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场

　　
　　剧烈的爆炸声在作战指挥中心前响起。
　　一众焦头烂额的军官抬头去看，却见到在尾翼折断，机身冒着滚滚浓烟，正以千钧之势向下追跌的直升机。
　　原本应该载着基地最有权势的几人起飞逃离的直升机里如今是一片火海，像是一刻璀璨的流星，划过阴暗的天空。
　　“我靠……”就连埃德蒙也在后面惊呼了一声。
　　其余人久久没有说出话来。
　　他们正震惊着，身后就传来了脚步声。
　　来的有两个人。一个步伐沉稳，另一个则步履凌乱，像是被拖拽着下来的。
　　江扬沉着脸，出现在作战指挥中心。
　　他一肩扛着火箭炮，另一之手里拎着一个人。身上硝烟味和血腥味都没有散尽，还混杂了一点木香。
　　这些味道在他身上却并不违和。
　　这本该是一场混乱的局面，但江扬是其中唯一的从容冷静。
　　江扬松开手，阿利森·琼斯跌倒在地。
　　但江扬没有管他。
　　他从阿利森·琼斯的那只公文包里找了一下，拿出一个东西，举到众人面前。
　　那是一方由精铁制成的印章。
　　印章其貌不扬，可是借着指挥中心外的熊熊火光，他们看清了印章底部刻的字眼。
　　“人类必胜。”
　　那是原本属于基地总指挥、瑞特·亚当斯大将的东西，它曾经属于江扬，更早以前属于还居住在地球上的人类。
　　他们发掘出精铁这种材料，用第一块做了一个印章，在上面刻着“人类必胜”。
　　很多年以后，这方印章流落到江扬手中，成为基地权柄的代表。
　　谁持有他，谁就是这里的最高指挥。
　　“属下沈怀舟，参见埃尔西指挥官，听从您的调遣。”
　　沈怀舟在江扬拿出印章的一刻就已经站好，向他行以帝国的大礼。
　　他身后，一群人齐刷刷跟着站起来：“听从您的调遣！”
　　被众人注视的Omega抬手，不再客套，雷厉风行地又是几道指令。
　　“伊安少将即日起任命W区总指挥一职。”
　　“乔纳森少将任命S区总指挥一职。”
　　“莱斯利少将……”
　　江扬直接提拔了能力卓越的少将，给予他们更大的权限，派他们去整顿人手、加强防御，同时为反攻做出准备。
　　从他下来的那一刻起，一切就都被录了下来，转播到基地的各个角落。
　　所有被江扬提拔的少将都在不同角落，齐齐地应了一声是，然后重新投入战场之中。
　　基地排得上号的将领基本都有新的任职，只有一个人--
　　指挥中心里的军官小心翼翼看向沈怀舟。
　　职位基本上已经派发完毕，这位能力得到公认、和指挥官又有着一些关系的少将，却还没有消息。
　　他们屏息，听着江扬道：“沈怀舟少将……”
　　Omega垂下眼帘，灰蓝色的眸子里透出的复杂神情被阴影掩去。他对沈怀舟说：“沈怀舟少将，即日起任命基地副指挥官，紧急情况下，可继任基地指挥官一职。”
　　沈怀舟忙抬眼看他。
　　江扬的意思是……
　　可是这次换江扬的目光与他错开。
　　“任命已经下达，但我还欠基地一个交代。”江扬冰冷的目光扫过，一开口竟然是浓郁的杀伐气。
　　一直缩在旁边的阿利森·琼斯中将慌了神。他似乎已经全然顾不得S区总指挥、基地中将的尊严了，口不择言，一遍一遍地哀求着江扬。
　　“你别杀我，只要不杀我，什么我都答应你。”
　　“财富、权力、只要你想，什么都有。”
　　“哦对……”他余光瞥见一群军官，忽然激动起来，“我、我可以帮你指挥这些人，基地现在缺指挥官，你一个人忙不过来……”
　　江扬矜持地颔首。
　　“基地现在确实缺人，我五年不在，对于现状并不了解，要是指挥起来也不顺手。”
　　琼斯面露喜色：“如果您肯高抬贵手，我一定会全力以赴作战，把这些该死的变异种全都赶出境内--”
　　他的话还没有说完，就被江扬一个“可是”堵在嘴里。
　　那人居高临下地看着他，语气不急不徐，竟然还有一种捉弄了猎物的猎人的快感。
　　江扬说：“基地法条严明，逃兵应当当场击毙，身为一区指挥，玩忽职守、消极抵抗、擅自离职更该受到责罚。与你同罪的瑞特·亚当斯和潘儒已经被我处死。”
　　“基地确实缺少人手，可指挥也不是谁都能顶上。”江扬的声音一点一点冷下去，“我留你到现在，不是要给你机会，而是要让全基地的战士们看清楚。”
　　“背叛他们、背叛人类的人，最后都是什么下场。”
　　……
　　江扬慢条斯理地接过手帕，把手上的血渍一点一点擦干。
　　大厅里安静极了，却好像还回荡着阿利森·琼斯的惨叫。
　　他垂眸看了一眼江扬沾到长靴上的血，跨步迈过地上的尸体，吩咐道：“扫了吧。”
　　一阵忙乱之后，地上的狼藉不见。
　　周围众人看向江扬的眼色变了。
　　他们没想到看起来温文尔雅的Omega竟然也有如此凶狠的一面，就算是杀鸡儆猴，手段也太过吓人。
　　江扬都看在眼里。
　　他意味不明地笑了一下：“基地里的叛徒解决完了，我们也该履行自己的职责了。”
　　“变异种第一次出现时，伤害了数以万计的人类，占领了我们半壁江山，从此家园化为乌有，人民流离失所。人类基地因此而建立，它存在的意义就是抵御变异种，让我么的亲人能好好活着。”
　　“这些年来，你们为了自己的家人与朋友驻守在荒境这片土地上，我要向各位致谢。”
　　江扬握拳置于胸口，郑重地弯下腰。
　　“但是，这还不是终点。”
　　“在某些帝国蛀虫的操作下，变异种入侵了，它们越过荒境与基地之间的高墙，并且即将越过基地，冲入内陆。只要基地失手，我们几年来努力维持的平静就会支离破碎。”
　　“可我们就这样忍受了吗？”
　　“今天，我在这里最后一次请求各位，为了曾经的血泪，为了远方的家人，把所有入侵的变异种拦截在基地，不放一只过境！”

