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谢眠捡起那捧花, 打算转身进屋找瓶子,却被陆翡之拦住了。
陆翡之拉着他的袖子, 逼他转过来, 和自己对视。
谢眠心一颤,抽回袖子:“怎么了?”
青年眼底隐约的期待消失了,但意外地, 也不是特别生气或沮丧,只是有点气鼓鼓的。陆翡之捏了捏谢眠的脸,然后突然取过谢眠手里的花:“不想要就不要。”
谢眠来不及说话,就被拽着手腕,出了小院门, 一直走到有身影往来的路口。
正好有几个师妹迎面走过来,陆翡之大大方方拦住她们, 神色自然, 问道:“阿眠在路上捡到了花,没地方插,但是又觉得扔掉可惜。你们谁若喜欢,便赠与你们。”
师妹们不知道他们卖什么关子, 却也认识这两位在学宫中风头颇盛的师兄。小声商量两句,便笑嘻嘻道了谢, 收下了。
那束花并不算多, 只是七八枝,师妹们一人取了一枝,还剩下两枝, 没等下一位同门路过,便被一只正筑巢的鸟儿顺口叨走了。
陆翡之和师妹们说话的时候,谢眠就沉默地站着一旁,任由陆翡之言语和动作。
陆翡之看着最后一枝花也被取走,转过身,对着谢眠伸了伸空空如也的手:“分完了。也没有浪费。”
他看着谢眠的眼睛,声音很轻,像是怕吓到什么敏感警惕的小动物一样:“你看,什么也没有发生。”
就算你拒绝,也没有谁生气,没有谁觉得被伤害。
“我觉得陆莺的话本写的不对,难怪卖不出去。”陆翡之拉着谢眠的手腕,向回走,语气轻松,还不忘偷偷讲一下陆莺的坏话。
“我觉得,如果有谁偷偷送花给另一个,绝对不是想让对方思前想后,心神不宁。恰恰相反,是希望对方不必有任何顾忌。”
“送花是因为喜欢对方,想哄他开心。悄悄送,就是不需要得到回应的意思。他可以喜欢就接受,不喜欢就随手扔掉,送出去,或者做成菜。随便他自己的心意。”
“接受不意味着许诺任何事;不接受也不必担心伤害到谁的感情。”
陆翡之昨天晚上想了很久,宋微声说了那么多,无非就是,谢眠对他,对“结道侣”这件事没什么信心,担心会影响到他们原本的关系,所以顾虑重重。
陆翡之也仔细想了,到底是不是一定要做道侣,如果还像原来那样子,以朋友的名义继续相处,可不可以。
一来,有那么点不甘心。当初不懂的时候也就算了,现在懂了,明明彼此关系能更进一步,为什么不?
二来,他动心这件事,谢眠毕竟已经知道了。就算现在强行假装若无其事,其实也很难再回到过去亲密无间,毫无间隙的时候了。大家心知肚明,却偏要一起装傻,装着装着,最后还不一定生出什么误会和枝节来。
他不懂什么怎么去讨巧,怎么去拿捏相处的分寸。但他知道,喜欢不会让谁不安,逼迫才会。
如果阿眠觉得离开现在的相处方式,会很不安,那他也不能强行把人拽出来啊。
思来想去,好像只有一种办法。
我只悄悄表达我的心意。由你来决定,要不要揭开这件事,什么时候揭开。
我们还要一起去守城,一起去历练,将来无数时光都在一起,根本没必要着急。
时间慢慢过去,如果有一天,你觉得可以了,决定开始喜欢我,相信我,只要提前一些打开房门,就可以“抓”到我。如果你一直都觉得不可以,只要心安理得地拒绝我,一切都维持原状,就可以了。
我又不介意。
你我之间,难道还需要担心,我因为你拒绝我,不答应我,就生你气吗?
陆翡之把花都送了出去,拍拍手,看了眼天色,神色微变:“我得去练弓了。今天早晨都没打坐。”
一早上,摘花倒没花多久,就顾着想谢眠会不会收花了。
喜欢上谁,就是有点耽误修行啊。哪怕对方不主动来消磨你,你也忍不住去琢磨对方的心思。
陆翡之稍微有点焦虑,但很快,他就想到了解决的办法:那我以后可以减少给陆莺看本子,还有嗑松子、偷偷变回原形梳羽毛的时间。
说起羽毛,他什么时候才能把金色的绒羽褪尽,全部换成红色呢?
