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怀舟骤然清醒。
　　这是假的。
　　一股危险的气息自身侧袭来，沈怀舟想也不想，抬起手中的精铁小刀向侧面挥去。
　　原本刺向他的匕首被精铁切成两半，握着刀的，那个假的“江扬”正一脸难以置信地看向他。
　　“你……你竟然……”
　　话没有说完，幻境已然支离破碎。
　　沈怀舟再无留恋，挥刀砍断连接着白骨的最后一段筋膜。
　　A级变异种，蒸羊腿，终于死了。

　　心事

　　
　　温热的鲜血溅到脸上时的触感似乎还在。沈怀舟看着自己握刀的手，陷入了一种强烈的不真实感。
　　他刚刚……
　　砍死了那个假冒伪劣的江扬。
　　可即使知道那是一个假的江扬……
　　沈怀舟重重吐出一口气，强迫自己不再去想这些有的没的。
　　然而纵使离开了幻境里那个奢华的宴会厅，他依然燥热，胸前似乎还停留着那双手的温度。
　　沈怀舟回过神来时，战斗似乎已经结束有一会了。
　　他稍微动了一下，后背有一阵拉扯的痛。他这才发现后心处已经被刺破，伤口极深，只要再晚一点，尖锐的骨刺就会刺入他的心脏。
　　沈怀舟吸了一口气，忍住疼回过头，一众军官却不在附近，而是躲在离门口很远的地方，身上是大大小小的伤痕，血迹从各处渗出来。
　　—在变异种濒死时，断裂的骨刺和碎片都向后方射来，角度刁钻，而且像是长了眼睛一样，紧紧尾随着众人。
　　这些骨刺，和那个炽热的幻境是它最后的自保手段。
　　但他们赢了。
　　沈怀舟却仍然没有放下心。
　　在经历了那个古怪的幻境后，他不是很想很快面对江扬，即使面对了，心里也总是觉得有哪里不对。可是当这么久江扬还没有出现后，他便开始心急。
　　黑色的眼睛扫过周遭，把在场的人看得一个哆嗦。
　　沈怀舟冷声问：“指挥官呢？”
　　“在……在后面。”
　　那人的声线发抖，沈怀舟的神经一下子紧张起来，再也顾不得幻境的事，大步冲了过去。
　　周围的人识相地给他让开了路。
　　一身白色睡衣的Omega坐在尽头，左肩几乎被血染红，身上还有大大小小的擦伤。
　　一个医生模样的人慌忙给他包扎着，额头上沁满了汗。反倒是受伤的人低垂着眼眸，不知在想些什么。
　　听到脚步声，江扬抬起头：“沈少将，恭喜凯旋。”
　　抬眸时的“沈少将”和幻境里的那几声“怀舟”重叠在一起，沈怀舟的脚步微微一顿。
　　他之前并不觉得江扬对自己的叫法有什么问题，只是在被幻境里的人叫过“怀舟”之后，他才发觉自己想要更多。
　　停顿一下的功夫，江扬却好似拾起了所有精神。
　　他雷厉风行地对周围的人下了几道命令。
　　现在门前已经没有遮挡物，却仍有变异种来袭。
　　“托马斯中尉，罗德中尉，你们带人去清理附近的变异种。”
　　被点到名字的两人受宠若惊，对江扬敬礼道：“保证完成任务！”
　　两人立刻点上几个同伴离开。
　　江扬有条不紊地吩咐另一队人去最近的仓库搬来□□把另外几栋宿舍楼里的人救出来，同时又点出几个人先行前往作战指挥部。
　　江扬准确地叫出了每一个人的官职和名字，任务分配的也都准确而精密。
　　“他是什么时候记住我们的名字的？”
　　一个军官小声问。
　　他的同伴摇了摇头。
　　基地底层的军官，地位也只比开荒者们高出了一点点。很少有人会记住他们的名字，一般只是在有需要的时候才会喊“那个下士”之类的称呼。
　　可是江扬，一个活在传奇里的Omega竟然认识他们。
　　被叫出名字，就好像是在说他们不是蝼蚁，不是可有可无的人一样。
　　军官们利落地遵循着江扬的指令走了，莱斯利也立刻带着副官离开去检查武器。
　　一群人走后，又只剩下沈怀舟、江扬和充当背景板的埃德蒙，以及医生。
　　“刘医生，麻烦您给他也包扎一下吧。”
　　沈怀舟还没有想好说些什么，江扬就已先行开口。
　　他的肩膀才刚刚包扎好，就起了身，把座位让给沈怀舟，还嘱咐一句：“我去去就回。”
