底下却忽然有人开口了,是屈行,“你是什么人?这也是你能上来的地方?”
原来,朝天宗的修士地位以所佩戴面具来区别,铜面具意味着此人是最低一级的朝天宗修士。内宗几个高位的修士为了争夺地位而比试,何时轮得到最低级的修士上台了?在规矩森严的朝天宗中,这人犯了大忌讳。只是白歌行在场且他从头到尾好像都没反应,众人才没敢出手处置。
白歌行意识到了这是怎么回事,嗨这多大点事儿!他摆手笑道:“没事没事,他上台就让他上台吧。”他示意屈行稍安勿躁,对着那修士道:“你要同我比试啊?”
对方点了下头。
“那你很有胆量啊,他们可都输了。”这个“他们”指的自然是真天山那六个修士。白歌行稍微往前倾了些,道:“你真的想好了?”
那年轻的修士道:“想好了。”听上去是个少年的声音,且出人意料的清朗平和。
白歌行笑了起来,“行。”他感觉这个人他不用钟清帮忙自己就能解决。
就在白歌行心中琢磨的时候,对方却道:“不过比试前,我还有一句话要说。”
白歌行又坐了回去,好整以暇地道:“说来听听。”
钟清忽然发现白歌行那说话语气怎么有点熟悉?那不是自己的说话风格吗?他心道我平日里说话时也这么贱的吗?
那年轻的修士望着白歌行道:“比试之前,按规矩先互相自报家门。”
白歌行心道我是你们少主我报什么家门?你个傻子。
那年轻修士摘下了为了赴会不知道哪里随手捞的面具,抬起头去,意外的是个极为清秀的少年,眉毛淡淡的,因为常年修行眼睛呈现淡琥珀色,袖口整齐一片雪羽花,他望着还敞坐在椅子上的白歌行,继续道:“在下朝天宗少主白鹿行,敢问阁下是?”
白歌行抖着腿直接从椅子上滑摔了下来,钟清与云玦一下子回头看去。
海滨鸦雀无声,朝天宗弟子似乎没反应过来,几个真天山的师兄全都望着那忽然出现的清秀少年,实不相瞒,白歌行表示我也惊呆了。
在这一片短暂诡异平静中,少年的视线却越过了白歌行,望向他身后一直没说话的钟清,当钟清发现对方在看着自己的时候,他的心里忽然咯噔了一下。
第102章
白歌行爬了起来, 眼见着所有人都在看着他,逃都逃不了, 他不死心地道:“大、大胆狂徒呵, 竟然敢冒充本少主?你、你说你朝天宗少主?你是哪门子少主,本少主怎么不知道?你有什么证据说你是朝天宗少主?”
白鹿行的视线在白歌行身上扫了两圈,大约是敬佩他这死到临头也要多编一会儿的勇气,他抬起了手。
浩然灵力化作两股, 在空中划了半圈。
江天之上,名叫龙章的黑色蛟龙寻游而来。
灵力在空中划圆, 忽明忽暗,忽然闪烁。
白歌行没看出多少名堂,心道就这我也会。
他刚想说话,忽然之间海滨上所有的烛火被吹灭, 四周陷入一片漆黑,风从不知何处吹来, 平地掀起震耳欲聋的海浪声,让人凭空想起洪荒的水、海底的妖、山海经闻上灭世前的雷罚,骤然升起的天光照亮了一张脸, 人能不能以一己之力对抗上天的力量?
灵力坠地如流星,少年倒海御水, 当世无敌。
朝天宗众人当即跪了一地。
白歌行还没反应过来, 他看呆了。他的父亲曾在那个小山村里教他朝天宗的术法, 他在那儿半瓶水晃荡, 父亲就说起古老的搬山、移海二术, 洪荒时期,地上发大水,土中有巨人拔地而起,搬来四座大山,挡住了灭世的洪水,自己化作泥流,后来,搬山、移海就成了他们后人的独门绝技。他嘲笑父亲说“骗人的吧?人要真能搬山倒海,岂不是比老天爷还要厉害?那不真逆天了吗!”,他的父亲回他道:“人自有不屈的意志,不为天命所摆布。”
很多年后,他才知道,他父亲说的是朝天宗宗训:凭心论迹,毋问天命。
白歌行看向那少年,终于找回自己的声音,说了第一句话,“你这法术能教教我吗?”你们没过多久就要死光了,这就失传了啊,再也看不见了啊,我的天啊。
白鹿行看着他半晌,不着痕迹地抽了下眉头。
白歌行还要说话,突然没了声音,他好像忽然才反应过来自己正在面临什么状况,所有人都在望着他,他轻轻“啊”了一声,“哦,我就随口一说。你刚说,你是朝天宗少主是吧,你要是朝天宗少主,那我是……那我是谁……”他的声音越来越低,“那我是……我是一个无辜的……”
白鹿行道:“什么?”