明明早就过了成熟期,羽毛还没换完。若是到了求偶期,当众化形求偶,有点丢脸啊。
这么想想,阿眠要犹豫,也未尝没有好处。至少他可以慢慢换毛。
“哦对了。”
陆翡之从袖中取出一根羽毛,随手递给谢眠:“我拔了一根尾羽。没什么别的用处,可以暖手,而且你下次再想找我,可以让它指路。我去武场啦。”
陆翡之匆匆离开,留下谢眠一个人,看着手心的羽毛。
那羽毛红若焰火,根根分明,隐约有金色纹饰,拿在手上,竟有些沉甸甸的分量。谢眠看了一会儿,将它收进了袖口。
他最近都在看那本有关万鬼窟毒花邪草的书。人家都说久病成医,他上辈子身体病怏怏,这辈子也没少往医馆跑,但真的接触这些知识,还是觉得有些晦涩。
所以他通常夜里看了书,有不清楚的地方,白日就去医馆请教。
医馆有好几个小药童,都是附近的医修世家送过来拜师的。
今天最严厉,爱吓唬小朋友的那位夫子,出门开课去了,值守的夫子性子慈和。
所以谢眠休息的间隙,平素规规矩矩,谁也不敢放肆的小童子们,就萌萌地围着谢眠坐成一圈,一边叽叽喳喳地问他些问题,吃他做的松子糖。
其中一个四头身的小姑娘,偷偷凑到谢眠耳边,悄声问他:“谢师兄,你是不是跟陆师兄和好了?”
谢眠对小孩子的耐心要多很多,闻言逗她:“谁跟你说这些的?”
“还用别人跟我说?”小姑娘摇摇头顶的辫子,老气横秋,“谢师兄前些天虽然也带糖过来吃,嘴角也翘着,但眼睛不笑,总看着垂头丧气的。今天看上去走路都轻快了,而且眼睛也是弯弯的,像掉了星星。”
谢眠想了想,总觉得小孩子的形容只是随便说的,轻咳了一声:“应该算是和好了吧。”
小姑娘终于露出了自己的目的:“谢师兄,既然你们和好了。能不能悄悄告诉我,你打算什么时候答应和陆师兄合籍?我姐姐押了你们多久合籍的赌局。”
谢眠:“……”
他觉得他有必要找小姑娘的姐姐谈一谈。怎么能跟小孩子说这些?就算是妖族,四头身的时候,也明显是个幼崽吧。
见幼崽双目灼灼地看着他,谢眠有点顶不住,无奈道:“让她压不合籍。”
小姑娘摇头,一副“你怎么这么不讲义气”的眼神:“没有这个。合不合籍的盘开不起来。因为没谁买不合籍。现在大家赌的是多久合籍。”
谢眠:“……”
看来朝凤城大家的生活水平真的很不错,不然为什么连这么无聊的赌局,都能开的起来。
他拍了拍小姑娘的头:“百草诀背完了吗?”
问作业永远是把孩子赶走的绝佳利器,小姑娘“哒哒哒”地跑了。
旁边看书的夫子抬起头,眼中笑意深长。他问谢眠:“我听闻,你打算与翡之一起去做护城官。”
谢眠点点头。
算算日子,朝凤城的文书应该也快批下来了。这种消息总是传得很快。
那夫子叹了一句:“万鬼窟生出新魔君,朝凤境内也不大安定,你们到了那边,一城周遭无数生灵,安危尽付你们手中。千万要小心谨慎。”
不过他也只是随便说说。
灵镜期放在外面,也是能镇守一方安定的高阶修士。何况陆翡之虽是灵镜初期,实力早已与灵镜巅峰无疑,又有谢眠从旁协助,不大可能出什么问题。
他主要还是担心谢眠的经脉。
护城官任期至少也是两年起步,任期内不能擅离职守。这一去,可能就好些年不能回来了。他给谢眠备了些方子和药材,又叮咛道:“到那里之后,少忧虑,少动刀。”
“阿眠,护好一座城,修为武力固然重要,但也缺不了智谋与决断。你与翡之相辅相成,并没有什么高下强弱之分。”
谢眠一一应下,刚出了医馆,便迎面撞上一只鸟儿。
那鸟儿蹭了蹭他的指尖,便在他手心化作一张纸笺。上面只有两个字,干脆利落,是陆岚的一贯风格。
【速来。】
谢眠一怔。
申请结业的文书递到城主府,层层审批之后,出了结果,便会被送回学宫,由夫子交到弟子的手中。虽然陆翡之与他是陆岚的儿子和徒弟,但以陆岚一贯的风格,应该不会为了这点小事破例。
而陆岚作为一城之主,平常很忙,又是那种信奉“放养”的家长,除了偶尔喊他们过去吃饭,很少主动找他们。
是出了什么事吗?
