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就是我为什么说,他对你有意思。人或多或少,都是有感情需求的。一般人的感情是分散的,就拿你来说,谢眠固然对你极为重要。可除了他,你还有你爹娘,你妹妹,有朋友,有朝凤城。而他刻意跟其他人都拉开了距离,几乎把所有的情和义都压在了你身上。你自己掂量掂量,这是什么分量?这种情况下,去分辨他对你到底是哪种感情,都没什么意义了。”
“所以我说,如果你只是想跟他合籍,很简单。一旦你在一个人心里有这样的地位,想逼那个人做任何事,都是非常容易的。”
宋微声歪头看了看陆翡之:“你若一哭二闹三上吊地跟他拉扯,甚至更无耻一点,还可以显露出如果他不肯,你们从此就慢慢淡了的意思,他最后很大可能会妥协。但一来,这做法有点不要脸;二来,你舍不得,也做不到。”
其实,如果陆翡之真能做到狠下心,去拿捏谢眠,谢眠大概也不会这样依赖信任他了。
他们之间的感情一直都是双向的。谢眠怕陆翡之受伤,陆翡之也同样将谢眠视若珍宝。大家对彼此都妥协地太快,反而形成了某种平衡。
“而谢眠不愿意和你做道侣,也未必是不喜欢你。而是他下意识排斥改变。”
“人的性格和幼年经历有很大的关系。如果一个人幼年过得漂泊无依,通常长大后也没有什么安全感,戒备心强,但同时缺什么想什么,向往稳定安宁的生活。一旦他过上了自己觉得相对满意的生活,就会非常排斥改变。因为他没办法肯定,这种改变到底是往好的方向走,还是坏的。”
“而且翡之,如果他真的是谢钟两家丢了的那个孩子,那你这就是地狱难度了。”
既然谢眠现在失魂症好了,说不定魂魄一直都藏在体内,只是因为被抛弃,受了刺激,才清醒过来。
“你从小看到的道侣,是你爹娘那样的;他看到的,是他爹娘那样的。你俩对结道侣这件事的态度,能一样吗?我要是他,也肯定对感情这俩字有阴影。”宋微声说着,都有点同情陆翡之,“而且你别忘了,谢淮和钟听雨在合籍之前,也是关系很好的朋友。”
简直处处都踩谢眠的痛点。
宋微声见陆翡之没有反驳他刚刚的猜测,忍不住加了一句: “如果谢眠是那小孩,我还真挺佩服他的。要是我遇上那样的爹娘,可能早就堕魔了,最起码也得仇恨大众。他只是防备心重了一点,细说起来,其实是个心性非常纯善,意志也强大的人。”
那对夫妻真是造孽。
陆翡之透过窗子,看对面在黑暗中孤零零的屋舍,似乎要穿过那些石砖,看到里面躺着的那个人:“所以,这几年,其实阿眠过得不算多好。他经脉受损,我时不时外出除魔,不在城中,他心里一定很难受。”
甚至可能是,焦虑和不安。
宋微声见他神色伤怀,安静地窝在软枕中,不再说话。
陆翡之看了很久,才重新开口。他声音很轻,似乎怕惊扰到对面的人:“我过去总觉得,阿眠就是阿眠啊,是我心里最重要珍视的存在,不必仔细地去区分,他对我来说到底意味着什么。但现在想想,其实还是不一样的。”
他可以有很多朋友,唐逸然、宋微声,合则聚,不合则去;他的父母只陪伴他幼年时那一段时光,早就渐渐脱离了他的生活;陆莺与他各有各的追求,十几天不见一次,见面就吵吵闹闹。
陆翡之在乎他的朋友,在乎他的父母,在乎他的妹妹。但这种在乎,和谢眠又是不一样的。
陆翡之捏了捏袖口,那里藏着一个穗子,有点丑。他不能再光明正大地戴在身上,但是又不舍得收进芥子:“我想一直和他在一起,永远不分开。”
想每天搂着他入睡,睁开眼就看到他的脸;想所有的好与坏,都和他分享;想让所有人提到他,就理所当然地想起我。
我想我们彼此成为对方身边,最理直气壮,最名正言顺的那一个。所有和对方有关的事,都有资格问,有资格管。我不必担心他离开我,他也不需要担心我离开他。
谢眠从来就不是他的朋友,也不是他的家人。
而是他密不可分的半身。
……
正经深情不了半盏茶的时间,陆翡之跌回床上,看着屋顶,觉得自己现在比过去经历过的所有修行瓶颈,都要发愁:“所以接下来该怎么办?”
