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晨瞪着眼前的人,咬紧了牙。
一次就一次!
他将体内所有的灵气全都调动起来,聚集到紧握的旄节顶端,他脚下生风,步子迈得飞快。蓝白光点飞快地在他的身边聚集,如溪流汇入江海,那星星点点的光斑冲着顺着旄节的尖端淌去,越来越多,越来越密集,渐渐形成了一个巨大的光球。
他成了这昏暗车间里最耀眼的光源,绚烂的光芒将他的身影吞没,如火光刺目。季晨高高跃起,绷住全身的肌肉,将旄节对准秦弦,狠狠地砸了下去。
一时间,爆炸声,碎裂声,在空荡的车间里回响。光球炸开,刺出万道银光,直叫人睁不开眼睛。
耀眼的光芒迅速消退,直到逆光不再刺眼,这场孤注一掷的交锋才算分出胜负。
季晨撑开眼,看见了秦弦狡黠的笑容。
那笑容藏在一个巨大的紫黑色光罩中,显得更加阴恻,而随着他的笑,那光罩也被强烈的冲击彻底打破,从出现裂缝到完全粉碎,不过瞬间,但只有这么一个瞬间,季晨已经躲闪不及了。喉咙一紧,寄居在宁安身体里的秦弦踏出了碎裂的光罩,精准无误地掐中了季晨的脖子,将他狠狠地按在了身后的墙上。
剧烈的撞击让整个腰背都颤了起来,季晨只觉得背上仿佛被什么碾过,钝痛难忍。他无论如何都没有想到,只有渡灵者才能学习施放的技能,居然有一天会以这样的形式呈现出来,那是用怨气作为原料,如法炮制,仿造出的一个全新的保护罩。而刚才的那一下攻击,即使已经用尽了全力,也只能将紫黑的光罩撞个粉碎,根本伤不到秦弦一丝一毫。
“是不是很惊喜?是不是很意外?”秦弦笑得阴鸷,这样的表情,无论如何都不该出现在宁安那温和敦厚的五官上。他紧了紧手指,将抵在墙上的少年掐得闷哼一声,恶狠狠地笑道:“疼不疼?不是觉得我不敢动你吗?来啊,小矮子,跳起来往我身上贴符啊?继续揍我啊?”
季晨紧紧攥着手里的旄节,用尽全力挣扎着,可没了灵力的加持,他的攻击于秦弦而言,不过是小孩玩闹的挠痒痒罢了。灯光昏暗,季晨却觉得眼前冒出了一阵阵金光,被紧紧扼住的窒息感刺得胸腔生疼,他用力扒着那只大手,却无济于事。秦弦嗤笑一声,凑近了几分,挑衅道:“噫——小鬼,小矮子,来继续打我啊?你不是很能耐的吗,怎么不骂我了?继续啊?”
空气的缺乏,让季晨的挣扎逐渐疲软了下去,可即便如此,他却连一点服软的意思都没有,反而瞪圆了充血的眼睛,恶狠狠地盯着眼前的人,抵着疼痛和窒闷,往他脸上狠狠啐了一口。唾沫星子没多大杀伤力,但那唾沫偏偏就被秦弦那张脸一滴不剩地接了个干净,眼前的人立刻黑了脸。他怒火中烧,高高抬起空余的那只手,狠狠地冲着季晨的脸颊扇去。
“啪——”响亮的拍打声划过空气。
紧攥着细瘦脖颈的手突然脱了力,季晨撑开眼,幽暗的光线里,一个半透明的人影突然横在了他的面前,与他近在咫尺,几乎相贴,视线穿过半透的魂魄,季晨看见了宁安的脸,他双目紧闭,身体和面前的灵体之间,有着无数道细密的丝线般的光,仿佛被蛮力折断的藕节,仍连着数也数不清的细丝。影子露出的难以置信的表情,它的手高举在半空中,还没能将耳光狠狠落下。而宁安身后站着的,是气喘吁吁,冒了满头冷汗的何云起。
他一手勒着宁安的脖子,一手将一道赤色的符咒狠狠拍在了那宽阔的肩背上,狠狠拍中了心俞穴。
这一下,竟然将藏在宁安体内的秦弦给逼出来了!他那半截透明的魂魄跟鞠躬似的,已经探出大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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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回来了
第115章 穹顶(10)
季晨顾不上自己差点被拧断的脖子,立刻从怀里摸出符篆,朝着眼前的灵体拍去。
这下秦弦彻底被激怒了,那冒出一半的灵体向后一顿,重重砸回身体里,贴在背上的符咒猛地一颤,竟生生撕裂成了好几瓣,瞬间散落在空中。
何云起见状,不依不饶,又从兜里摸出了一片,他太急切,抽出手时,带出了好几片散落的符咒,无一例外,全都是朱红色,上面用黑金的笔触画着写看不懂的图样,这些都是季晨从未见过的。这一次,何云起的下手更狠了,他一只手臂紧紧勒住秦弦的脖子,咬着牙,绷着筋,一副要将其活活勒死的架势,而另一只手攥住符篆,朝着老位置猛地拍了下去。
这一掌拍得震天响,秦弦的魂魄再一次被轰了出来,这一次,那半透明的灵体差点整个飞出去,可临到空中,它还是咬紧牙关,一个反身,用力窜了回来。
两个高大的身影扭打作一团,何云起死勒着脖子不放,生怕那符篆再被打碎,更是用手在他背上狠狠拍了好几下,秦弦的骨头再硬,也扛不住这接二连三的攻击,他猛地咳了两声,突然爆发出比哭还难听的笑来:“行啊……来,朝这儿打,往心口打,打下去!你把这具身体打死啊!我倒要看看……”
没等他把话说完,何云起便飞起一脚,直踢膝弯,拽着他的右手用尽全力,将壮实的男人摔了个四脚朝天。下一个瞬间,何云起一屈膝,向下蹲坐,用膝盖抵住了男人的心口,冲着那喋喋不休的嘴就是一耳光:“妈的!老子就打你了!怎样?”
