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公公的答案是:“承韫荒?这人死得可比承将军还要早三年呐!”
……果然如此。
决意站起来的卫甚并无太多惊讶。
也许是莫名知道所有的目标其实只不过指向自己。
所以再离谱难懂的事情,他都能坦然接受了。
又或许并非如此。
只是他在梦中惊醒,察觉到这个世界其实早就不是他所以为的世界。
从那时开始他就决定。
他不能再游戏这场或许切实会生老病死的人生。
他可以一塌糊涂。
但不是现在。
也绝不会止步于现在。
卫甚向姜公公拱手一拜,道了声谢。
顺便很入戏地把陛下托付给了姜公公。
顶着姜公公很不理解的目光,卫甚站直了身。
他乘着月色,也趁着夜色。
在得到过帝王真心实意的第一个拥抱时的台阶上。
一步步往下,一步步前行。
褪去从前华丽的衣裳,也取下发髻上每一支玉簪。
卫甚想。
原来当皇后并没有什么意思。
比之这所有,他也想站起来,为段西湘撑住这个天下。
第76章 大结局(二)
坐在阴森沉冷的书房里,承韫荒低垂着眼帘,极认真地擦拭着手中的剑。
这把剑的来头不算大。
只是他已用了它许久,觉得十分称手,所以总不舍得换。
他将剑擦拭得很干净,纵然这剑上也并没有什么尘埃。
他坐在桌前。
原本布满灰尘的木桌也被他很细致的擦过。
承韫荒这么做,其实也不过是因为他想好好放下这把剑。
他便顺势将剑与鞘都放在了桌上。
然后他抬起头,凝视书房外已站了片刻的人影,许久。
承韫荒奇道:“你怎么换了身男人的衣服?”
卫甚站在门前,身后仿佛披着流云般的月华,他很开门见山的说话:“这不重要。”
“那……你找到那把匕首的下落了吗?”承韫荒问他。
卫甚道:“我还未确认陛下是否中了毒。”
承韫荒立即大喊:“这不可能!只要中毒的人都会有此症状。”
话虽如此,卫甚说,但不确认是因为没能看到。
承韫荒哦了声。
他不是很能察言观色的问:“你怎么会没看到?”
……有些东西,真的不能刨根问底。
卫甚沉默片刻,驾轻就熟的转移话题,他问:“与你合作的人究竟是谁?”
承韫荒没有立刻回答。
人与人之间忌讳的事情有很多。
陌生关系更是如此。
卫甚觉得自己和承韫荒是谈不上毫无嫌隙的,他们之间更多的是不能彼此试探。
因为一旦试探,分界线就会崩溃。
这种代价谁也不想先尝一遍,所以遣词造句,纵然不过普通交集,也仍要斟酌而行。
他这般直白问,归功于他有别的想法。
承韫荒也就回答:“这与你有何关系?”
卫甚道:“我听说了一件很奇怪的事,这件事情,与你有关。”
“但我并不清楚你是否知晓这件事,”顿了顿,卫甚缓缓继续这个话题,“所以我先问你。”
承韫荒皱了皱眉。
他们在极昏暗的地方彼此对视,一人身影几乎要融进黑暗,一人的轮廓却隐隐发光。
这般寂静,却偏偏又在无声无息的拉锯。
随着夜风撩动树叶的第一声响,承韫荒方叹息着开口:“我不知道。”
“不知道?”
承韫荒道:“的确如此。我未曾见过他,也不知他究竟姓甚名谁。我只知他能够帮我,所以我便与他合作。至于他的身份,他又如何,我一概不知,也并不想知道。”
卫甚又道:“如果我说,你其实已经死了。”
……这句话并不在承韫荒的设想之内。
因为卫甚话音刚落,承韫荒的神情在一瞬间就已茫然。
承韫荒也很茫然地问:“什么叫我已经死了?”