既不想让谢眠觉得为难,被胁迫;又要试着把关系往前推。
“我可没主意给你了。”宋微声瞥了他一眼,“我想出来的都是捷径,你自己不走就算了,还把我的报复搅和黄了。”
陆翡之看了眼宋微声:“其实你本来就猜到,我会告诉阿眠吧?”
如果宋微声不想让他告诉谢眠,完全可以换个谣言传,干嘛还专门让鸟飞过来提醒他。
“你自己选的,关我什么事?”宋微声否认了这种愚蠢的指控,他提醒陆翡之,“你若不想给他太大压力,先别急着提‘爱慕’和‘合籍’的事。他有顾虑,你就得让他一点点地感觉到,你们关系这种改变,是安全的,是更紧密稳定的。慢慢用温水煮他。”
就算真是块千年寒冰,你煮个千八百年的,也给煮化了。
陆翡之叹气:“可阿眠总会看出来的。”
“不是‘总会’,而是‘已经’。”宋微声没好气,“你刚刚搂着他的腰,他还没说什么呢,你就忙不迭地保证‘你若不喜欢,我以后再也不去后山了’,瞎子也能看出来你心怀不轨!他之所以不拆穿你,就是想装傻。”
你再跟我说,这是对朋友的态度?!
如果他俩平常都是这么相处的,难怪朝凤城话本子漫天飞。这俩能装这么多年的瞎,他也真是挺服气的。
“你既然要用笨办法,就别来问我了。毕竟笨办法只有笨蛋才能想出来。”
既然要耐心地一点一点煮,炽热真心,就是其中最大的技巧了。
说起来,还真是一物降一物啊。他俩还真是互相把对方吃的死死的。
宋微声思考了一番天地万物相生相克的真理,觉得跟自己好像没什么关系。他懒得跟陆翡之说了,展翅飞起来:“我回去了。明天你就跟外面说清楚,不许再让我背锅了!”
作者有话要说: 啊啊啊啊啊我明天就要返校。我保证明天我还更新,但是没法保证更新时间……大概率是在晚上了……
第42章
谢眠安静地看着陆翡之进了对面的屋子, 在门口又站了片刻,感觉到风沁入衣衫, 带来了丝毫凉意, 才转身进屋。
白玉灯燃起,温柔又明亮。他坐在桌边,继续看之前没看完的那本书。
这是朝凤城数位医修合力著成, 外表看起薄薄一本,内容却极多,大致囊括了万鬼窟各种有毒的奇花异草,伴生毒兽。
万鬼窟是当年“诛魔之战”,最后的绝战之地。云琅飞升, 度化世间浊气,但可能这里在那一战, 死去了太多的人, 妖,魔。怨恨将平原变成了莫测的深渊,世间新生的浊气皆向此倾泻,成了这世上最大的浊窟。
过去一千年, 天生的魔君魔将,大多从此地诞生。
日后, 他和陆翡之外出历练, 也少不得去这里。
不知道看了多久,谢眠突然觉得有些渴,顺手倒了两杯茶, 其中一杯饮下,另一杯就放在桌边。
那杯子一直放在那里,良久,终于没了半点热气。谢眠这才想起,陆翡之不在这儿,不会再自觉歪过身,取走这杯茶了。
于是他伸出手,将那杯冷茶也喝下去了。
可能是茶水凉了,喝起来格外涩,谢眠想吃些东西压一压。他合了书,走到小几旁,拉开食盒上的小抽屉,发现里面都是松子之类的坚果,还有晒好的小鱼干。
他不爱吃这些,只有陆翡之才爱吃。
有时候他看书,或者做别的,没时间理会陆翡之。陆翡之呆得无聊,会时不时在他身边转来转去,拉一下他头发,尝试着引起话头,把他注意力引偏。谢眠为此特意备了零食。若是他做自己的事,陆翡之就能坐在旁边嗑松子。
明天还是把食盒送过去吧。
谢眠看着那食盒,突然发现,这屋子名义上是他的,其实到处都是陆翡之的痕迹。陆翡之常常卧着的大靠枕;陆翡之挂弓的地方;几案的桌布,绣着浅红色的纹饰;小柜上,陆翡之喜欢的书和饰品,占了大半壁江山……
过去,陆翡之外出除魔,或是他们闹别扭,也常常是谢眠一个人住。但那时候,谢眠只觉得清静安逸,不像现在,觉得到处都空落落的,安静地可怕。
可能是他知道,那时候的离开都是短暂的。而这一次,陆翡之不会再回来了。
谢眠突然开口,问系统:【你不是说,主角断情绝爱,一心只想飞升吗?现在剧情明显偏了,怎么没见你不可置信?】
谢眠对系统的态度,向来是能避则避,平常只当没有它存在。这还是谢眠头一次,主动找系统,说些没必要的闲话。