　　至暗时刻

　　
　　下方众人的神色都有变化。
　　他们必须守住基地。
　　不仅仅是因为江扬的雷霆手段太过骇人。
　　他们不是在为江扬而战，而是在为了身后的家人和故土。
　　江扬扫过下方的人群。火候到了。
　　“沈怀舟、乔纳森、伊安、莱斯利……”他话锋一转，看向下方目光灼灼的年轻人：“你们现在只有一个任务。”
　　“把基地里的所有变异种，驱赶出去。”
　　被点到名字的几个军官齐刷刷地向江扬敬礼：“誓死守卫基地！”
　　声音跨过整片基地，嘹亮地传到每一个基地成员的耳中。
　　一场为期一个星期的艰苦卓绝的战斗，就此拉开帷幕。
　　从战斗开始后，江扬和沈怀舟几乎就没有阖过眼。
　　变异种源源不断地进攻，往常几人才能合力杀死的S级和A级变异种如今闯入基地内部，成为他们不得不攻击的目标。
　　这次在背后操纵变异种的人手段很高明，一上来先是命令变异种围堵军官住处，后来又让变异种突袭武器装备和粮仓。
　　所幸江扬早有预判，事先安排了足够人手杀死了闯入的S级变异种，否则剩下的物资绝对支持不到战役结束。
　　他心中明白，这场战役得不到帝国的援手。从入侵的那一刻开始，基地就已经孤立无援，他只能靠着手下这些人，寻找一个可能的解。
　　然而阿利森·琼斯死前到底说对了一件事：江扬离开基地五年了，对于如今的基地并不熟悉，远没有当年得心应手。
　　他临时提拔上来的人此前也没有足够的经验，除了沈怀舟以外，都需要江扬多费很多心思关照。
　　可是基地太大了。
　　纵然江扬已胜过他们太多，一个人统筹整个基地时也难免会有漏洞。
　　变异种背后的人的计划屡次被他识破，但终于还是有一次成功了。
　　--基地的电力系统被人切断了。
　　前来攻击的是三只擅长潜伏的S级变异种。
　　江扬安插的人手面对这么大的手笔根本不够用，那些士兵死得悄无声息，甚至连信号都没来得及发出来。
　　江扬察觉异样察觉得很快，立刻亲自赶了过去。
　　可最终还是慢了一步，电力系统被切断，他一个人面对着一片狼藉的发电站和满地同伴的尸体，身边是三只S级变异种。
　　好像一切又回到了五年以前，却又有些不同。
　　江扬面色极其平静，拔枪迎战。
　　半个小时后，专业人士被他叫过来尝试修复发电站，启动备用电力系统时，他们看见三只死状极其惨烈，让人看了都能发麻的变异种尸体。
　　和站在一旁，面无表情的指挥官。
　　下意识地，他们觉得江扬生气了。
　　发电站被毁得很彻底，到底没有修复好，最后只能启用备用系统。
　　然而备用系统电量没有那么充足，为了保证能支撑到最后，指挥中心忍痛切断了对中央空调的供暖。
　　冬季的荒境经常是零下十几度的温度，这阵子已经冷到泼水成冰的地步。
　　一群人穿着所有能穿的衣服，打着哆嗦在冰块一样的大厅里指挥作战。只有指挥官一个人，好像没有事一样。
　　“不愧是能当指挥官的人。”
　　“太强了。”
　　“你还好吧？”沈怀舟掩上休息室的门。
　　休息室中间点燃着篝火，江扬靠在旁边，脸冻得发青，嘴唇几乎没有颜色，身上还有大大小小的伤痕--是之前在对阵三只S级变异种时伤到的。
　　“还行。”他对沈怀舟说。