白歌行道:“……无辜的……良民……”
白鹿行琥珀色的眸子打量着这三人。
白鹿行往前缓缓走了两步,白歌行不自觉往后退,“我……”
就在白鹿行越走越近眼见着要走到跟前来的时候,一只手忽然在白歌行的背上拍了下,白歌行回头看去,钟清一把揽过同样也傻乎乎站在原地面无表情的云玦,拽着他从那台上一跃而下,白歌行的眼睛都瞪圆了,“我日!我日!逃跑不带我的吗?!我日!”
白歌行又回头看了眼白鹿行,然后他扭头揣起自己的坛子拔腿就跑。
“拿下他们!”
身后有声音传来,钟清紧紧拽着云玦的手,迎面有朝天宗修士抽剑挡在面前,他手中翻出灵力,落地时一掌拍在了地上,灵力冲了出去震开几十人,他脸上有水纹似的波光,目光往海上的船只停泊的方向而去。白歌行也冲着追了上来,大约是因为怕死,他拿出了平生最麻利的动作,“我们现在怎么办?”
云玦想要回头反打,身上灵力都冒出来了,被钟清拽了回来,“别闹。”
云玦闻声有些怪地看了眼钟清,白歌行在一旁叫道:“我闹?我闹了吗?都是你们把我弄到这里的啊!要不是你们我会在这个鬼地方?”
钟清一掌又震开十几人,身后有灵力追来,他拽着云玦往左换了位置,在他的身后方向,白鹿行眼中寒芒一声闪,他抬手开始催动术法。
海水一瞬间咆哮似的冲开栈道,斩断了三人的去路,眼前出现一道极深的沟壑,钟清看了眼,直接纵身跃了下去,云玦也没有任何的犹豫跳了下去,留下一个急急忙忙刹住脚步的白歌行目瞪口呆地看着他们,“我日!”他回头看那些涌上来的朝天宗弟子,又骂了一句,“我日啊。”
白歌行一咬牙回过头也跳了下去,刚一下去,他就感觉到海下似乎有东西,浮动的银光在水下闪烁,他看见了若隐若现的龙形。
系着大船的铁索被拦腰拍断,海面上无数个巨大的漩涡,一个身影忽然冲出了海面翻身而上,钟清稳稳落在了一艘船上,顺便把被海水拍的七晕八素的白歌行拎着领子提溜了上来。钟清随手捡起甲板上一块铁片,回头一扔,准确地割断了绳索,数十米高的米黄色风帆瞬间抖落。
海风鼓吹着风帆,船一瞬间冲出去数十米远,钟清抬手将凌乱的头发往后抹,大风全吹在了脸上。
朝天宗弟子架船去追,可突然一股巨大的力量将所有的船都推开了,海面下,银光一掠而过,没人看得清那是什么,古老而神秘的力量让天上的星辰都开始无声无息地明灭涌动起来,星海中,隐约倒映着一道修长身影,像是远古神明留下的微渺痕迹,一瞬息间了无痕迹。
那艘船架着巨浪冲入咆哮大海,再也没人追得上。
白歌行不顾自己的狼狈模样,迅速站起来,他跑到船尾看着远处海岸上的人群,一张脸立马恢复了神采。
钟清微微喘着气,扭头看着他,笑着喊道:“少主,你刚刚实在太跌份了吧?人家是少主,你也是少主,人家那说话都威风凛凛气势逼人,而你就结结巴巴的……”
他话还没说完,白歌行已经迅速手脚并作爬上了船顶,他朝着远处岸上的白鹿行喊道:“追我啊!来追我啊!”
钟清:“……”
刚走到海滨边上的白鹿行也听见了这声音,真天山的几位师兄站在他身后,他慢慢负起了手。
白歌行迎风狂笑,朝着他们喊道:“喂!听清楚了!小心四大宗门!他们背地谋划着阴谋要灭朝天宗满门!不要再傻了!一定要先下手为强!把他们全都杀了!杀了听见没!”
那声音逐渐远去,最终被狂风巨浪的声音所掩盖。
“少主!”
白鹿行道:“追,下令三山所有船只全部出海。”
“是!”
大海之上,过了许久,风浪渐渐平息,船行驶在平静无波的海面上,云玦从水中跳上了甲板,他已经在水下换好了衣服,正在收拾袖口,一回头发现钟清正侧着头够过来看他。云玦手中的动作停住,钟清看他那副呆呆愣愣又正儿八经的样子,忽然想逗他,用眼神给他示了个意。
云玦站在原地,没懂,微微抬起眉头看钟清,什么?
