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翡之的原形,也绝不会丑啊。
最重要的是,明明唐逸然他们都见过,为什么他就不可以看?
陆翡之用被子蒙住头。
谢眠来劲了,故意逗他:“变回原形给我摸摸,看是不是真的像你说的那么暖和。”
陆翡之滚来滚去,背对着他:“哎呀你好烦。不给你做枕头了。”
闹了一会儿,他们并肩躺在床铺上,空气再次安静下来。
不痛不痒的话说了那么多,陆翡之终于有勇气,去问谢眠关于离开的事:“什么时候走?”
谢眠轻声道:“应该就是这几天。”
钟恒是为接他而来,不可能在朝凤城久留。何况离开这么久,早几天走,晚几天走,也没什么分别了。
陆翡之看着谢眠,表情从没有这么严肃认真过:“你孤身远赴千里之外,一定要处处小心。就算钟家人,也不能完全相信他们,忘了防备。”
不说他自己之前的查证,只说钟恒来到朝凤,能从陆岚手底下光明正大地带走谢眠,必然给出了足以取信陆岚的证明。
但陆翡之还是不放心。
陆翡之犹豫了一下,问谢眠:“阿眠你还记不记得,我们在雁丘岛遇到的那个装神弄鬼的骗子。”
谢眠自然记得,立刻就怔住了。
当时那个人告诉他,想要解决经脉的问题,就必须离开朝凤城。
如今看来,竟是应验了。
谢眠自然就联想到了那人给陆翡之的签文。那签文与他们之间的关系有些微妙,谢眠一时不知道说什么,只问道:“你是相信他说的话了吗?”
陆翡之摇头:“当然不相信。”
“我不相信别人告诉我的命运。如果真的有命运,那也只能是我自己选择的。”
这是他爹教他的。
在他很小的时候,他已经忘记了为什么会谈起有关“命运”的事,却记得云祈安摸着他的头,告诉他的话。
【一件事发生在你身上,比如说,你娘让你今日拉一千次弓。你可以选择乖乖拉弓;也可以选择偷偷溜出去玩。拉弓的话,你或许能坚持下来,或许不能。出去玩,或许会被你娘发现,也或许不会。】
【你看,到底发生什么,是你自己来决定的。世间其他的事,或许看起来很复杂,其实也都没什么区别。命运就是你自己怎么选。】
“如果突然有人很肯定地告诉你,将来会发生一件事,不管你怎么选,结果都一样,那这绝对不是什么命运,而是对方处心积虑的安排,只是为了诱导你做某些事,以达成自己的目的。”陆翡之皱着眉头,告诉谢眠,“他在那次之后再没出现,也没有其他的动作,我本来以为只是遇到了疯子。可现在事情的发展与他说的话重合了,很可能不是什么巧合。”
“那个人应该提前知晓你的经脉是怎么回事。如果这样,就算他不是钟谢两家的人,肯定也与这两家关系非常密切。”
毕竟,谢眠经脉一事原因隐秘,朝凤城查了那么多年,也没查出个所以然来。就连钟恒,在摘星会那时候,也还不清楚谢眠经脉受损的事。
“如果接下来,他希望他说的话继续应验,可能会对你下手。”
陆翡之当时抽到的签,是“殉情”。也就是说,谢眠会死。
说到这里,陆翡之抿了抿嘴。
他明知陆岚必然为谢眠的安全,做了足够的准备,才会将谢眠交给钟恒,也知道为这种没什么根据的猜测忧心忡忡,草木皆兵,是一件非常蠢的事。但是这一刻,陆翡之还是感觉到了不安。
可他什么也做不了,甚至不能陪谢眠去,只能既无力,又不甘心地再叮嘱一遍:“千万小心。到了那儿,尽量跟着钟恒。”
至少比起别人,还是钟恒更可信一些。
陆翡之叮嘱的这些,谢眠当然知道。
他对血缘并没有天然的信任感,和钟家人也没有什么感情基础,唯一接触过的钟恒,也只是见了几面。
他当然不会完全信任钟家。
但他并没有对陆翡之的叮嘱表现地漫不经心,而是笑着用额头碰了一下陆翡之的额头:“我记住了。”
谢眠碰完之后想要退开,却被陆翡之按住了肩膀。
他们额头相抵,在彼此的眼中看到自己的脸。谢眠抬手,搂住陆翡之的脖颈,慢慢抚摸陆翡之的后脑:“不用怕,我一定会回来。”
陆翡之“嗯”了一声:“等你回来,我就给你看我的原形。”
那时候毛换的差不多,应该就认不出来了。
谢眠沉默片刻,手往前一挪,用力掐住了陆翡之的脸:“你知不知道,这种话绝对不能在分别之前说。”
陆翡之一怔,含糊地问:“为什么?”
