槐安客栈怪事谭[玄幻科幻]——BY:莲兮莲兮
莲兮莲兮  发于:2020年12月08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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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师父说,让我去穷极岛,找我身世的真相……可是我不敢。”重六抬起头,双眼曾经盈满的灵动此刻却只剩空旷的茫然,“我怕……如果我是为了什么目的被造出来的……如果我有什么使命……如果有另一个我觉醒了……”
  祝鹤澜感觉到了,从重六身上散发出的冰冷的恐慌。这恐慌根植深渊,甚至比他第一次看到城隍、看到太岁巨塔时还要强烈的多。
  他起身转到重六旁边坐下,离得那么近,他的发丝甚至会碰到重六的手背。重六立刻紧张起来,不知道该不该给腾出更多位置,还是保持不动。
  “六儿,穷极岛不急着去,甚至可以永远不去。你为了什么被创造出来不重要,没有人能强迫你一定要去做什么。重要的是你是不是活得开心。”他侧过头来,专注地看着重六的眼睛。他的视线平衡沉静,像是重六梦中那片生生不息的海,没有任何审视、批判或要求,“但,如果有一天你准备好了,我陪你去。”
  重六的眼眶发酸,忙将脸转开,用袖子擦着眼睛。祝鹤澜微笑着,伸手揉了揉他的头发,“你什么样子我没见过,哭还不让我看?”
  “……东家,你这话说得……”
  “六儿,以后不要叫我东家了。”
  重六身体一僵,呼吸一滞。
  果然……东家不想留着他在客栈了吗?那样的话为什么……
  下一瞬,祝鹤澜温醇如酒的声音传来,“一叫东家,总还是有点雇主和伙计的含义。咱们要是一起,再这么叫便不太合适了。”
  ……什么意思?
  在一起?
  重六猛地抬起头,眼睛瞪得圆圆的,仿佛猫儿一般。
  祝鹤澜没有回避他的目光,冬日里却愈发和暖的光从他身后照下来,令他如画的眉目都沉浸在一片弥漫着茶香的光晕里。
  “小槐喜欢你,我也喜欢你。若你愿意,往后便搭火过日子吧?”
  重六傻呆呆地望着他。
  祝鹤澜的表情忽然变得担心起来,一时他惯常的带着几分散漫的从容镇定裂了口子,竟显得有些慌乱,“当然,如果你不愿意的话,就当是我唐突了……”
  “我没说我不愿意啊。”重六道。
  祝鹤澜道,“……那就是愿意?”
  “我从很早以前就愿意了哎!一直不松口的人可不是我……”
  “……”
  “而且,你这告白也太草率了吧……连个定情信物都没有,也没个三媒六聘的,”重六皱起眉头啧了一声,仿佛十分不满。
  祝鹤澜隐约感觉到某个跑堂是在故意刁难他……他提起嘴角,“这好办,我明日就去找李婆婆,她可是这条汴河大街上最好的媒婆了。咱们定个良辰吉日?”
  重六扑哧一下笑了出来,虽然眼睛还红红的,但神色间已经比比最初的荒芜颓唐明亮了不少。
  “那我有个要求,到时候……嫁衣是你来穿。”
  ……………………………………………………
  除夕日,客栈里没有人入住,大堂也歇了业。廖师傅烧了满满一桌子的年夜饭。烤乳猪、熏鸭、炖什锦菜、羊羹、各色糕点……五颜六色热气腾腾地簇拥在一起,油水四溢香气如云。
  重六端着最后一道羊骨汤出来,看见松明子正抱着装香药果子的盒子吃得不亦乐乎,便道,“大过年的你还不回去陪你师兄?”
  松明子撇撇嘴,语气间颇有几分埋怨,“我们青冥观逢年过节也不能像世俗人家一样热闹,要与信众一起吃斋饭,之后还要诵经超度亡者为天下祈福什么的,无聊的很。我师兄得主持这些仪式法会什么的,恐怕忙得根本注意不到少了我这个人。”
  “那你就一个人来我们店里蹭吃蹭喝?”重六啧啧地摇摇头,“你是等着被你师兄发现来抓你回去呢?”
  “他才没那个闲工夫管我。我说,大过年的,开坛女儿红吧!”
  “要喝就自己去窖里搬。”重六顿了顿,“不对啊?你一个方士喝什么酒?!”
  “……小酌一杯又没什么关系。”
  真是个一点都不正经的酒肉方士!