秦弦竟是被这耳光打懵了,有那么一秒,他甚至都没反应过来,何云起也懒得等他反应,立刻松了掐着他脖子的手,向后一侧身,抽起双腿朝着秦弦的脖子就夹了过去。这招式虽然难看,但着实管用,双**叠,形同剪刀,紧实的小腿一交叉,接管了双手的工作,还是能将秦弦制住,卡得严严实实。
而何云起的上半身也没闲着,他的视线穿过扬起的浮灰,在昏暗的光线里,精准地定位了散落一起的符篆,连一丝犹豫都没有,目光锁定的瞬间,他的手也跟着抓了过去。
一张不行那就两张,两张不够就一把!
季晨终于从窒息中缓了过来,感官恢复的第一时间,他听见的是自己剧烈的咳嗽声,喉咙被掐得充血,无论如何都好受不到哪去,但现在顾不得那么多了。灵力耗尽,恢复也需要时间,现在只能硬着头皮,用土法子战斗了。他很庆幸,在过去的几年中,为了与受限的灵力对抗,他学会了不知多少奇怪的方法。
“学长!把他拍出来!快!”季晨哑着嗓子,大吼一声,他猛地发力,往扭打在一起的两人冲去,不过一晃眼,他的指尖也夹着一张符,不顾那符篆是姜黄色,那是极为常见,却也极其管用的驱邪符。何云起应了一声,恨不能将手臂取下来抛到前方去,就差一点,仅仅一点,他的红色符篆就在离他不过毫厘的正前方。
秦弦的喉咙里发出暴怒的嘶吼,身体周围飞快地卷出气流的攒动,那风是黑色的,满带着腥气,空旷的车间里,突然爆发出一阵凄凉的哭声,上空被电线悬挂的白炽灯晃动着,潮润的空气中回荡着不断往复的哀嚎。身下的地板开始震颤,以他为中心的地面上,突然刺出一声剧烈的爆破声——
一个个漆黑的灵体拔地而起,每一个都盈满了怨气,他们大张着嘴,嘴里流淌着红黑的脓血,没了瞳仁的灰白眼睛瞪得极大,就快要突破眼眶的桎梏了。它们一个接一个,被秦弦的怨气操控着,在空气中化作了一道道紫黑的光带,层叠的紫黑交错在一起,突然化出了实体。
一面巨大的黑墙骤然落地,发出敦实的撞击声,这墙并不厚实,却直接挡住了季晨冲刺的步伐,来不及刹住脚步的少年猛地撞了上去,被黑色的光墙弹出老远。他迅速爬起,摸了一把脸,再一次冲着那坚韧的墙壁冲去。
一堵接一堵,一面跟一面,三四面墙接连落下,构出一座围城,每一面墙都是半透明的黑色,透过黑墙,季晨能看见,围在中心的两人,正以格外扭曲的姿势缠斗着,谁也不服谁。
可最关键的是,他无法参与他们的战斗,他被隔开了。
季晨心下一沉,赶忙掏出旄节,可恢复的灵力不过万分之一,淡蓝的光汇集掌心,也不过一瞬的闪烁,立刻就像燃尽的火柴,偃旗息鼓了。
“学长!”季晨急了,他扑在黑墙上,墙面并不光滑,更谈不上干净,流淌的怨气夹着无数面目狰狞的人脸,它们在墙壁上来回游走。他狠狠砸了一下,没有任何反应,这和刚才用怨气构造的光罩一样,密不透风,现在的自己,根本就没办法让它破碎。
黑墙之内,秦弦终于找回了自己扭曲的笑容。怨气对普通人的影响是巨大了,何云起的灵力来自季晨,而此刻,就算没有这道隔绝的壁垒,季晨也无法再向他输送灵力了。被怨气包裹的何云起终于喘不过气来,对秦弦的钳制也越来越弱。
终于,只一个翻身,秦弦就从他的压制中挣脱出来。他毫不客气地揪住了何云起的衣领,将这人狠狠地甩到了一边的墙上。砸在黑墙上并不疼,与砸在光罩上的感觉一样,但下一秒,落在脸颊上的拳头却疼得实实在在,鼻梁一阵酸痛,这样的眼冒金星,不过是给浑身无力添砖加瓦。
“住手!你给我住手!”季晨心里一紧,用力捶打着眼前的墙壁,顾不得怨气染黑了他的手掌,他见不得这样,“秦弦!你妈的,你给我滚出来!你跟我打!废物!混蛋!孬种!你欺负普通人算什么回事!你滚出来!”
