昆?”
  “便是天辜人新接任的大巫的名字。”徐寒柯眼睛里闪烁着对自己的愤懑,紧张地盯着源汤的方向。
  缘初说的不错,他们现在能依靠的,只有他几次三番试图利用逼迫的祝鹤澜和管重六二人了。
  片刻间的功夫,远处现出了奇异壮阔之景。
  只见红色丝绦与蓝色触手相互缠绕绞扭,颜色鲜明对撞,却又有着奇异的和谐。
  他们触须的绞缠不带有吞噬和敌对的性质,反而像是在联通着什么,传导着什么。
  在他们周围秽气高浓度集中,导致光线和空间都发生了异常变化。从缘初和徐寒柯他们的方位看来,空间变得错乱支离。一段触手从左边伸出,却出现在了遥远的右侧。简直像是从万花筒里看到的景象。
  很快,一红一蓝两股秽气井喷式爆发,雾气中一重重的红缦迅速延展,瞬间就环抱住了那巨型肉山的一半。而另一半,已经被不断生长拉长的蓝色触手编织成的网裹住了。
  他们用自己畸变的、非人的身体,相互紧紧牵系着对方,用自己燃烧着浓烈秽气的身体裹住了那可能摧毁半壁江山的巨型炸弹。
  就是在这个时候,源汤化作的庞然山体轰然崩裂。


第106章 海棠木箱(21)
  当秽爆的第一波冲击撞上祝鹤澜和管重六畸变后的身体时,两人便感觉这一次怕是凶多吉少,难以撑持过去。在他们紧紧交缠的腕肢和秽气萦绕的身体间拦住的力量之磅礴恐怖,宛如一片溃堤的汪洋。但他们还是紧紧拉着彼此的“手”,抓着彼此的触须,即使感觉那力量已经要将他们的身体撕碎也拒绝放开。
  他们原本的计划是将秽力导向更深的地下,只要他们能够堵住四面八方只留一道出口,秽气应该会自己打开通道,像锥子一样钉入厚重的岩石之中。可秽爆的力量实在太强,蛮横地试图突破他们的阻碍。
  那种从根本上搅乱秩序的、疯狂的力量撞向他们的身体,令组成他们身体的最小微子融化分解,被卷入秽爆的漩涡之中。奇异的是重六感觉不到多少疼痛,更多的是一种怪异的撕扯感、挤压感。无数种难以识别难以用人类的语言描述的颜色在他的眼前爆炸,宛如寰宇从一颗种子爆发出来那一刹那包含的无穷无尽的色彩,震荡着他的神志和灵魂。
  他能感觉到祝鹤澜的精神与他连在一起,他们一起仰望着那混沌原初的力量如长卷般展开。他们看到了无数星星的诞生,看到无数种巧合下开始生生不息的物种在遥远的星云中出现又消失。看到那些隐藏在寰宇密不透风的黑暗里、所有的视线都不可见的、终极的虚无。
  虚无中却并不是空无一物的。它们庞然的、超越时间和空间限制的身体覆盖着一切,数不清的眼睛空洞而无情地俯视着群星。
  管重六的意识在那一瞬间被冻结了,就如同一只渺小的爬虫,忽然意识到它被一个比它高等太多、它永远也无法理解的庞然大物看见了。
  混乱的意象在他的头脑中爆炸开来。裂变的微子、粘腻的拉丝、在海水中游动的藻、在不断复制增生的肿泡、蛆虫从腐烂发白的肉里爬出、骸骨上生长出一团簇拥的眼珠……这些无序的、随机的、看似没有任何意义却仿佛根植于所有生灵意识深处的画面,令他开始忘记自己的名字,忘记自己是谁。
  还有另外一道意识与他连在一起,他们紧紧缠裹着,却在一起渐渐迷失,渐渐陷入疯狂。他们在被那股远古的力量吞噬着,拉向另外一个世界,一个反向的世界。
  在那里一切道主导的世界中存在的意识都无法成型,他们会被打散,再重生。或是作为个体,或是作为另外一些更加庞然的个体的一部分。
  忽然,重六醒了。
  他睁开眼睛,却看到祝鹤澜站在他对面,同样的茫然困惑。
  没有畸变,没有秽爆,就连源汤也是干涸的深坑……他们站在巨大而空旷的山腹中,被死寂环绕。
  忽然,他们的脚下有东西在蠕动,两人低头,却见原本应该坚硬的岩石却如浆糊一般流动着,流过他们的脚下。地面向上隆起、隆起,渐渐凝固成一个人的形态,出现了头、身体、五官。
  长发长袍,每一根发丝每一缕衣褶都看得清楚,俊秀的面容上,一双杏核形状的眼睛虽然是石头的质地,却仿佛透着些深远柔和的光。
  重六喉中一梗,“师父!”