“问那么多干什么?”谢眠把他的脸扯成一张饼,“现在就变出来给我看一下。”
……
钟恒第二天去院子里找谢眠,发现陆翡之板着一张脸。
钟恒在陆翡之取东西的间隙,问谢眠:“他怎么了?”
谢眠面上倒没有什么不快,语气云淡风轻:“生气呢。”
钟恒皱起了眉:“他不想让你去?”
如果这样,也太任性了。
谢眠轻咳了一声:“那倒不是。因为一些别的事。”
主要是昨天晚上,他逗陆翡之,闹着要看看陆翡之的原形。陆翡之听完他关于“打完仗就回老家结婚”的理论,哼哧半天,说了一句“只许看一眼,不能开灯”,就真的变了。
小小的毛茸茸一团,落在谢眠的手上。这感觉有点熟悉,谢眠都没来得及低头看,就下意识轻轻捏了一下他的小肚子。然后陆翡之就闪电般地,悲愤欲绝地钻到了枕头底下。
咳,尽管谢眠事后再三表示,自己绝对不是故意的;而且当时太黑了,陆翡之动作又快,自己根本没有看清陆翡之原形的模样。但陆翡之还是一直气呼呼到现在。
见谢眠不说,钟恒没再细问,转了话题:“你收拾地怎么样了?大部分东西,饮雪城都有,就带你喜欢和习惯了的物件。”
谢眠看了眼已经回来的陆翡之,笑道:“没必要带。反正最后还是要回来。”
陆翡之把茶杯摆好,闷声道:“还是带着吧,反正到时候回来,也不住这里了。”
他们已经从学宫结业。虽然学宫还可以为他们留着这院子,但以后住在这里的机会,也少之又少了。
谢眠喝了一口茶,语气自然:“那你帮我带着。你去哪儿,就给我带哪儿去。”
陆翡之瞥了一眼钟恒。虽然他知道这是谢眠的表兄,但还是隐约带了点划地盘和警告的意识,刻意说:“我会用青鸟每日给你传信,你要记得回我信。若连续几日收不到回信,我就过去。”
青鸟其实并不是一种鸟,而是一种法器。这法器是成双成对的,一“只”衔入口中的信笺,会直接传到另一“只”口中。因常用于道侣之间,又能跨越世间所有山海,故得名“青鸟”。
钟恒闻言,提醒道:“阿眠有时候要独自闭关,可能没办法每日都接到你的信。”
青鸟口中只能衔着一封信,若下一封到了,上一封还没有取出来,那没有被取出来的上一封,就被“吃”掉了。
陆翡之倒不在意这件事。他这话原本也是说给钟恒听的,让钟恒知道他会一直关注谢眠的安危。他若要与谢眠联系,自然还有别的办法。
陆翡之便随口客套道:“若是如此,那便麻烦钟道友帮忙转交一下了。”
钟恒本来要颔首,但突然想起来一件事:“我记得我曾对你一见倾心,还特意追过去,对你表白。怎么能帮你给我弟弟传信呢?”
陆翡之:“……”
他气鼓鼓地扭头看向谢眠。
谢眠连忙截住话头:“咳,钟道友说笑了。来来来,喝茶。喝茶。”
作者有话要说: 当然会用时光飞逝大法!不会分开很久的,应该飞个两三章也就飞完了。【修改一下措辞,以免再次翻车】
第48章
绵延的雪山之上。
天色碧蓝如洗, 白云触手可及,放眼望去, 皆是白皑皑的冰雪。偶尔有几株倔强的树, 枝头也挂满了冰凌。
雪面疏松平坦,犹如玉砌,看不到生灵们活动的足迹。
这是纯粹到仿佛不在人间的美景。
在最高的那座山峰上, 有一个隐秘的洞口。
此地寒冷异常,积雪不化,滴水成冰。可在这山洞中,却有一汪并未凝固的水潭。
一个身着白色单衣的青年,正在其中闭目打坐。潭水并不深, 将将淹没他的胸口。
谢眠的容貌与三年前并无太大的差别,唯有一头黑发, 变作了冰雪般的银白。
他不知在里面坐了多久, 面上没有半丝血色,长发和眼睫都凝上厚厚的冰霜。如果有人误闯进来,恐怕会以为,他也是冰雪雕成。
片刻后, 那眼睫微微抖动,终于张开, 露出里面疲惫却明亮的双眸。
谢眠扶着谭边的石头, 慢慢站起身,走出水潭。在他跨出水潭的一刹那,白发迅速染上了颜色, 变回乌黑。而湿漉漉的衣服也被空中震荡的灵力挥干。