　　沈怀舟坐在江扬刚才的位置上，看着他的身影向门口走去，自己一肚子话还未出口，后背就传来一阵刺痛。
　　冰凉的酒精擦过伤口，好歹让他找回一丝理智。
　　但总有人不肯善罢甘休。
　　“沈少将受了这么重的伤啊。”埃德蒙的声音轻轻响起来。
　　沈怀舟抿着嘴，没有回答。
　　如果不是在行动开始之前埃德蒙提醒了他，他说不定当场就能动手。
　　“A级变异种，蒸羊腿，濒死时除了释放骨刺以外，另一个能力是营造幻境。”埃德蒙还在幽幽地说。
　　“幻境会体现人心里最渴望的东西，在人沉醉之时，将他们杀死在美梦里，除非杀死幻境里的阵眼，否则被困其中的人不会出来。”
　　沈怀舟面沉如水，埃德蒙却好似完全不懂得什么叫做察言观色。
　　“后心被戳了这么大一个窟窿才醒过来，沈少将和我想象中的不太一样啊。只是比起这个，我更好奇，你究竟在幻境里遇见并杀死了什么人呢？”
　　“是不是……”
　　“埃德蒙。”冰冷的声音从头顶传来，埃德蒙讪讪地坐了回去。
　　江扬没再搭理他，直接对沈怀舟的医生问道：“他什么时候能走？”
　　医生埋头处理伤口，在江扬问话时神色有点发难：“沈少将的伤……血已经止住了，暂时没有大碍，如果可以，还是要更细致地处理一下，卧床静养。”
　　可现在不是太平的时候。
　　“我现在就能走，”沈怀舟突然开口，他避过江扬的目光，转向那位医生：“还要麻烦您跟我们一起去一趟作战指挥部了。”
　　他的话语很和缓，却没给人一点拒绝的余地。
　　说罢，不等医生给出反应，便站起身，向外走去：“我去把车开过来。”
　　江扬剑眉微皱，他觉得沈怀舟今天的表现不太对劲，不知道他在砍杀变异种时发生了什么。
　　但他没有更多时间迟疑。
　　江扬招呼上医生，又带上埃德蒙，几人一起上了沈怀舟的座驾。
　　驾驶任务自然给了没有大碍的埃德蒙，医生在后座帮沈怀舟缠着绷带。
　　埃尔西家两兄弟并肩坐在前排，车里的气氛却低沉得可以。
　　属于少将的高配置座驾飞过基地上空，车里几人把千疮百孔的基地尽收眼底。
　　他们马上有一场硬仗要打。

　　白日焰火

　　
　　人类基地S-1区失守，S总指挥撤回中央作战指挥中心。
　　人类基地W-3区失守，W区总指挥撤回中央作战指挥中心。
　　人类基地E-1区遭到大量变异种攻击，请求支援。
　　……
　　从军官宿舍楼飞往中央作战指挥中心，不到十分钟，沈怀舟和埃德蒙的终端已经快要被类似的消息轰炸。
　　在一旁包扎的医生看得惊心动魄，连带着手上的动作都轻柔起来，生怕这位少将意识到自己也看见了这些内部消息，当场卸磨杀驴、杀人灭口。
　　他紧张极了，车里的其它三位却异常平淡。
　　沈怀舟动动手指，把自己的权限全部共享给了江扬，这才说了自从杀掉蒸羊腿后的第一句话：“他们放弃抵抗了。”
　　江扬的终端上立刻也浮现出了一串触目惊心的红色通报。
　　他扫了一眼，变异种自西南区而来，S区和W区面对的压力大确实理所应当。
　　但不同于依山而建的北区，西南两区的武装力量最强，人员也最多，一大部分开荒者都住在那里。即使变异种来势汹汹、出其不意，战败得也不应该如此迅速。
　　正如沈怀舟所说，是那两个区域的总指挥放弃抵抗，在最有利的反击时间里逃之夭夭，夹着尾巴回到最安全的基地中心。
　　“西南两区现在的总指挥分别是--”
　　“S区总指挥阿利森·琼斯中将，W区总指挥潘儒中将。他们在一天前刚刚提出辞呈。”
　　江扬眼中一丝寒光闪过：“都是二皇子的人。”
　　他手指在腿上敲了敲，回过头去问沈怀舟：“手里的弹药还剩多少？”
　　沈怀舟比了一个四。
　　这个数字少得可怜。
　　事发突然，江扬和沈怀舟身上只有两把配枪，在杀出宿舍后，也没有时间寻找补给。所幸沈怀舟在车上还放了一把备用冲/锋枪和狙/击枪，才勉强让他们能有一战之力。
　　“够了。”江扬却说，他好看的眼睛眯起来，眼角原本上扬的弧度此时更加明显，寒意溢于言表。“都是老朋友了，要好好招待一下。”
　　驾驶座上的埃德蒙抖了一下。