卫甚道:“我问过别人,他告诉我,承韫荒死得比承将军更早。也就是说,其实现在的你根本不该是活人。”
有些微凉的风毫无声息地扫过承韫荒的眉眼。
它透过窗棂缝隙而来,不带半分温度,如冰冷锋利的剑刃,与承韫荒的脸颊交错擦肩。
承韫荒也许并没有相信这句话,但他显然没有立即否认的立场。
他静静凝视了卫甚一会儿。
然后他颤抖着将左手抚上右手的手腕,垂下眼,以一种近乎绝望的方式去试探。
试探的结果也就恰好印证了这份绝望。
承韫荒没有摸到自己的脉搏。
两个突然醍醐灌顶的人只得坐在一处谈心。
虽然心中所想没什么好谈,彼此的追求根本是两个极端,但其间经历,到底还是有些相似。
承韫荒问起卫甚为何会与初见时截然不同。
卫甚答他:“我发现一些事情和过去不一样了。”
其实这些事情许久之前就已经不一样。
从德妃发疯开始,一切都像是脱离了正轨,转而在另一条望不见起点终点的路继续启程。
但彼时的卫甚并不会在乎这些。
他将这看作游戏,当成是游戏剧情的BUG或者是理所应当的设定。
没什么真正被他看作危机的事情。
直到——
承韫荒问:“直到什么?”
卫甚自唇角扯出一个笑。
他道:“借你的这把剑一用。”
说罢,也不待承韫荒接受或拒绝,他伸手握住剑柄,提起剑,在自己的掌心上划出一条不算深的伤口。
血顺着剑锋在淌落。
掌心上的伤口始终狰狞着自己的面目,不曾有一丝一毫愈合。
卫甚偏着头看了会儿,他笑着同承韫荒说:“就是这样。”
无论是受伤还是疼痛,都变得如此真实。
伤口不会再莫名其妙的愈合,疼痛也比往常更加真实又剧烈。
卫甚完全有理由相信,若是德妃再试着关他半个月,教他不吃不喝。
他一定当场暴毙在这里。
卫甚叹道:“以前我觉得这对我而言不算什么,反正玩够了就可以退出,受不了就强制下线。”
面对着不能听懂他话语的承韫荒,卫甚的倾诉欲前所未有高涨。
他开始向承韫荒诉苦。
卫甚道:“本来是在玩游戏,现在却发现游戏变成了现实,我根本回不去。明明死了可以复活的特权都没了,我现在留在这里,死了那就是真的死了。除非有人也闲得没事儿做,像复活你一样把我给复活。”
承韫荒听着听着,倒也点了点头。
他没听懂前面的话语,后面的却一点就透。
承韫荒说:“你的意思是有人将我复活了?”
这真的挺废话的。
卫甚无语地看了承韫荒片刻,他道:“朋友,你的智慧是不是76啊?”
和我当初没什么两样。
承韫荒当然是被别人给复活的。
但究竟是谁复活了他,承韫荒自己是完全没有头绪的。
因为按理来说,最应该复活他的人是他的哥哥,可承将军已经因为谋逆造反、通敌叛国给斩首示众。
唯一有理由复活承韫荒的人已经不在,还有谁能愿意复活他?
卫甚道:“我有一个想法……也许复活你的人,就是和你合作的人。”
也许是需要借用承韫荒的什么力量,所以这位野心勃勃的幕后黑手复活了他。
又或许是承韫荒身上有什么难得的价值,所以承韫荒被幕后黑手给复活了。
总之思来想去,卫甚觉得,只有承韫荒有价值,他才会从一具白骨变为有血有肉的人。
虽然现在他并无脉搏心跳。
承韫荒也觉得事情背后必然有一个天大的阴谋。
可是承韫荒也道:“既然如此,我更没有理由和他结束这场交易。”
基于这些想法而言,若复活他的人即是与他合作之人,那某种意义上来讲,自己的生死就也掌握在这个人手中。
承韫荒用自己与卫昭仪不相上下的76智慧,轻易想通了这一点。
“不管我现在究竟是什么身份,究竟是生是死,我最后想做的事情,也还是让我的哥哥坐上皇位。”
就算他代替哥哥坐上去,也得手里捧着承将军的牌位。
这画面太见鬼了,卫甚听着就心底发冷。
卫甚劝道:“也许承将军在临死之前已经后悔了,他更想做人人爱戴的战神,而不是一个受人唾骂的反贼。”
承韫荒却耸了耸肩。
他说:“我不在乎。无论哥哥临死前在想什么,我都会让他坐上这个皇位。”
卫甚尝试着晓之以情动之以理。
承韫荒却不吃这套。
不仅不吃,承韫荒还将话题又转移回最初:“你找到匕首了吗?”