钟恒正站在洞外等他,见他终于出来,眼底闪过一丝担忧,沉声问道:“你这次在里面待了十三天。”
饮雪山是整个云渺最寒冷的地方,世间生灵难以踏足。而寒潭,更是其中之最。
钟恒年幼觉醒雪妖血统时,也曾在里面泡着练功。他知道最精纯的寒气渗入身体,一遍遍冲刷人族柔软的骨血,直到每一寸经脉都覆上冰霜般冷韧,无坚不摧,是一个多痛苦的过程。更别说,谢眠的经脉还那么脆弱。
谢眠笑了笑:“还好,也不是很疼。”
钟恒满眼都是不赞同:“你太心急了。”
谢眠想了想,声音放软了一些:“我真的觉得还好。如果受不住,我会出来的。”
谢眠前一世没少在亲戚家辗转,所以他来到饮雪城的时候,其实是充满警惕的。
但在饮雪城的经历,和他想象的完全不一样。
他没有被带着到处见人,也没有被同情可怜,更没人逼他去“体谅”所谓的父母。
事实上,除了钟恒,他只见到了饮雪城的城主夫妇,也就是他的外祖父母。那对夫妇看起来很严厉,但是对他很温和。他们好像很激动,很想和他亲近,但在看出他不太习惯之后,也默默地调整了和他的相处方式。
谢眠为修复经脉而来,钟家人没有任何借此提什么要求,或是拿捏他的意思,立刻就安排了下去。
他在这里住了三年,没有感受到任何的为难与不快。小到衣食安排,大到秘法修行,都是钟恒一手操办,细致入微。
谢眠不是不知好歹的人,自然渐渐与钟恒他们亲近起来。
钟恒看了眼他微颤的手,叹了口气,没拆穿他,只是将手中的东西递给谢眠:“陆翡之的信。”
陆翡之确实如他所说,每日都会给谢眠写信。
谢眠刚开始到饮雪城的时候,只是住在山脚下的别院,学着适应这里的寒气。那时候,他自己也可以收到陆翡之的信。可一步步往上走,就渐渐没了办法。
一来他要在山上闭关,一待就是数月;二来这里太冷了,哪怕是作为法器的青鸟,也飞不上来。
其实谢眠一开始,也没好意思拿这种事麻烦钟恒。但钟恒每次上山看他的时候,都会主动将之前积攒下来的信给他带上来。
信一入手,谢眠顿时心下一紧。
这一次的信,比以往的要薄上许多。
这两年,魔族的动静越发频繁,甚至很多地方都出现了等级分明的魔军。陆翡之如今驻守在朝凤边境,他不能不担心。
钟恒似乎知道他在想什么,没等他问,主动解释道。
“最近朝凤西线爆发魔潮,战事吃紧,陆翡之作为西线主将,又镇守朝凤一方门户,恐怕抽不出多少时间来写信。”
谢眠捏紧那一沓薄薄的信:“情况很严重吗?”
“别担心。我打听过了。”钟恒告诉他,“这次魔潮,没有什么特别厉害的角色。之前三位魔将联手闯城,都被陆翡之接连射死在城墙外。这次更不会出事。只是低阶魔族数量众多,需要多耗些精力与时日。”
谢眠知道钟恒性子沉稳,极少信口开河,心底也放松了下来。
他想起钟恒之前主动对他解释,为什么信变少了,开玩笑道:“没想到有一天,竟会听到你为翡之说好话。”
钟恒瞥了谢眠一眼:“我难道说过他的坏话吗?”
谢眠眨眨眼看他,笑而不语。
钟恒和陆翡之不对付,他又不是瞎子,自然看得出来。
“我是不太喜欢他。”钟恒沉默片刻,还是承认了。
也说不上不喜欢。只是他好不容易把弟弟找回来,却发现他弟弟身边已经有了,比跟他亲近太多的陪伴。而且陆翡之还浑身都散发着一种“阿眠是我家的,你们只能隔着窗户看看”的气息,他自然心里不太是滋味。
再想想谢眠与陆翡之的关系,他实在很难对陆翡之充满欣赏。
“但在你面前,我也没什么资格对他评头论足。而且不提我个人的偏见,他确实还不错。”
谢眠觉得有点新奇:“哪里不错?”
“至少他实力够强。”钟恒不假思索,“一般实力强的,心里不会有那么多鬼鬼祟祟,弯弯绕绕。”
谢眠失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