谢眠匆匆赶了过去。
城主府与往日看起来,没什么不同。但走到陆岚所在的庭院外,谢眠竟遇到了一个意料之外的人。
他停下步子,礼貌又疏离地打了个招呼:“钟道友。”
钟恒正被一位朝凤城的辅官,引着向外走。他还是一身黑衣,似乎赶了很久的路,风尘仆仆的模样,身后背着一柄长/枪。他看着谢眠,尽力放轻了声音:“阿眠。”
谢眠只点点头,无意与钟恒计较一个称呼的问题,进了院子。
陆岚正坐在主位上。今日的她看起来有些疲惫。她见了谢眠,没有绕圈子,直接开门见山道:“阿眠,你经脉的事有消息了。”
“护城官的事先放下,你得往饮雪城走一趟。”
作者有话要说: 二更晚上十二点见!毕竟我只是个手速残疾的菜鸡罢了……
第44章
看着下方站着的温润青年, 陆岚难得也回忆起过去。她刚见到谢眠的时候,小小的一只, 将将到她肩膀那么高, 举止却很稳重,不仅能养活自己,还将陆翡之照顾地很好。
她一共养过三个孩子, 这些年下来,谢眠一直都是最不需要她操心的那个。
她斟酌了一下言辞,才轻声道:“阿眠,其实我觉得,我不必说什么, 你也能猜到的。”
“出身背景、生身父母之类的事,都是自己不能选择的, 你听一听也就罢了。若是为此伤怀, 也不值得。”
其实,她一开始也想过,不告诉谢眠真相,只说饮雪城有解决经脉问题的办法。可谢眠本身是个敏锐的人。他若是去了饮雪城, 与钟家人碰面,总会发现端倪, 瞒是瞒不住的。
而且谢眠也有权利, 知道他从哪里来。哪怕那对夫妻并不配做父母。
陆岚轻描淡写地转过了这个话题:“这次我喊你过来,也不是想说你的身世,而是事关你的经脉。这才是最要紧的事。”
谢眠的经脉突然出现问题, 朝凤城寻遍医修,却始终说不出个所以然。陆岚隐约有些猜测,却没办法判断源头在哪里,所以也不敢轻举妄动。这几年,渐渐成了她的一桩心事。
她倒不是说,一定要自己的孩子和徒弟多出类拔萃,修为出众。可在云渺,修行毕竟是立身之本。谢眠曾攀过那座山,现在却只能停留在山腰,看着过去同行的伙伴越走越远。
她没细提如何发现谢眠的身世,他经脉的问题,只简单说了结果:“你的经脉曾受过暗伤,偏又意外继承了钟家暴虐寒凉的灵源。两者相冲,体内经脉难以承受。钟家有独特的修行之法,可弥补此处不足。钟恒来此,正是为了带你回饮雪城。”
“至于钟家人,你想认就认,他们家的老头子,还有外面这个小家伙,人都还可以。如果不想认也没关系,我会与他们交涉。各城交换弟子,取长补短,也是常有的事。你只当自己过去游学三五年,不必觉得有什么压力。”
“三五年”的字眼一出,谢眠就忍不住攥紧了手中衣袖。
不过他此刻顾不上先问这些,而是担忧道:“师父,你是不是不舒服?”
这一会儿的功夫,陆岚已经揉了两次额角,面色也十分疲惫。
陆岚也不瞒他,打了个哈欠:“之前入万鬼窟,与新生的魔君交手,受了点伤。不过问题不大,多闭关一阵子就好了。”
谢眠忍不住皱起了眉:“师父受伤,我怎么能这时候远赴饮雪城?”
朝凤城与饮雪城一南一北,便是乘鸾舟,也要三月之久。
或许他如今的修为在朝凤城不算什么。但他毕竟是陆岚唯一的徒弟,总也能帮上些用处。
陆岚闻言,眼神柔软了几分,站起身,笑着抬手揉了揉谢眠的头:“我总不至于这么没用,让你们这些毛都没换全的小孩子,顶到前面去。”
她看着外面晴朗蔚蓝的天,轻声道:“这几年浊气盛行,万鬼窟蠢蠢欲动,魔物频出,局势越来越差。你快点把经脉养好,好好修行,过上几年,就能回来帮师父了。”
……
谢眠从院内离开,发现钟恒还站在他们刚刚遇见的地方。
钟恒明显是一路风尘仆仆而来,见过陆岚后,竟没有立刻下去休息,而是还站在原地等他。
其实谢眠对这位突然冒出来的表兄,并没有什么特殊情绪。他早在前世,就已经对所谓血脉亲人没什么幻想了。对这一世的亲人,更无所谓怨恨或期待。
他甚至觉得,表兄这种旁系血亲,肯为了他的事,千里迢迢奔波而来,还挺麻烦人家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