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清:“……”
白歌行道:“或者你喜欢男人吗?”
“……”钟清摸着云玦肩膀的手都僵住了,感觉到一旁投来的冷冷视线,他半晌才慢慢地道:“我、我觉得年轻人还是要走正道,傍富婆这种行径是为人所不齿的,应该被强烈谴责,你还是多修炼吧。”
白歌行道:“那个白鹿行,修为这么高,不还是被杀了吗?修炼再多少年又有什么用,没脑子又狂妄,朝天宗的人个个都这样,而我又什么都做不了。”
一直没说话的云玦终于开口说了第一句,“你什么都没有做,如何知道自己什么都做不了。自己的仇自己报,自己的命自己扛,天经地义的事情,怨尤是你懦弱,做不到是你太无能,懦弱无能之人,凭什么要人帮你?”
白歌行一下子看向云玦,他有些错愕。清扭头看云玦,又看了眼僵在原地的白歌行,他想说句什么缓缓气氛,云玦道:“我说的是实话,他不配。”
钟清的话卡在了喉咙里,从白歌行的脸色红了又白,白了又青的脸色他就能看出来被气得不轻,但白歌行一句话也没说,他只是盯了云玦一会儿,然后起身离开了船顶。
钟清回头看云玦,叹了口气,低声道:“话也不能全这么说,他……”
“我只是把实话告诉他。”
钟清也不知道说什么了,他知道云玦确实就是这么想的,他转开话题道:“好了,不说这个吧,你袖子怎么回事啊,我看你弄了半天。”他伸出手去,帮云玦整理了下袖口,里层往上折了一点,再外面放下来,云玦看着他摆弄自己袖子,不由得看他。
钟清收拾完发现云玦正望着自己,笑了笑,道:“难怪当年唐皎每见你一面,就感觉他疯一回,原来是气疯的。”
云玦听他提唐皎,微微变了点脸色,什么也没说,收回了自己的手。
钟清道:“云云啊。”
云玦一下子又看向他。
钟清道:“我看你是不是很喜欢我这么叫你?我以后这么叫你好不好?”
云玦沉默了片刻,道:“你真的不觉得恶心吗?”
钟清揽上他的肩膀商量道:“那就换一个,小云?阿云?”在说最后一个词的时候,钟清明显也是沉了下气的,“云儿?”
云玦连人带表情僵滞在风中,钟清每说一个字,他脑子里就嗡一声,仿佛有什么东西炸开一般,而在听见最后一个词的时候,讲真的,他第一次有种眼前一黑的感觉。
第103章
“你别说了, 我真的想打你了。”云玦避开跟着他的钟清, 见钟清还非要凑过来, 他忽然抬手捂住了耳朵,快走几步一个纵步跳下了甲板。
钟清在后面看着他笑, 抱起手朝他喊道:“那你打我啊,跑什么啊?”
云玦听见那声音, 走的更快了, 忽然跑了起来。
星垂海阔, 黑夜中, 大海一望无际。
白歌行撑着膝盖在桅杆顶上, 迎面而来的风吹开他的头发, 他目不转睛地望着地平线处,海上升起明月, 星海如潮涌来, 忽然就让人觉得此身微不足道,海天茫茫万古愁。
白歌行想起自己曾经与父亲的一段对话, “你恨四大宗门的人吗?要说实话, 他们把我们害到这个地步, 你有没有真的想过去报仇雪恨?”
庄稼汉摸着一把谷穗看向他, “那自然是每一日都想咯。”
白歌行道:“我觉得你比我厉害,知道的也比我多, 你亲自带着大家去报仇, 比我强多了!你为什么一定要我去呢?”
庄稼汉道:“怎么, 你觉得你办不到?”
白歌行点了下头, “你心里真的觉得我……可以?”
庄稼汉慢悠悠地叹道:“说实话,我也不知道啊。”见白歌行顿住,他又回过头去看着他,“离开这里吧,去外头看看花花世界,等将来,将来啊……”他说到这里好像陷入了某种遐想,满是皱纹的脸上鼓起了些笑。
于是刚学了一半道术、连把剑都没有的白歌行就出了门,有些踌躇的少年没有想到,那是他最后一次见到他的父亲。等他再次回到小山村,村里的人告诉他,他的父亲死了,据说是有一日躺在田埂上做了个美梦,太过高兴,一时竟是在梦里猝死了,死时脸上还挂着得意忘怀的笑。
白歌行忽然坐了起来,凝神望向远天,风从海上四面八方吹来,又往遥遥的天尽头吹去。少年好像想到了一些过去从没注意到的事情,眉头皱了起来。
此时的五百年后,天衡宗。
朝天宗弟子现世,紫微宗掌门被钟清所杀,钟清与云玦生死不明,天衡宗正因此乱作一团。妙妙真人只觉得一个头十个大,一方面盼着钟清千万别出现死了才好,另一方面背地里又担心得咬牙切齿。紫微宗大弟子谢丹亲自带着两百多紫微宗登门,说是要个交代,实则杀气毕露。
谢丹当日好意放走钟清,却不料钟清回身就杀了自己的师父,这事脾气再好的人也要失去冷静,谢丹当众十问天衡,天衡半句话也没回。这怎么回?