钟清好像装作很意外他竟然没懂,又朝着他重新使了个眼神。
云玦有一两秒钟的凝滞,什么意思?
钟清还是朝着他使眼色,视线上上下下扫了他一圈,一边意味不明地笑又一边摆出一副“不要装了,你懂我意思,我们俩心有灵犀”的样子。
云玦的眼中第一次浮现出迷惑,他问道:“你在干什么?”他又问,“你想说什么吗?”
钟清道:“我在与你眉目传情啊。”
云玦:“……”他有将近十秒钟没说话。
钟清看着他那副样子忽然间就笑个不停,“云云啊,做人要有情趣,不要一天到晚这么呆,知道吧?”
云云?云玦只感觉这两个字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劈入他的脑海并且来去激烈冲荡,经久不绝,云云?他有点想吐。
钟清道:“还有呢,以后不要一言不合跟人打架,就刚刚那个朝天宗少主,我看你的眼神你都要扑上去了,干嘛呢?你喜欢人家啊?”
云玦道:“我没那个意思。”
钟清道:“云云啊。”
他刚说了三个字,云玦脑子里又是嗡的一声,熟悉的惊悚感继续冲荡。
钟清抱手对他循循善诱道:“你没听说啊,现在道门很多这种事情的,那些傲得没边的绝世高手都跟小姑娘似的,你要输了还好,你要把人打败了,那完了,人家立刻就不可自拔地爱上了你,缠着你到天涯海角,你到时候逃都逃不了。”
云玦下意识想要反驳些什么,但是最终还是闭了嘴什么没说。
钟清就说:“云云啊,你可不能离开我,我现在可一刻也不能没有你。”
云玦抿着嘴半晌,“师兄你能不故意这么说话吗?”
钟清好像很诧异的样子,“云云啊,这么叫不是很亲切吗?你我关系好呗。”
云玦只听见“云云啊”三个字,四遍了,魔音入耳,仿佛再也不会消失了,他怀疑他今晚做梦可能都会听见这个声音。云玦道:“我以后都不会和道门中人交手。”到此为止,好吗?
钟清笑了,他忽然想,如果他现在把人一把揽过来亲上去,这会有什么反应,他在心底不自觉地轻吹了个口哨,伸手就想要去摸摸云玦的脸。
头顶蹭的冒出来个脑袋,白歌行坐在船顶头凑了过来,“你们背着我躲在这里干什么呢?”少年看了他们两人各一眼,一脸难掩兴奋激动的样子,“你们是不是在策划搞什么大事?扳倒四大宗门?”
钟清的思绪被打断,不怎么乐意地将摸脸换做了搭上云玦的肩,他抬头将视线投向白歌行,“我们在说,我们如今被朝天宗追杀,流亡海上,朝不保夕,这可怎么办呢?”
白歌行眼珠子转了两下,收回了头,重新盘腿坐在船顶,忽然道:“我们杀回去!血洗道场,踏平四大宗门,开宗立派,一起做一番开天辟地的大事!到时候我做教主,封你们二人左右护法,怎么样?”他说这话的时候一双眼一直盯着云玦,明显是还在惦记着什么。
钟清略目瞪口呆地看着他,良久才由衷赞叹道:“真是个奇思妙想。”
白歌行低头看着钟清,忽然问了一句:“喂,钟师兄,你是不是心里其实觉得我什么本事都没有,很瞧不起我?”刚一说完,他似乎又有些后悔了,但是说都说完了,一时有些尴尬。
钟清看着他,轻挑了下眉,道:“没有啊,你挺好的,你……很孝顺,修为也不错,算不错吧?你还有抱负,我还是很欣赏你的。”
白歌行怀疑地看着他,钟清道:“还有,你长得很好看啊,这眉清目秀的,说不定将来就被什么宗门的世家小姐瞧上了,疯狂地爱上了你,拉你入赘,帮你复仇,就通往成功的道路有很多条啊。”
白歌行:“……”过了半晌才叹息道:“难道我就只有入赘才能复仇了吗?”他垂着头,忽然他看着钟清,道,“你修为如此之高……”
“嗯?”钟清没听清楚他在一个人嘀咕什么。
白歌行眼睛一亮,“钟师兄,如果你是个女的,你会不会疯狂地爱上了我,帮我复仇?”
钟清忽然就噎住了,他下意识地看了眼一旁的云玦,云玦就垂着眼冷冷淡淡、平平静静地看着他,从始至终他也没说话,钟清道:“我、我不是女的啊。”他笑了下,手不停地轻轻摸着云玦的肩。
白歌行想了下,道:“你有没有想过,我可能是女的。”我不介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