  勾陈先生那石头质地的、没有瞳仁的眼睛望着他和祝鹤澜,带着些难以言喻的哀伤。
  “重六,为师只能送你到这里了。”
  重六想要上前,可是他每走一步,大地便向后退一分。不论他怎么迈步,都是在原地奔走而已。
  “师父,你怎么会在这儿?”
  祝鹤澜伸手拉住了重六的手臂,低声道,“这是你师父的意识。”
  师父的意识?他们怎么会突然出现在师父的意识里?刚才那些混乱的色彩、画面、数不清的来自群星的记忆……都是梦?
  从哪里开始是梦?他们又身在何处?
  勾陈先生道,“重六,五十年前,在穷极岛上,我与一位神明做过一笔交易。我藉由穷极之书的力量关上了不还岭的门,但必须要将我的一切献祭,去成就一件作品。包括我的肉身、我的精神、我的时间和我的整个存在本身,都将作为辅料注入这件作品中。
  随着你一点一点长大,越来越像人,我会变得越来越虚弱。我的身体将被秽气彻底溶解,融入永恒的虚无,去那位神明所在的世界。但这正是我想要的,无需替为师难过。”
  勾陈虽然在说话,那声音却不是从石像里传出来的,而是回荡在四面八方的无尽虚空。重六心中升起浓浓的惶惑,疾声问道,“我不明白您的意思,为什么我长大您就会变虚弱?您要去哪?”
  “我的使命,是给予你人的身体、人的经历,在你足够强大前给你引导和保护。而现在,你已经长得这么大了,为师的使命也已经到了尽头。”勾陈先生轻轻叹息道,“为师将最后为你做这一件事。以后要如何走,就靠你自己了。”
  最后一件事……
  重六隐约猜到了这一件事指的是什么。
  他用力摇头,眼泪溢出眼眶,“师父……别走!我还什么都不明白!”
  勾陈先生的石像开始如蜡一般融化,那张脸渐渐变得扭曲、眼角下垂,仿佛是在哭泣。虚空中传来勾陈先生留在这世间的最后一句话:“有一天,如果你真的想要知道真相,想知道你自己的由来。去找穷极岛。”
  ……………………………………………………
  秽爆的瞬间,整个地下溶洞被刺目的闪光吞噬。仿若能刺穿耳膜的巨大声响伴令人头昏脑涨七窍出血,幸存者们在坠落坍塌的岩石间无力躲藏。
  眼看着整个山腹便要坍塌,众人都将埋骨于此。却在此时脚下的大地突然变得稀薄,就像是一瞬间便从坚实质密的岩石变成了粘液状的东西,却又不似岩浆炙热。
  众人还来不及反应,整个身体已经陷落进去。可是预期中窒息的感觉没有出现,他们短暂地下落,然后摔到了柔软的草地上。
  缘初趴在地上,惊魂未定,一时反应不过来发生了什么。
  怎么回事?