妙妙真人紧急召了一众内宗弟子在山上商量,此事他们理亏在前,又牵扯上了朝天宗,一下子成了众矢之的。如今他们已经放下话去,钟清勾结邪宗叛出师门,已非天衡宗弟子,此事他们天衡宗也痛心无比,一定配合紫微宗与道门捉拿叛徒,一旦抓到钟清即刻将其处死,给天下道门中人一个交代。
谢丹没说满意,也没说不满意,他站在不道山下,忽然抬手一剑毁去天衡宗千年道碑,几个天衡弟子面上完全挂不住了,却也只是强撑着笑看着他们一行人转身离去。
妙妙真人抓着杯子,气得浑身发抖,忍不住骂道:“真是天降之祸!盼他灵光些!躲远些别再出现了!”祝霜上前去给他倒茶,劝道:“师父,身子要紧。”
妙妙真人道:“我真是八辈子欠了他的!我上辈子是挖他的坟掘他的墓了?”妙妙真人骂得停不下来。
叶夔坐在一旁陪着疯了的天衡掌门韩清玩,两人似乎全然没听见妙妙真人的嘶嚎,叶夔面色冷冷淡淡的,将一个剪裁得很精巧的小玩意儿拨放在韩清面前,疯老头低下头去观察那黑乎乎的东西,用手指头戳了下,问道:“这是什么?”
叶夔:“老鼠。”
疯老头猛地吓了一大跳,过了会儿,他好像冷静些了,凑近去看那逼真极了的布老鼠,眼珠子咕噜咕噜转了两圈。一旁的妙妙真人还在痛骂钟清与云玦,疯老头看着他,忽然趁着人不备,用拇指和食指捻起那老鼠,咻一声扔到了妙妙真人的茶杯里。
妙妙真人骂半天累了,随手抬手端起杯子喝了口,下一刻他忽然嘴唇觉得碰到个黑乎乎软绵绵的东西,低头一看,“什么东西?”
一旁的疯老头就手捧着脸笑嘻嘻地说:“死老鼠。”
杯子哐当一声摔碎在地,妙妙真人的表情从白到绿再到黄,他低头大口地呕了起来,几乎连胃水都要呕出来了。
疯老头就爱看妙妙真人出丑,他坐在案上笑得前仰后合,眼泪都要笑出来了,不停地啪啪啪拍手,“好玩!好玩!真好玩!”
妙妙真人抬起头盯着疯老头,只觉得当堂肺都炸裂了,“韩清!”他朝着弟子吼道:“把他给我弄下去!”
韩清一见他发火了,立马从案上跳下去,头也不回地往外面跑,还不忘喊道:“死老鼠咯,喝死老鼠咯!”
妙妙真人要疯了!怒喊着“把他给我绑起来!把他给我关起来!”他忽然回起头狰狞着看向叶夔。
叶夔原本正要喝茶,手一顿,放下杯子道:“我去练剑。”
妙妙真人看向李碧,刚刚没忍住笑的李碧咧着嘴,笑容僵在了脸上,他沉声道:“我去读书。”
眼见着妙妙真人的视线刚要转过来,陈不道立刻接说:“我去炼丹。”
云霞真人抬腿往外走,“我去算命。”
一个转眼间,祝霜忽然发现殿中就只剩下了自己与妙妙真人两人,在妙妙真人目眦尽裂的凝视下,他忽然就不知道做什么,慢慢地抬起茶杯,“师、师父您喝茶。”
妙妙真人吼道:“好好好!好好好!天衡宗完了算了!都死了算了!谁也别管了!我也管不了了!让紫微宗快点来!”
唐皎不顾唐家人的反对,孤身一人回到了天衡宗,他身上的伤还没好全,裹着身红色的衣裳,更显得面庞苍白瘦削。夕阳的光沉沉地洒落在山间草木上,他忽然停下脚步,往阶外的草丛望去。
疯老头韩清正一动不动地趴在里面,头上挂着几串蒲草,手里握着一柄弓,拉满了对着远方,上面却没有箭。
“掌门?”
唐皎拨开了草,韩清一下子抬起头看他,唐皎挑了下眉头,“你在这里做什么?”
韩清忽然抬起食指,压在嘴巴上,“嘘!”
唐皎早就知道他疯了,也没觉得他行径古怪,道:“掌门,起来吧,这山阶下就是悬崖,滚下去人就摔死了。起来,我送你回山上去。”
韩清道:“我不回山上,我再在不要回去了。”
唐皎捞起衣摆,蹲下身,道:“为什么?”