“啧啧——”秦弦嗤笑一声,突然抬起一脚狠踹出去,正中何云起膝弯。
呼吸困难的何云起立刻跪倒在地,但他的双手却依旧挺直,那双手撑着地面,无论如何不肯再放身体向下哪怕一寸。
“再叫大声点,我就喜欢听这种声音。”秦弦突然抬起头,隔着半透明的黑墙,对着墙外的季晨露出了笑容。神色里盈满了他标志性的阴鸷。之前那场恶斗里散乱的发丝,让此时的他显得分外癫狂。
他抹了抹渗血的嘴角,一歪头,啐了一口:“还挺狠啊……这么好的身体,杀了多可惜,是不是?”
这是个问句,却不需要任何人回答,季晨的心被揪得死死的,他咬紧了牙,抵着喉咙的疼痛和嘶哑,咆哮道:“你什么意思?你什么意思?!你给我出来!滚出来!你别动他!你敢……你敢试试看!我他妈让你……”
秦弦笑得癫狂,舐了舐嘴角皴裂的伤口,那股血腥让他更为振奋,面上蒙了一层陶醉的神色,他挑衅道:“你让我怎么样?啊?继续说,我想听呢,我想听听你打算把我怎么样。”
“这样好不好?”秦弦的笑戛然而止,他的神色突然严肃,面色异常平静,仿佛刚才笑的人根本就不是他。他用一副谈论正事的沉静语调,对一墙之隔的季晨说,“反正我现在这副也已经用了很久了,你来这趟不就是要把他带回去吗?那我就把他还给你。不过谢谢你啊,你来一趟,还给我送了个新的,这个新的……”
“我,更,喜,欢。”
他发出了如鬼魅一般的声音,话音落下,便又是一阵令人脊背发凉的笑声。他一笑,四面黑墙上流淌的人脸也跟着缓缓地咧开嘴,发出一阵阵干瘪的笑声,窸窸窣窣,回荡在车间的上空。
下一秒,季晨瞪大的眼睛里,映出了黑墙背面闪烁的光芒,秦弦的指尖窜出一寸高的光,像火种,而不过短短一瞬,那火种便膨大、炸裂,变成了一簇高高的光焰,他的脸被挡在阴郁的紫黑光焰里,那笑容却越发放肆。
他想看什么?
人世的痛苦、离别,失去挚爱的撕心裂肺,都是他所渴求的至高无上的精神食粮。秦弦欣欣然,眯着眼,看着墙外的少年,听着他的怒号,品味着他的痛苦,看他不自觉为即将失去的挚爱落下眼泪。这一切都让秦弦从内心里感到快乐无比。
“那么,晨晨。”秦弦的嘴角与眼角一样,拧出了一个狡黠的弧度,他学着何云起的语气,对季晨说,“我们一会再见的时候,要记得管我叫学长啊……”
季晨跪坐在薄壁之外,将双手砸得漆黑,他哭喊得几近失声,也无数次逼迫自己调动那恢复得不过毫厘的灵力。
可这一切都是徒劳。
光焰射出无数锐利的线条,将苦苦支撑的何云起重重包围。原来被抽去魂魄是这样的钻心刻骨,仿佛有一双手,从心口处进入,活活撕开他的肋骨,将烧红的铁钉用力**心脏。
可这一切都比不过身后撕心裂肺的哭喊更让他心疼。
如果能出去的话……一定能替他擦擦脸上的眼泪吧。
眼前模糊的世界,逐渐沉入了黏着的黑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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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再次发誓一定是HE
第116章 穹顶(11)
阴阳之间存在着怎样的天堑?这个问题,何云起没想过,也不敢想。
从他睁开眼,真正看清这世界的那一秒开始,他就明白了,他的人生,注定不会走上与别人相同的道路。
清晨的洗漱台上,断裂的黑发将下水**得满满当当;照不到阳光的操场角落里,浑身是血的小姑娘低声抽泣,她的脑袋以不正常的姿态歪到一边,连接骨骼的关节也变形得不成模样……
年幼的他,曾因为天性里的好奇靠近它们,甚至伸出手,去触碰那些属于另一个世界的事物。
结果不用多说,童年时期,他经历过无数次毫无缘由的高烧;从深夜的噩梦中逃离,会在抹去冷汗一转身的同时,对上枕边一双陌生的充血的白曈;长长的楼梯间,怎么走都走不到尽头,却在转过身的瞬间,撞上一直跟在身后的没有脸的女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