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怀舟想问他指望着什么,休息室外却有人在喊他们两个的名字。
这一周以来都是如此。
江扬靠在沈怀舟肩上,捂着嘴,打了一个小小的哈欠。有丝丝热气从指缝间溜出来,让沈怀舟整个人僵住。
下一刻,肩头已然空落落的。
江扬站起身,在走到门口时回头朝他看了一眼。
沈怀舟觉得他好像在说,“是你。”
——
外面的人在见到江扬出来时面上一喜。
这位近乎是空降下来的指挥官很快展露出来足以让人信服的实力。
他用了半天时间整顿西南两区的残兵,避免变异种进一步侵袭,同时在东北二区筑起坚实的防线。
原本摇摇欲坠的基地在他的指挥之下似乎重新恢复了希望。
就好像有一道看不见的墙代替了基地西南区的高墙,护住里面的人类。
而在空降指挥部以后,江扬也并没有继续展现出那天的暴戾。
作战指挥部的人惊讶地发现他能记得住每一个人的名字,即使战事吃紧,他们和江扬没有更多的交流,也发觉这人和原先的指挥官并不一样。
他是真正和他们站在一起的。
指挥官本人也不是十全十美,唯一一件要抱怨的事在于他召开了全基地现存的厨师,和他们密谋了大半天。
自那以后,基地众人少了原本干巴巴但是好歹可以入口的压缩食品,而是多了味道古怪、但卖相不错的变异种炖肉。
虽然冷天吃一点热乎的确实让人舒服很多,在食物短缺的情况下吃本身就是菜变异成的东西也可以理解。
但是、但是指挥官你为什么要复制出来那么多个自己啊!
原本的厨师们做饭是多么好吃,就算大锅饭算不上美食,起码也味道正宗,不至于让人反胃。
怎么和指挥官待了不到半天,就也被荼毒了呢?
厨师欲哭无泪。
有那么个脸上不动声色,实际上手里拎着大菜刀的人在旁边看着,他们也不敢不听啊。
—那个盐放的,他们自己看着都难受。
一片怨声载道后,众人惊奇地发现,自己的素质好像提升了。
身处战场上的防御力增强、攻击力提高,在指挥大厅的熬夜也精神了。
众人眼睛一亮:难道这就是黑暗料理的力量吗?
果然还是要靠魔法打败魔法!
有一位姓方的刚成年的小孩弱弱地表示:厨师做的东西,已经比他们江哥好吃太多了。
厨师可能只是为了达到效果才使用了稀奇古怪的配比,但江扬、他是真的做饭难吃。
无论真相如何,这对基地来说都已经不重要。
他们现在唯一需要的,就是一场大的胜仗。
一场能尽快结束这场战斗的胜仗。
谁也想不到,带来这种希望的,竟然是埃德蒙·埃尔西和索菲·莱斯利。
自从江扬的黑暗料理被厨师复制过去之后,埃德蒙就围着厨师骚扰了五天。
他认定靠变异种的肉做出的能全面提高人体能力的食材一定是人类目前对变异种研究的突破口之一。
事实证明,这个方向没错。
变异种肉里有一种特殊的物质,在如今的帝国已找不到第二种出处。
埃德蒙将其命名为Mutagenic Agent-E。
MAE能诱导菜品变异,成为如今人类所熟知的变异种的样子,同时在一定配比下,也可以引发人体细胞短时间内的变异,也就是在吃了江扬做的菜之后,能让大家突然变强。
面向人类的这种变异是短暂的,并不会遗传给下一代细胞,因此不会留下后遗症,也不长久。
索菲·莱斯利运用这种特性,连夜制造出一种新型的炸/弹,虽然只是雏形,但是效果已然十分显著。
它能持续燃烧好几个小时,所有沾到火焰的变异种都会陷入火海,逐渐被吞没。
战局在慢慢好转。
但这还不足以让MAE扭转整个战局。
它的真正强大之处在于,能引导基地众人找到在幕后控制变异种的那个生物或者是人,
变异种或许难以击败,建造变异种的力量想要拔除也并非一朝一夕的事情。但是阻止控制变异种的人,却能最快速地解决问题。
坐在屋子里的四个人神情凝重。