……找到了,就在我身上。
但话是不可能说出口的。
卫甚沉默片刻,道:“暂时没有找到,但我还有一件更重要的事情要告诉你。”
承韫荒问:“……是什么?”
卫甚道:“我想你能和我合作。”
大概是这等想法实在过于天马行空。
承韫荒的第一个反应就是问:“你凭什么和我合作?”
卫甚道:“复活你的人如果一直活着,那你的命不就一直被他所掌控?你能心甘情愿做一个傀儡?在不知道什么时候,就可能又一次死去。你愿意吗?”
这当然是不会愿意的。
承韫荒也摇了摇头。
卫甚便笑道:“这就对了。你不愿意成为一个傀儡,生死皆掌握在别人手中。我又需要找出幕后主使,所以我们完全可以合作。”
这一切也并非没有道理,是以承韫荒沉默了一会儿,他问:“你想怎么合作?”
卫甚道:“我们可以给他一个假的匕首消息,若他很在乎那把匕首,一定会自己亲身前往寻找。这时,我们就可以去搜寻你身上之毒的解药,顺便……埋伏他。”
承韫荒倒也不是真的有勇无谋。
这想法或许可行,但真要说来却到处都是漏洞。
就用一个很简单的逻辑来说。
承韫荒奇道:“他都能活死人、肉白骨了,我们两个加起来也打不过他罢?”
……卫甚陷入了沉默。
他怎么好意思告诉这位仁兄,他只是想诓走幕后黑手,好偷到解药去给陛下解毒。
只要陛下解了毒,活死人肉白骨的也得跪下唱征服。
卫甚:我老公可厉害了,你不知道。
他也不能说。
毕竟承韫荒的核心思想是害死皇帝自己做皇帝。
所以卫甚不能告诉承韫荒,自己的核心思想是救了皇帝,夫夫同心,打倒反派。
卫甚只能叹了口气,他说:“你信我,我绝对不会骗你的。”
承韫荒:“哦。”
“那我要怎么说匕首的下落?”承韫荒又问。
回想梦中诸多细节,卫甚寻思,这幕后黑手也就是那位眉间有朱砂小痣的人。
他必然是知道匕首在自己身上的。
所以这也是卫甚连夜逃出皇宫的原因。
正所谓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卫甚也就顺理成章选择了来找承韫荒。
目前来看,他的选择没有出错。
承韫荒这里还很安全。
那这匕首的下落就很好说了。
卫甚道:“你可以告诉他,我带着匕首连夜出城,逃了很远很远,具体是哪个方向,你也不知道。”
承韫荒先是点了点头,然后面露狐疑:“这样他不会气到直接掐死我吗?”
卫甚道:“你急什么,我还有个帮手,叫绿腰。她会乔装成我的样子到处乱窜,他绝对会上当。”
承韫荒便有些怜香惜玉地感叹:“你可真狠心,若是他一怒之下掐死绿腰怎么办。”
……卫甚沉默了。
“是这样的,你有没有想过,如果这样有用,他还复活你给他跑腿做什么?”
正因为这匕首对他来说很重要,他才不会放过任何一个可能。
要是他一怒之下想掐死谁就掐死谁,那匕首的线索又该从何而来?
真正的反派就要做到关一屋子的人质,而不是把人质掐死。
承韫荒听罢,连连鼓掌。
他说:“你这话说得不错,我开始期待和你合作了。”
卫甚:……
说实话,我不是很期待了。
第77章 大结局(三)
这次的计划堪称天衣无缝。
承韫荒虽说智慧只有76,和当初的卫昭仪没什么两样,但胜在演戏还是演得很像那么回事。
他与卫甚约定好,若计划成功,则在书房碰面,两人一同前去搜寻解药。
原本以为这个计划难免会遇到波折。
谁料事情竟然出乎意料的顺利。
卫甚不过在书房略坐了一会儿,便见到了去而复返的承韫荒。
彼时承韫荒左手握剑,衣上还沾了点儿深夜的露水。
他道:“那人竟轻易就相信了我的说辞,我已再三确认过,他的确已经走远,我们现在便过去罢。”
是毫不犹豫的一句话。
卫甚问:“就这么简单?”
承韫荒道:“也许是以为我贪生怕死,绝对不会背叛他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