  他看着面前立着的一株黄色野花在风里轻摇,记忆却仍然停留在那从未被阳光进入过的地下城。
  阳光照耀在头顶和皮肤上,那般温柔、那般融暖。他从不知道,原来阳光是这样美好而珍贵的东西。他抬起头,发现无生真人就躺在不远处,徐寒柯、柳盛还有不少已经吓傻吓昏过去的官兵也横七竖八散落在附近。距离他十几步远的地面上有一道边缘平整的洞,看来地螭也跟着出来了,只是由于它惧怕阳光,所以已经钻进了地下。
  管重六和祝鹤澜呢?
  他匆忙从地上爬起来,发现他正站在一片山坡上,遥遥可见远处苍蓝的大海。
  瞬间被阳光烘暖的身体便又沉入寒水。
  地面骤然如波纹般抖动起来,伴随着从大地深处滚滚而来的轰隆巨响,宛如在地心有上古邪兽嘶声怒吼。他抬起头,却见遥远的南方无尽蔓延的大海之畔,山峦与大地一通崩裂,怒海掀起滔天巨浪,一道玄异的天柱拔地而起,直冲天际。
  乍看下,那是一道无比炙热灼目的光柱。可是它的光十分古怪,仿佛是从天地万物吸吮过去的。当这道光柱纵贯天地,原本灼目的阳光也失去了色彩,山河万物一片混沌晦暗。
  当那光柱消失后,大地突然从海边开始崩塌陷落。海水倒灌而下,狂暴的浪冲击着崩毁的山峦大地,宛如末日之景。
  整片地下城都坍塌了。
  徐寒柯趴在地上,怔愣地望着那坍塌的势头快速向他们逼近,却堪堪在他们前方百丈远停了下来。然后在他们面前,整片南海岸出现了诡异的景象。
  空气像是被切割成了密度不同的碎片,所有景色都断裂开了。地下城蔓延的区域,从海岸一直延伸到海里那一片的水迅速变质,海水结成一块一块的半透明物质,流动的也十分黏稠,漂浮着一层油腻的、不断变化的污秽色彩。这种粘腻感一直蔓延到空气中,触手一样翻卷着,却没有继续扩大面积。
  秽爆被控制住了……
  可是那两人呢缘初惘然地望着眼前诡异而又绚丽的景象,心里空落落的。他认识管重六和祝鹤澜不久,但也算是同生共死过,是朋友了。
  可是现在……
  他听到徐寒柯在呼唤柳盛,转头便见后者正悠悠转醒。那些昏迷的官兵也开始有了动静,开始醒来了。
  师父仍然被他的锁链捆着,没有醒转的迹象。
  他不能停……他还得想办法救师父……
  缘初用袖子擦了擦眼睛,俯下身,笨拙地将师父背到背上。
  大罗派首座之一被天辜人妖术控制……这样的话要是传出去恐怕他们整个大罗派都难逃一劫。他不能进京找师祖梦骷,那么现在唯一能想到的,便是去紫鹿山找柒曜真人求救了。
  ……………………………………………………
  他的身体浸泡在海水里。
  柔软的、深邃的、无边的海,他的家乡,他的归宿……
  可是又有哪里不对。他的身体似乎变得很小,随波逐流,飘摇不定。
  忽然,他的腰身被人抓住了,一股力量拉扯着他,猛地将他从那海水中提了出来。紧接着,有人在拍他的脸。
  “六儿!醒醒!六儿!”
  重六感觉肚子上被压了一下,骤然一股腥咸气味从食道返涌上来。他哇的一声趴在地上把灌进肚子里的海水吐了出来,还咳出了几片海藻。
  祝鹤澜松了口气,不断轻拍着他的后背。看重六吐得差不多了,才紧紧地抱住他。
  “太好了……太好了……我们都没事……”
  重六懵然地陷在掌柜怀里,抬起失神的眼睛,却看见远处那一片被分割开的、被秽气彻底腐蚀的空间。
  最后的记忆呼啸而至。
  师父最后救了他们。
  不仅仅是他们,而是整个南方诸城的所有人。师父在经年累月缓慢的畸变中,已经与整个南岸的大地山峦融合,他用自身最后的一点人的意识,操纵着那片大地吸收了秽爆的力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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