系统麻木开口:【我先是经历了他又是找人证,又是留物证,哭着喊着要跟你合籍;再经历了你告诉我,其实宿主是假的,我可能要在这里逗留千八百年。现在的我,还有什么是不能接受的呢?】
【不就是陆翡之喜欢你吗?小事情。】系统嘟囔,【若不是剧情蒙蔽了我的双眼,我早该看出来了。】
它就不该信谢眠的鬼话!世上根本就没有哪对兄弟是这样的!呵,男人。
【那不叫喜欢。他对我,最多只能算是少年人的好感。】谢眠却反驳它,解释道,【他以前没想过那些,可能前不久,才懂得欲望是怎么一回事,正是最好奇的时候。我与他没有血缘伦理,年龄相当,容貌尚可,又整日都混在一起,举止没有顾忌。他难免要有些错觉。】
系统一怔。反正现在任务也完不成了,它全当听个普通朋友的八卦:【我觉得他挺在乎你的。】
陆翡之并不是个软绵绵、受气包的性子。今天谢眠担心到发火,陆翡之不明所以,从他的角度,可以说是无缘无故被骂。而陆翡之下意识的反应,居然是先道歉;见谢眠不高兴,还发誓说“以后不再去后山”。
系统现在摆脱了对剧情的迷信,仔细想想,真不觉得什么朋友,什么兄弟,能迁就妥协到这种程度。
【他一直都很在乎我。】谢眠笑了笑,平静道,【这跟有没有“喜欢”,没关系。】
而且,谢眠心里有些自责。
因为他仔细回想他们过去的相处,发现这段错觉的开始,很可能是陆翡之先误以为他爱慕自己,出于“担心阿眠不高兴”的缘故,才开始渐渐转变了态度,把两人的关系推到了另一个方向上。
而且,就算并不是他误导了陆翡之,陆翡之自己在某些情景下,动了心思。可他作为年长的一方,也有义务及时发现不对,然后纠正这种错误的苗头。
但是他却盲目乐观,又自欺欺人,一直觉得“应该不是”,“不可能”,拖到现在,他们之间的关系越转越暧昧,已经到了谁也无法忽视的地步,他才不得不承认这一点。
他把他们之间的关系搞砸了。
谢眠其实没说什么露骨的话,神色也如常,但他今晚的表现已经足够反常了。系统琢磨着他的心思,试探着问:【你没想过,要接受他吗?】
【接受什么?】
【就在六个月之前,他还跟我说,要一心飞升,不要沉迷情爱。现在他突然就转了心思。】谢眠失笑摇头,【只有短短六个月。】
【翡之他还有一百个,一千个,甚至一万个六个月。足以让他再反复无数次。他才见过几个人?谈过什么情?】谢眠轻描淡写道,【少年的懵懂暧昧,来得容易,去得也快。冷一冷,很快就灭了。】
今晚他装傻,陆翡之不是也没明说吗?
可能陆翡之自己都不清楚,到底对他,是什么样的感情。
如果不想失控,现在就分开,大概是最好的选择了。
……
一夜梦境纷杂。
谢眠起得晚了一些,他拉开门,想迈出来,脚步却在门槛边停住。
因为他的房门前,摆着一捧花。
浅蓝色的花束,花苞并不如何华丽硕大,是那种小小的,单瓣的花,一看就是谢眠平日会喜欢的风格。
大概是今早清晨摘下来的,露水还有隐约的痕迹,花朵鲜嫩饱满,香气清幽。躺在他门前,等着他垂青。
谢眠藏在袖中的手,慢慢握紧了。他抬头,看向院中正假装擦弓,实则正注意这边的陆翡之。
红衣的青年眼神亮晶晶的,但是又强压着什么,不敢显露出来。不等谢眠开口,他就轻咳了一声:“不知道是谁放在你门前的。你若不喜欢,我就帮你丢出去。”
谢眠沉默了好一会儿,几次想开口,又压下去了。他最后弯腰,把那束花捡了起来:“丢了可惜,找个瓶子,摆在院子里吧。”
他知道自己不该收下,但他也做不出来,把陆翡之大清早辛苦摘的花,扔出去的事。
放在院子里吧。
也没什么,一时兴起罢了。慢慢冷着,也就淡了。
作者有话要说: 我今天又迟到又短小!我明天给大家双更做补偿!至少六千字!明天中午见第一更!
我现在回到学校了,稳定下来,会调整时间安排,尽量改回中午更新。最近几天给大家带来不好的阅读体验,真的不好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