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物在这里仿佛遵循着另外一套规律,山和水的布局反常无比,一年四季雪说下就下,盐晶遍地却草木繁荣,盛夏没有阳光照得进来,冬夜却白光长明。这片奇特的地方大约是四百多年前被人发现的,道门一般默认这种反常的地方必然是埋着龙骨或是其他与龙相关的东西,于是没过多久,这地方就自然而然地引起了紫微宗的注意。可很快,紫微宗的人就发现,这地方没有任何与龙有关的迹象。
紫微宗将二十七大殿中的十座修筑在这片地域上,不久后,紫微宗便出了一些怪事,一代又一代不是疯掉就是自杀的掌门或许就是那不祥的预兆之一。大约在几十年前,紫微宗派人在这片地方挖了一片巨大的海,取名叫金佛海,这片海域有多大呢,背靠真正的东边日出之海,往西走,紫微宗的弟子至今还在开凿新的海域,这是一片前所未有的汪洋之地,寄托了紫微宗世代掌门问道登仙的无上野心。
在这片广阔的海域中,有几处禁地,没人知道它为什么成为了禁地,就连紫微宗自己的修士都说不清,翻阅记载,从紫微宗的弟子来到当地起,这几处地方就是禁地。有禁地不奇怪,奇怪的是,在这几百年的历史中,曾有些不信邪的紫微宗弟子闯入过这片禁地,他们没有发现任何奇怪的东西,也没有遇到任何古怪的事情,后来也全须全尾地出来了。这大约是世上最不像禁地的禁地了,几百年间从没人当它是回事,紫微宗弟子有事没事在里面穿来穿去,什么事也没有,也没人管,直到一个人的出现。
这个人就是上一任紫微宗掌门,百年前因病去逝的那位长星真人。他忽然下令封死了这几处禁地,并且立下任何人永生不得踏入其中、违者处死的严厉门规。关于这位长星真人,李观风也曾听过一些传闻,私底下紫微宗内部几个嫡传弟子一直有传说他是并不是病逝,而是自尽,在一个大雪纷飞的冬夜,他用一根腰带吊死了自己。这传闻虚无缥缈,又有些说不上来的怪诞。
总之,从那之后,紫微宗弟子再也无人敢闯这几片禁地。
钟清与白歌行躲开穷追不舍的紫微宗弟子,两人跑了一路,白歌行伤口全裂了,他一边按住伤口,一边还不忘问钟清道:“你是天衡弟子?你杀了紫微宗掌门?你为什么杀他啊?他真的是你杀的?”
钟清道:“你真是朝天宗的人?”
白歌行盯着钟清顿时不说话了。
忽然钟清猛地拽住白歌行停下了脚步。
绝路,前面是一片悬崖。
身后紫微宗弟子已经追了上来,白歌行望了一眼,顿时倒吸一口凉气,他回过头对着钟清道:“你不是连他们掌门都杀了吗,你这么厉害你还跑什么?你把他们都杀了啊!”
钟清没管他,回身望去,李观风等人已经赶到了。
第92章
紫微宗弟子挡去了退路, 李观风挽了剑,“你们还想逃到哪里去?”
钟清见事已至此, 长叹了一口气, 没什么话能说。
那就打吧。
双袖振开,气机一瞬间在山崖上回荡, 海潮猛地逆了方向汹涌。
山上的人在打斗,灵力波荡到了漆黑的深渊中, 一旁的碎石草木掩着块残碑,上面是不知哪一任紫微宗真人亲手缩写的“机窍”二字,早已经模糊到不可辨认, 如今碎石被灵力刮开, 于是它得以重见天日。深渊的中心, 有奇怪的声音一闪而过,像是某种空洞的风声, 又像是上古时期人类牧羊的笛声。
云玦正在山林中走, 胸口忽然一阵钝闷, 他下意识地抬手抓住了心脏的位置,这感觉就像是盛夏天莫名一个寒战, 他好像是察觉到了什么,眼睛动了下。
手抓的位置有硬物感,云玦伸手从怀中摸出了一样东西,那是一面镜子。自从上回放出异象后, 这面镜子一直都没有再变化, 可如今它却变得滚烫不已, 几乎抓都抓不住,云玦的手上迅速地出现了烫伤、伤口恢复、结痂、脱落、又被再次灼伤的变化。
云玦忽然在山林中飞奔,风把他的衣服全吹了起来,他从十几丈高的山崖上一跃而下,朝着一个方向而去。
灵力如同一道明亮的光束,瞬间贯穿了横亘百丈的两座山,李观风猛地往后退,却仍是被那股巨大的力量甩了出去,整个人重重地砸在了岩壁上,又摔落下来,他立刻抬头看去,只见到云海在白夜里翻腾,穿着青色天衡道服的修士站在云月间。
“你……”
这是什么力量?李观风心中的震撼无与伦比,哪怕极力掩饰也控制不住地从眼中流露出来。
钟清感受着心脏中珠子的转动,在心中默默地回复他,这是挂。
龙所有的力量几乎都在龙珠中,道门与龙的力量对比,用一句话去形容:萤火之光堪与日月争辉?一个是无根浮萍,一个是万物之源。
钟清无视了一旁自始至终都在拿崇拜眼神看着他、震惊到完全说不出一句话来的白歌行,他收了灵力,袖子却还在无风飘动,他对着李观风道:“紫微宗掌门是我所杀,他滥解天命,倒行逆施,为了一己长生私欲滥杀无辜,不是我要杀他,是天道不容他。”
白歌行睁大了眼睛看着钟清,那表情就跟看到了神仙下凡似的。
李观风极力想要起身,却喷出了一口血,眼前变得血红一片。他身后的紫微宗弟子中,有一个人在听完钟清的话后,似乎浑身震了下,他刚刚也被钟清身上那股力量掀出去摔在地上,此时他抬起同样充血的眼睛盯着钟清,表情越来越狰狞恐怖,有两个字从他嘴里吐出来,低不可闻,却又像是带着极深的恨意一般,咬牙切齿,噬骨嚼肉,他说的是:“龙珠!”