  松明子早已与客栈诸人混熟,一桌年夜饭吃得沸反盈天的,大家说笑不停,酒也喝了不少。三四盏酒之后,门外传来了噼里啪啦的爆竹烟花声。众人于是纷纷裹上棉衣出门看热闹。
  重六走在后面,把几只空掉的盘子收走。一只手却拦住了他干活的动作。
  抬头,却见祝鹤澜对他弯着眼睛笑,“忙什么,明天再收。”说完便握住他的手,把他拉出门去看放花。
  整个天梁城烟花四起,一朵接着一朵点亮云峦堆积的夜空。附近的商家也点起了鞭炮,噼里啪啦震得重六忙捂住了耳朵。
  烟花本没有多么稀奇,比这更精妙玄奇的烟花他也见过。但是站在一个对他如此特殊的人旁边看烟花,却是第一次。他转过头,看着和他一样捂着耳朵的掌柜。他还是一如既往的华美,一席银红毛领织锦袍,白皙的脸颊也被酒液染上一层酡颜,在五颜六色的花火光芒中愈发梦幻动人。
  重六看得痴了。
  祝鹤澜感觉到视线,便也转过头来。却见重六全身沉浸在缤纷的火光绚彩之中,那年轻俊秀的面容上,杏核形状的眼睛里盛着漫天的星光,专注地望着自己。
  心随意动,祝鹤澜低下头,吻住了重六的嘴唇。
  一时间,周围众人都安静了。朱乙手里的杯子和小舜的下巴一起掉到了地上,九郎和福子的眼珠子也差点都挤出眼眶。只有廖师傅老神在在,松明子则一副被秀了一脸恩爱的不爽。
  “怎么能是老祝比我还快……”某方士嘟哝道……
  街上人很多,他们这对不少人来说颇为惊世骇俗的举动吸引了不少目光,其中不乏对同性相爱的排斥和议论、指指点点。可是祝鹤澜和重六根本不在意。他们已经一起见过了太多疯狂失常的景象,经历了一次又一次的艰险。世俗非议相比起来不过虚无缥缈的一张蛛网,随随便便就可戳破。
  直到朱乙小舜九郎福子开始在旁边吹口哨起哄,祝鹤澜才缓缓地放开重六被吻得殷红的双唇。他们久久凝望对方,自己就形成了一个完整的世界,而外界的一切、过去和未来的一切,都消失了。
  那一刻,重六感觉师父离去后留在他心里的空洞,终于没有那么难以填补,也终于没有那么怕了。
  他爱上了一个人,而那个人也恰好爱着他。这样的幸运,世间几人能有?
  他不是孤单一人,他有家。他的家就是槐安客栈。
  他得护好这个家,护好他在意的人。这就是他的所有“天命”。因此,他不能继续沉沦在自己的悲伤里,也不能再被动地等待着可能的灾祸降临。
  正当他做了如此决定,忽然一道缥缈人影悄然落在他们中间,准确地说,是松明子身后。
  “师弟。”
  松明子吓得差点背过气去,转头便见到了柒曜如玉的面容,只是他眉头紧锁,烟花的光也驱不散他眼中的阴霾。
  “师兄,你听我解释。我只是担心小六子他心情不好来探望一下朋友……”
  “我来不是为了这事。”柒曜真人转头看向祝鹤澜,“刚刚得知消息,梦骷国师在睡梦中过世了。”


第109章 千人鼓(3)
  门外的爆竹声依旧此起彼伏振聋发聩,热闹得仿佛进了水的油锅。可是客栈大堂里却笼上了一层沉厚的静默,如有无形的刀子悬在空中,不知什么时候就要落下。
  重六看朱乙小舜福子九郎四人都在往后院走了,便关上了通往中庭的门。
  祝鹤澜添了一盏灯,火光在柒曜的眉目间跳动不休,影影绰绰。他望着桌上狼藉的酒盏,瞪了坐在他旁边的松明一眼。
  松明子摸摸鼻子,东张西望若无其事。
  ”今日九鸾师叔收到了这封梦骷国师几日前就写出的信,信中说他已经停用你为他定制的铜盆洗脸五天了。”柒曜说着,看向面色凝重的祝鹤澜,“停用后第一天,噩梦便立刻回来了,而且比之前发展还要快。他寄出这封信的当晚恐怕便已经身故,但是他交代了他的二弟子不要发丧,也不要动他的尸体,把他的尸身锁在房间里任何人不得靠近,直到九鸾师叔去。”
  祝鹤澜沉默半晌,终于问道,“信中可有说他为什么破坏契约,不与我商量就停止使用?”
  “这一年多来他确实没有再被噩梦侵扰,直到一个月前,他奉命为官家测算王朝天命。这本是他卸去国师一职回归山林前的最后一次测算,但算出来的结果……似乎大为不妥。那之后他几日几夜没有合眼连夜寻找缘由和解法,算出这次的大劫与穷极岛有关。”
  穷极岛……
  重六身上的汗毛都竖了起来。
  又是穷极岛……而且恰恰是在师父逝去的时候……
  这一切是巧合吗?