　　沈怀舟看着他眼底的一片乌青，叹了一口气。
　　他给江扬端来热水，坐在他旁边，不由分说把人搂紧怀里。
　　从不发抖也不打哆嗦的指挥官冷得吓人，喝了热水也没有好转。
　　“你不能这样了，”沈怀舟说，“多少天没休息了，先去躺会儿吧。”
　　江扬捧着杯子，慢慢摇了摇头。
　　“我不行，我是基地的总指挥官。”
　　别人都可以休息，只有他不行。身为总指挥官，他是一杆旗子，只有他屹立不倒，军中的信念才会凝聚到一起。
　　江扬不能露怯。
　　沈怀舟没办法反驳他。
　　此时窗外已经开始飘雪了，白茫茫一片遮盖了战场的残酷。
　　他放缓声音。
　　“不去躺着，那就在我肩上闭眼靠会儿吧。现在形势不算太紧，我帮你盯着。”
　　江扬这次没再拒绝了。
　　他偏过头，压在沈怀舟肩窝之上。
　　少将肩头很暖，靠着的时候让人有点昏沉，几乎想要就此睡过去。
　　低沉的声音从头顶传来，沈怀舟状似不经意地问：“你……怎么想的。”
　　在得知人类最大的敌人就是人类本身后，抛弃一切身为财阀大少爷的尊贵在这里挨饿受冻，却还要组织着所有人负隅顽抗。
　　“我和你说过，我对于帝国皇室的举动有一些猜测……”
　　“不是这个，”沈怀舟难得出言打断。
　　“我是指，你没有难受过、怕过、后悔过吗？”
　　“没有。”江扬的声音很轻，但是很坚定。
　　“如果说在知道埃德蒙带来的真相前，我还有些迷茫，那么现在就完全没有了。”
　　“变异种是人造的，控制着变异种的是人类，抛却背后复杂的伦理问题，我们在面对的是已知的、熟悉的敌人，无论如何也比一团迷雾的未知要好很多。”
　　“我没有空去想别的问题了，沈怀舟，”江扬靠在沈怀舟怀里轻轻说。
　　“他们都指望着我呢。”
　　沈怀舟伸出手，想要搭在江扬的背上，迟疑一会儿，最终收了回去。
　　他们之前讨论过，无论皇室出于哪种原因发动了这次对于变异种的攻击，他们都没有打算给基地里现在的这些人活路。
　　至于基地后的那些平民百姓，虽然不可能全都惨死，但也会面临一场浩劫。
　　他们没有退路，只能向前。
　　沈父在前几天也给沈怀舟发了很多条消息，叫他回首都，沈怀舟一直没有回信。
　　于是后面沈父也就不再通知了。
　　更绝情的是埃尔西家，即使两位少爷都在基地，也没有一个消息。
　　埃德蒙气得摔了很多东西，最后还是留在基地，不时来和江扬计划怎样才能突破这场战争。
　　可是还都没有进展。
　　他们想要像之前那样，找到控制变异种的生物，但最后都没有结果。
　　在基地众人看来，他们正慢慢逼退变异种，希望似乎只要再坚持一下就能到来。
　　只有江扬他们几个知道，不找出来控制变异种的生物，他们远远耗不到胜利。
　　至暗的时刻，远还没有来。

　　转机

　　
　　“那么多人都指望你一个，哪有这样的道理”沈怀舟把声音放得很轻，“总会有办法的，别多想了。”
　　江扬轻轻“嗯”了一声，看着沈怀舟阴沉的脸色笑了一下，“你放心，我没事。”
　　“他们有他们的指望，我也有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