钟清这边他看紫微宗弟子已经全都倒地不起,一个个连站都站不起来,他也没想真的杀了他们,于是就此收了手准备离开。一旁的白歌行忽然拽住他道:“你这是什么力量啊?”
他不出声钟清都快忘记了还有这么个人,他回头看去,上下将人打量了一圈,“你究竟是谁?”
“小心!”白歌行猛地喊了声。
钟清立刻回头看去,一个紫微宗修士纵身而起,右手握着剑,已经逼到了他的眼前,电光火石间,钟清脑子还没反应过来,目光锁定了那张近在咫尺的脸,风激起长发,露出一双带着彻骨恨意的、冰冷的、猩红的眼睛。
钟清认出了这个人,天都府灭门后,道门修士倾巢而出寻找了六个多月始终也没有任何消息的那个天都府少主,夏嘲风。
胸口一阵剧痛,钟清被他一把撞了出去,摔下了深渊。
装扮做紫微宗弟子的夏嘲风半跪在边缘处抬头看去,手中的长剑滴着血。
同一时刻,另一个身影从比邻的山崖上跃下,猩红的巨大凤凰冲向九霄,唳叫声响彻整片天地。一旁的白歌行只见到一道身影如白日流星似的笔直坠落深渊,追着钟清而去。
钟清只觉得眼前天旋地转仿佛连意识都被甩了出去,一片灭顶似的黑色中,忽然他感觉浑身的血液都冲向了大脑,瞬间冰冷,却又瞬间沸腾,他看着那个冲向他的少年。
一切的场景仿佛被放慢了似的。钟清这一辈子都从没见过谁这么不顾一切地奔向他,无所畏惧,无人能挡,全世界无法阻止,死亡也无法阻止。
云玦紧紧地抱住了他,风把两人的衣服、头发全吹了起来,跟刀割似的。
风吹倒了矗立四百多年的残碑,磅礴的灵力仿佛要掀开这天地,可以清晰地听见电闪雷鸣的巨大声音。
山崖之上,从震惊反应过来的白歌行忙跑过去趴在山崖的边缘察看,“喂!”他只见到一片黑暗,钟清与那个神秘人的身影瞬间被淹没其中。这反转太过突然,简直是把他给看愣了。
死了?这么容易地就死了?刚刚那是什么东西?
白歌行盯着那片黑暗,黑暗中雾气滚了下,他下意识往前够,同一时刻,他右手按着的山崖边缘处松动了一点,白歌行低头看向自己的手,瞳孔骤缩,本来就在刚刚那场乱斗中被反复摧残的山石忽然崩开了,白歌行连站起来往后退都来不及,与松动的石头一起摔下了深渊。这满脸懵逼的少年最后一个念头是:我他娘的就是看一眼啊!