到了决定他们存亡的时候了。
沈怀舟说:“变异种背后与帝国有关,我们还不知道基地到底是什么成分,推测不能向外说。”
“应该有人带一小队信得过的人马,避开帝国的眼线,找到幕后黑手。”
莱斯利面露难色:“可现在就我们四个,我和埃德蒙·埃尔西并没有能力,但是你们两个……”
她往江扬和沈怀舟的方向一指,“且不说能不能走开,你们肯定是帝国的重点关注对象,一举一动都被看在眼里。
这种情况下,谁也不合适。”
江扬推着自己的眼镜,沉吟不语。
在莱斯利的新武器出现后,战事已经不算紧了,他要想走,自然可以把事情交给沈怀舟。
可动作确实太大,是个人都知道有问题。
但如果他和沈怀舟兵分两路,给帝国以迷惑……
江扬突然心跳快了起来,背后猛然凉了一下。
他下意识觉得有什么不好。
可是没有更多时间反应了。
剧烈的颤抖从地底下传来,跟着是一连串的爆破声。
在江扬动作以前,沈怀舟已经一下把他扑倒在地板上。
后脑勺与地面接触,江扬眼前刷地白了一下。
在他面前只有无限放大的沈怀舟的一张脸。
和在他身后砸下的一片天花板。
“沈怀舟,小心—”
黎明前夕
那句“小心”出口已晚。
沈怀舟凭借本能在出事的第一时间罩在江扬身上,却并没有思考自己的退路。
江扬后脑被撞得一阵钝痛,眼睁睁看着上方的天花板碎片朝沈怀舟砸下来,只来得及在千钧一发之际搂过沈怀舟的脖子,护住他身上的要害。
但沈怀舟还是被砸中了。
他怀里的江扬伤势并不重,只有胳膊处有几处擦伤。
两个人离得太近了,以至于江扬能清晰地闻到从沈怀舟身上蔓延出的血腥味,还有他在忍住痛楚时轻微的嘶声。
“沈少将、沈怀舟……”江扬压低声音呼唤他的名字。
在一片黑暗中,他看不清周围的东西,也看不见沈怀舟的情况究竟如何,只能问他:“你哪里受伤了,还能坚持多久?”
“……我没事……”沈怀舟过了一会才回答。
“休息一会,我就能起来,去看看究竟是哪来的杂种搞的爆炸。”
他放了两句狠话,如果说话都声音没有那么虚,效果应该会更好一些。
受伤很重,他在逞强。
江扬在听到回答后就做出了判断。如果他不尽快把自己和沈怀舟救出去,他们坚持不了多久了。
作战指挥部塌了,但并不算是很彻底。顶层和最下方同时发生了一场剧烈的爆/炸,爆/炸的地点正好在建筑称重的位置。
建筑结构因此受损,所幸炸/药的威力还没有那么强,不然伤亡会更严重。
在一片纯粹的黑暗中,江扬看不见莱斯利和埃德蒙,也听不见他们两个的声音,并不知道他们现在的情况如何。
他喊了两人的名字,在没有回应后就不再尝试。
四个人在建筑倒塌前没有离开很远,在这样的距离里也没有听见,最好的情况也就是当场被砸晕。至于更坏的情况……
江扬深吸了一口气,呼吸道却被寒凉的空气刺激到,剧烈地咳嗽了起来。
“怎么了?”沈怀舟虚弱的气息传来。
江扬掩着嘴,止住咳嗽,“火灭了,作战指挥部塌了以后楼外保温层也没了,接下来的几个小时可能会很难熬。”
沈怀舟却浑似不在意,轻轻笑了一声,“今天解释得好细。”
江扬没打断他的奇怪言语。
他平常确实不会做出这么多解释,按照常理来讲,他们现在被埋在作战指挥部的废墟下,也应该少说几句,保存体力。
可沈怀舟还在这里。
少将身受重伤,外围环境又冷,他必须一直保持精力,不失去意识,否则后果难料。
江扬不能让他睡过去。
沈怀舟说:“你不用这么紧张我,一点小伤,没事的。”
在两人说话间,血腥味浓郁得已经能掩盖住整个空间里的信息素了,但江扬没有拆穿沈怀舟,而是近乎安抚性地说,“好,那等你恢复了,一起抓出幕后的人。”
“我们现在还要谈基地里的事吗?”沈怀舟说话带着鼻音,语气又虚弱,刻意撒娇似的,江扬竟然一时也无言反驳。
他纵容了这种明目张胆的蹬鼻子上脸,“那你想聊什么?”