　　他哥露出这个神情，即使是在半身都是血的情况下，也该有人要遭殃了。
　　----
　　飞车降落在作战指挥中心的中层。
　　沈怀舟的爱车在基地挂了名，没人敢拦。在他和江扬光明正大地、一人拎着一把枪走进去时，也没有人敢阻止。
　　埃德蒙被迫走在最前，沈怀舟吩咐人将医生带到休息室去好好照顾。
　　他们穿过繁忙的作战指挥中心，一群军官正忙得不可开交，对着一片血红的屏幕不停地发出指令，可是还能遵从指令的人已经不剩下多少。
　　人类基地W-4、5、6区失守。
　　E1区沦陷。
　　……
　　战败的消息一个一个出现，冲击着人的神经。
　　在中央屏幕左上角，死亡人数以每秒十几个的速度不断叠加。
　　黑色的沉重的数字压在每一个人心上。
　　江扬和沈怀舟走过时，刚有一个棕色头发的青年切断与小队之间的语音联络，捂着脸低声啜泣。
　　“这还打什么打……”
　　“妈的，各区总指挥都跑了，我们还在这干什么，送命吗？”
　　“我也想回家啊……”
　　从那一声啜泣开始，整个大厅里的氛围越发沉重。
　　基地是人类与变异种之间的最后一道防线。
　　如今基地颓势明显，连指挥官都跑路了，败局无可挽回，变异种入侵内陆几乎是板上钉钉的事情。
　　既然早晚都是一死，何必再做挣扎。不如趁这个时间赶紧往回跑，有多远跑多远。说不定还能回家见亲人最后一面。
　　这时，一只手搭上青年的肩膀。
　　他惊慌地回过头，对上了一双沉静的蓝色双眸。
　　“我们还没有输。”
　　江扬的声音在指挥大厅里响了起来。
　　时隔五年，他重新站在这里，鬓发凌乱、衣衫不整，远没有当初埃尔西指挥官的高雅和贵气。
　　可是他半身是血，杀伐气未散的样子，却镇住了所有人。
　　江扬飞快地下了几道命令，语速很快，却并不显得着急。
　　他命令在前线的众人后撤，寻找掩体、补充弹药，等待基地的下一步指挥。
　　简单安顿好众人之后，他环视四周，又问：“S区总指挥阿利森·琼斯中将和W区总指挥潘儒中将现在人在哪里？基地总指挥瑞特·亚当斯大将呢？”
　　和方才的指令不同，这一次江扬放慢了速度，一字一顿地问。
　　在血色映衬之下，众人看清了那双灰蓝色眼睛里的怒火。
　　有人小声说道：“我看见琼斯中将好像往顶层停机坪方向去了。”
　　另外有人附和：“他们一回来就走逃生通道上去了。”
　　“停机坪啊……”江扬重复一遍，把三个字念的很轻，却又像是在嘴里咬碎了一样。
　　沈怀舟冷笑一声：“真是想急着走啊，可惜了。”
　　他说完，目光不经意与江扬擦过。
　　沈怀舟尴尬了一瞬，立刻读懂了江扬的意思。
　　他要他留在这里看顾整个指挥中心。
　　而江扬自己--
　　Omega要过一支火箭炮，用没受伤的右肩扛着，在众人的注视下一步一步迈上通往顶层的楼梯。
　　他要去把大敌当前时贪生怕死、无视人类利益的那些军官绳之以法。
　　无论是中将、大将，无论背后有什么背景，身为将领临阵脱逃都只有一个后果。
　　登上顶层时，凛冽的寒风吹过。
　　一家直升机已经就为，螺旋桨在空中慢慢开始旋转，正有一个人拎着手提包，慌忙跑过去。
　　在看到江扬时，他顿了一下。
　　继而，琼斯看清了江扬扛着的火箭炮。
　　他冲身后打了个手势，对着江扬露出了一个谄媚的笑。
　　“原来是埃尔西指挥官，好久不见，现在基地情况凶险，你要不要和我们一起--”
　　他的话戛然而止。
　　阿利森·琼斯在那张一般都极为冷静的面庞上看到一丝血腥的笑。
　　Omega的金发被狂风向后扬去，发丝在空中飞舞，有一种危险又疯狂的气质。
　　“是啊，好久不见。”
　　江扬说。
　　在之前，直升机里的几人已经意识到情况不妙，螺旋桨旋转的速度更快，飞机摇摇晃晃从停机坪上起飞，眼看就要离开。
　　但江扬比他们更快。
　　火箭炮击中了直升机的油箱。
　　赤色火花照亮了昏暗的天空。
　　这是江扬送给叛逃者的白日焰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