夏嘲风盯着那片深渊,忽然他提起剑往前走,他居高临下地望着那片黑暗,直到耳边响起个声音,“坠入这深渊的修士会瞬间失去灵力,没有能活下来的。”
夏嘲风回头看去,擦着嘴角鲜血的李观风低声咳嗽了一声,慢慢地从地上站了起来。
“看来就是他与朝天宗勾结,屠了天都府,我师父也被他暗算,死于他的手中,如今他落得这下场,也是罪有应得。”李观风望着这个一直藏身在紫微宗暗中调查一切的少年,脑海中响起了自家七八岁的小师妹曾经同他说过的一句话,“师兄,我们山上有鬼,每到了晚上,鬼都会跑出来,他在我们山上走来走去,走来走去,可是一被人看见,他就消失不见了。”
夏嘲风没说话,收了剑回身往外走,少年的背影被白夜拖得很长,很快便消失在了视野中。
另一头,钟清在昏昏沉沉中做了一个古怪的梦。
他梦见了自己在一片空旷的原野上走,四周一片漆黑,看不见任何的东西,他一直往前走去,也不知道过了多久,他的眼前出现了一株树。
那是一株极为巨大的树,极力仰着头也看不见树的稍叶,靠近树干的一根横枝上挂着一盏灯,将周围照亮了些。钟清走了过去,他注视着那盏灯,灯四四方方的,外表翻着琉璃的光泽,大约两掌大小,看上去并不算大,里面跳动着些幽蓝色的火焰,不见灯油与灯芯,仿佛是凭空燃烧一样。
钟清莫名仰着头看了很久,这里的岁月流逝似乎与他过去所熟知的很不一样,树叶落下来,还未落地就已经灰化,上一秒还是郁郁葱葱,下一秒却是落木萧萧,一眨眼间过去了数万年,站在树下的人却毫无察觉。钟清望着那盏始终燃烧不灭的灯火,鬼使神差似的,他慢慢地抬起手去摘那盏灯。
灯轻而易举地被他摘了下来,仿佛本来就该是如此。钟清近距离观察着那盏灯,心中却生起一股前所未有的空旷感,不是孤独、也不是怅然或是悲伤,而是那种全身心都一片空白的感觉,仿佛能看见风从自己的身体中穿过,空荡荡的。
在琉璃似的灯罩外,钟清看见了自己倒映在其上的脸,那张脸上没有任何的表情,烛光跳跃着,幽幽蓝蓝的。忽然,他想起了一件事,抬手去摸自己的胸膛左侧处,很快他就发现那里什么都没有。这个人没有心。
钟清猛地从梦中惊醒了过来,眼前还没恢复视觉,漆黑一片,钟清呆坐在原地半晌,好像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事,他低头看了眼自己,身上也不见有伤。
云玦!他忽然想起什么似的立刻四望查看,“云玦?”
钟清急忙想要站起身,手忽然碰到了一个东西,冷的像冰一样,钟清立刻回头看去,他猛地用尽全力抓住了那只手,“云玦!”
少年侧着躺在地上,半边身体浸在水中,钟清两只手穿过他的胳膊下的空隙中,将人用力地拽了上来。云玦浑身上下感觉不到一丝温热的气息,冷的跟冰块似的,肩膀与右侧脸上有大片伤口愈合的痕迹,钟清半跪在他身边,右手扶住了人,左手很轻地拍他的脸,“云玦?醒醒!”钟清莫名心里直哆嗦。
钟清喊了会儿,云玦始终没有醒过来的迹象,冰冷的触感让人异常地不安,钟清脱下外套披在他身上,将人抱紧了些。他自己抬头观察四周,漆黑一片,什么也看不清。
这是什么地方啊?
这不像是紫微宗的地界。钟清脑子里迅速回忆了下,按照地形来说,那片深渊下面应该是一处极窄的入海口,可眼前的情况却摆明了这绝对不是海域,什么情况?那深渊底下还会通往别的地方?钟清第一次有些脑子转不过来了。
钟清背着昏迷不醒的云玦在黑暗中走了大约十几个时辰,这地方没有任何的光亮,也没有任何的边界,只有深深浅浅的水潭遍布脚下,走了这么久,没见到任何的活物,钟清怎么也走不出去,背后的云玦也一直没醒过来。
钟清试图想要分辨出方向,却发现这地方根本没有方向,风从四面八方吹来,前后左右好像没有任何的区别,钟清脑子里莫名冒出了两个字,混沌。
又走了一程,钟清忽然感觉有僵硬的东西忽然打到了他的脸,他侧头看去发现是云玦垂下来的手,不知何时起,那手背上已经覆盖了一层白色的鳞甲。钟清立刻反应过来,他在化龙。
钟清没有办法,只能继续往前走,有什么东西从云玦的怀中掉了出来,摔在地上一声清响,滚了两圈,钟清下意识低头看去,光太暗他也看不清那是什么东西,只看见倏忽的一道亮光。
滚落在地的仙射镜忽然射出了明亮的光芒,让钟清去拾捡的手停在了半空中。
那道光照出了一条笔直的路,仿佛是预兆着什么。钟清顺着那方向望去。
钟清背着云玦沿着那个方向走去,也不知道走了多久,钟清忽然停下了脚步,他望着眼前的一幕,幽蓝的烛光照在他错愕至极的脸庞上。
怎么去形容他面前的场景呢?在他前方不远处,水中悬浮着一盏灯,一盏极为庞然的灯,从不见边际的巨大深潭中抽出来,好像是活物一般,往上抽生出无数琉璃似的枝丫与细小的蓝色火焰,层层叠叠、无边无际,仰着头也看不见尽头,人站在他的面前渺小得宛如沧海一粟,那盏灯是那么的明亮、耀眼、壮观,像是一株通天的树,不时有蓝色的焰火坠落下来,流星似的没入深潭,熄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