同时,手向外面伸了出去,在一片黑暗里摸索。
埃德蒙情况不明,最坏的结果就是当场身亡。把他个人的生死放在一边暂且不论,江扬迫切地需要他研制出来的,可以追踪变异种控制者的踪迹。
在这场爆炸之后,他已经百分之七十确定了控制着变异种的是一个人,而不是普通的生物。
在这个人给基地带来更大的损失之前,江扬需要通知所有人,并且先一步找到埃德蒙的装置。
只有准备充分,他们才不至于再一次落入下风。
或许是因为沈怀舟受了重伤,他的洞察力比以往下降了很多,没发觉江扬的其它心思。
江扬因此稍微放心了一些。
虽然他不认为沈怀舟会对他的行为造成干扰,但心里有一个隐秘的声音告诉他,他不能让沈怀舟失望。
江扬感觉头更疼了,不止是生理上的。更多的原因在于,他有些害怕。
害怕见到那双不再有生气的桃花眼,或者是那双桃花眼里噙着的失望。
原来他竟然也会有这样的一天。
江扬自嘲着,听见沈怀舟的话。
“我没什么问题,”他说,“如果真的想知道什么的话,我想听听指挥官的故事。”
江扬摇头:“我的故事大都乏善可陈,不值一提,但如果你想听,我讲给你。”
边缘
江扬的故事并不像他说得那么“乏善可陈”。
他的语气平缓,声音轻如鸿毛,可是羽毛一下一下地扫在沈怀舟的心头,让他心里很痒。
江扬的童年,曾经是很幸福的。
那时他的父亲还没有继任现在的位置,是个金玉堆出来的大少爷。他一意孤行地娶了对于稳固自己地位没有任何用处的江家姑娘,把权势都抛在了一边,只想好好爱一个人。
他的二叔以此为借口不断攻击着他,并试图抢走继承人的位置。埃尔西先生都没有在意。
因为那个时候,他的长子文森特·埃尔西出生了。
文森特的金色头发、蓝眼睛和深邃的面部轮廓都来自于他,五官却都有着母亲的形状。
埃尔西先生一度很爱他,用自己和夫人最喜欢的画家的名字给他命名。
他给文森特请了最好的老师,却依然手把手教他读书写字。文森特是个天才,学习什么都有着无与伦比的天赋。聪明懂事的孩子总讨人喜欢,甚至赢得了他古板又一丝不苟的爷爷的欢心。
于是之前因为埃尔西先生执意娶江家小姐的不愉快减轻了,老人指明要让小文森特成为埃尔西家族的继承人,而在他成年之前,权柄也就落在了他的父亲手中。
同年,埃德蒙出生了。埃尔西先生沉浸在家庭和事业的双重欢喜里,神经被蜜糖彻底麻痹,当他意识到危险正在逼近时,已经晚了。
他的二叔,想要继承埃尔西家族的那个人终于把手伸向了小文森特,想要最后一搏。
埃尔西先生只来得及派人把长子送到安全的地方去,行踪却还是泄露了。二叔的人追上来,杀死了全部护送小文森特的随从,却独独小少爷一个人活不见人,死不见尸。
--年仅四岁的文森特·埃尔西在重重掩护之下逃了出去,并被一对好心的姓杨的祖孙所救。
他那时虽然还小,不懂临走前父亲充满忧虑的眼神,但也知道家里出了事情。小文森特在人前不敢用自己的真名,绞尽脑汁用母亲的姓编出了一个“江扬”。
江扬和那对祖孙住了下来,一住就是一年半。
那是一个地处边陲的渔村,渔民靠出海打鱼为生。老人身子不如年轻人健朗,打捞上来的鱼也仅仅只够家里的三个人吃。
可在帝国和各大财阀的压迫下,这些鱼最后到手的,也只有一半。
江扬看着红头发的老人在深夜叹气,谨慎地计算着每一笔开支,可就是这样,还是不够。
老人的亲孙女,一个也有着蓬松红发的小女孩每天都在喊“饿”,江扬同样没有怎么饱过。
他有时盯着漏雨漏风的天花板,会想起自己在家的日子--房间的地板干净得像一面镜子,每天都有专人打扫。端上餐桌的有数不尽佳肴,其中有一种的食材他在渔村里见过。
那天全村的人都在笑,他们说打捞上来这一条鱼,全家半年的饭钱就不用愁了。
可是对于曾经的埃尔西少爷来说,那只是中午的一道普通的菜。
“一年半啊……你是怎么熬过来的?”沈怀舟哑着声,语气里是掩不住的心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