韩清道:“他们要把我绑起来,还要把我关起来,每天骂我打我,不让我吃饭。”
“这么过分的吗?”
韩清蹭一下抬头看向唐皎,唐皎抬手轻轻地把他头上的乱草摘了下来,唐皎道:“这样,你同我回去,我替你收拾他们一顿,如何?”
韩清还是摇摇头,道:“我不回去。”他继续趴在地上专心致志地拉着他的空弓箭。
唐皎问道:“你这是在做什么?”
韩清道:“我在等妖怪,等妖怪从这里上来,我就一箭射死它。”
唐皎笑了,道:“我射箭的准头在天衡宗排行第一,要不要我帮帮你?”
韩清扭头看向唐皎,竟是真的像模像样地认真观察了他一阵子,他摇摇头道:“你不够厉害,杀不死妖怪。”
唐皎道:“不试试怎么知道?”
韩清的动作停了下来,好像是在仔细考虑,终于他像是下定了决心似的,道:“好吧。”他爬起身,将那把破破烂烂的弓给唐皎,“反正也没有人了,就让你试一试。”
唐皎感觉到韩清郑重地把那把弓放在了自己手上,这弓看着破破烂烂的,倒是意外的挺沉,唐皎随意地掂量了两下,抬眸看向韩清,笑了下,然后他抬起两指勾住弓弦,忽然用力往外一拉,空箭对准了刚刚韩清瞄着的方向,虹光正好洒落下来,明晃晃的刺眼无比,指间灵力汇作一束光箭,少年搭弓射箭,风一瞬间吹开猩红的衣领,他正要一箭射出去。
也就在那个瞬间,他忽然顿住。
在箭指着的方向,相隔极远的山崖下,真的出现了一个人。
那人也仿佛察觉到了什么,回头望来。在唐皎用灵力开辟的视野中,他望见了一张陌生的脸,五官在阳光下极淡,领口一簇抽象的紫薇纹章,唐皎慢慢地放下了手中的弓箭,吐出几不可闻的几个字,“紫微宗修士?”
五百年前的海上,钟清看着这突如其来的巨大暴风雨,嘴角不由得抽搐了两下,天昏地暗,海中出现了一个又一个漩涡,船在其中被拍打得摇摇欲坠。钟清按着船栏,回头问云玦和白歌行,“好像要沉船了,你们会不会水?”
白歌行道:“你在开玩笑,对吧?”
云玦道:“把帆收起来!”
又一个巨大的浪头打了过来,连云玦都有一瞬间没站稳,他纵身翻上桅杆。
钟清看着远处咆哮的大海,不由得也倒吸口凉气,避开了掀过来的巨浪。他回头对着白歌行喊道:“船太轻会被掀了!去船舱里!把水放进来一些!”
狂风骤雨中,白歌行只听见零星几个字,他朝着钟清喊:“什么?”
钟清喊道:“船太轻了!把水放进来!”
好几遍下来,白歌行终于听清了,“你让我去?我日!我不会操船啊!”
云玦眼见海中心漩涡越来越大,黑漆漆的深不见底,整条船几乎要绞进去,他忽然一把松开扯着帆的手,迎风纵身跳入了万丈波澜的大海,瞬间就被吞没得无影无踪。
下一刻,滔天巨浪中,雪色鳞甲翻了出来,银色的真龙冲游而出,一股巨大的力量抵住了风暴中的大船。
钟清飞身过去,一把用力扯住了那再次掉下来的白帆,回头对着白歌行吼道:“快去!”
白歌行又骂了一句“我日”,回身迅速地往船舱中跑去。
钟清手扯着帆,狂风把他的头发全部吹得倒立起来,他低头看那海中翻出来的大段银色,道:“泰坦尼克号?”他猛地又一用力扯住了往下掉的帆,心脏处有光若隐若现。
白歌行一脚踹开锁着的门,他冲进了船舱,一个巨大的甩尾他整个人控制不住地摔在了右边船舱上,他右手按在了一块木板上,艰难地撑起身把灯点了起来,嘴里不停地咒骂着,立刻爬起来去摸索着那些操控船的机关。
钟清正在试着把系着帆的绳子绑在桅杆上,忽然只觉得船身一个剧烈的腾冲,他差点没整个人被甩出去,他心里骂道:“白歌行你这技术闹着玩儿呢!”
白龙的半边身子紧紧地缠绕着船,又一个巨浪兜头而来,钟清正侧过身去躲,忽然却发现没有水落下来,他回身看去,巨大的白龙立在海水中,正低着头看着他,海水从雪色的鳞片上滑落下去,头顶风雨晦朔、电闪雷鸣,钟清扯着绳子,仰着头目光灼灼地望着那条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