  “所以他便停止使用黄铜盆,想从梦里找到线索?”祝鹤澜继续追问道。
  柒曜真人点点头,“从信中来看,他知道自己这么做的后果,所以才提前写好了遗书。在信里他请师叔带他向你致歉,说他已经安排好了,会有专人将铜盆护送回来,交给你处置。”
  “他要找的线索可有找到?”
  “说实话,我也不确定。或许他有了头绪,或许在最后那个梦里他看见了真相。我们目前所知的,都在这里。”柒曜真人说着,从袖中拿出那封信,“我只带来了信的后半段,因为前半段已经被九鸾师叔带走了。”
  祝鹤澜接过信打开。满满的五六页纸,但他不消一盏茶的功夫便看完了。
  重六也凑过去想看,但掌柜却很快地把信折了起来,脸上也看不出什么情绪。
  柒曜真人道,“若信中所言属实,天辜人恐怕已经渗透到了天梁城中。之前的黄衣记便是他们的第一次尝试,最多算是刺探一下我等的实力。接下来的,恐怕才是‘主菜‘。’”“无生真人此刻在你观中,你可有看出他是否是受到了天辜异术的侵蚀?”
  柒曜真人点点头,“是高手所为。恐怕是通过梦境入侵,将一些想法悄然种在他脑子里的。他对你的敌意、他对徐寒柯说的所有、他对自己能力的盲目相信,全都是受到了引导的。只是种子已经中下,想要根除已经不可能了……”
  “若要入侵他的梦境,要得到他的随身之物才可以。他身边的人中定然有奸细。”祝鹤澜皱眉思忖,“大罗派是仙派之首,是天辜人的首要目标。现在最危险的,恐怕是皇帝。一旦他也被控制……”
  “这正是我所担心的。天辜人的目标,很可能是京城。所以我这次来,一是告知你国师的遗言,二是与你商议我带人随师叔进京后,天梁城的布防问题。”
  松明子大惊,”师兄你要去京城?”“不只是我,你也要去。”柒曜真人淡淡瞥了他一眼,不由分说。
  “那青冥观怎么办?”
  “此事正是我想拜托祝掌柜的。”柒曜真人正色对掌柜道,“据我所知,槐树已经有一百年的时间没有成长过。这次,若祝先生愿意以槐树之灵护住整个紫鹿山和天梁城,紫鹿山地气,可随君使用。”
  此话一出,祝鹤澜和松明子都是一惊。
  “师兄……你是不是下山的时候脑子摔坏了?”松眀担忧地凑过去认真打量柒曜真人的脸。柒曜真人面无表情,用浮尘把他的脸拨开。
  祝鹤澜道,“你可知……让我的槐树侵用紫鹿山地脉会有什么后果?你们花费了千年时间才将紫鹿山内的秽气镇压,甚至整个青冥派都是为了镇住我这棵槐树不让它长大才存在的。现在你却要将多少代祖师的基业拱手让给我?”
  “紫鹿山原名姑射山,是你们姑射一族的神山。如此也算物归原主。”柒曜真人冷静道,“而且,一百年前另外那一颗柳树和它的祭司死去后,祝先生便放弃了原本万物母神祭司的使命不是吗。既如此,在天辜人面前你我便是一条战线上的。当初你助青冥派阻止黄衣之神入侵,今日我便愿意相信你。”
  重六和松明子用极为相似的,嘴巴微微张开的呆滞表情看着真人和掌柜达成某种共识,只觉得这一段对话信息量太大了……
  槐树一直不长大是因为青冥观?
  重六记得东家说过,十颗卵中,孵化的只有四颗,长成树苗的只有两棵。另外那一棵不是槐树是柳树?
  槐树要是汲取了紫鹿山地气,真的会长大吗?
  柒曜真人站起身来,已经作势要走了。他看了看祝鹤澜,又定定地凝视了重六片刻,看得重六背上毛毛的。
  “我不在的时候,天梁城和紫鹿山便拜托先生了。”他说完,深深一揖,回头便对松明子吩咐道,“走吧。”
  松明子只好匆匆跟祝鹤澜管重六挥了挥手,追着他师兄去了。
  门关上后,一直坐在角落里默默喝茶不出声的廖师傅才缓缓站起来,幽幽道,“老祝,你怎么会接下这么个担子?这下你算是又把自己给绕进去了。”
  一边说着,一边捶着腰离开了大堂。
  重六望着桌子上还未来得及收起的杯盘,忽然觉得外面喧天的爆竹声离得很遥远。一层冰冷的阴云已经悄无声息地滚滚而来了。
  祝鹤澜给自己倒了一杯酒,一仰头喝下,神色间似有些颓唐。
  是因为国师过世一事而难过?毕竟……他们也是旧识了。
  他给自己也倒了一杯酒,默默地陪祝鹤澜喝了几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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