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你怎么也联系不上谁,因此陷入盲目担心,脑子里无法自控,全都是什么“被绑架脑梗了自杀了”之类的完全没有任何根据的恐怖猜想,已经想着报警了,结果却发现对方完好无损,联系不上只是因为在外面浪,那之前的担心焦虑,就很容易转换为恼羞成怒。
谢眠也不能免俗。
他忘了他俩还在冷战,也忘了早晨还想着要好声好气地跟陆翡之道歉,冷声道:“你今天去哪儿了?!”
陆翡之本来还以为,又是冷战的一天。结果谢眠突然开口,火气还这么大,他吓了一跳,瞪大眼睛,和谢眠对视了片刻,才小声道:“我,我去后山练弓啊。”
谢眠其实也知道自己在无理取闹。别说陆翡之只是去后山待了一白天,就算消失一百天,跑去北洲雪山练弓,也没必要向他汇报,而且他们之前在冷战,陆翡之出门更不必与他说了。
但他想想之前的焦虑不安,实在有点控制不住自己的脾气:“去哪儿练弓不行!非得去后山!”
那么多练武场都不让你去是吧?!
“那里清静,而且,而且,”陆翡之强撑着解释了两句,但看谢眠满脸冰霜,话到嘴边转了个弯,“而且我下次不去了。”
谢眠深吸了一口气。他转过身,声音沁在暮色中,不像以往那样温柔清亮,听起来闷闷的:“算了,你别理我。今天是我自己心情不好。”
他觉得自己这样非常丢脸,既大惊小怪又无理取闹,一点也不从容淡定。他难堪地快步朝屋内走去,想自己一个人待一会儿。但刚走到屋子门口,没来得及转身关门,就被陆翡之追上来,拉住了袖子。
“你别生气!”
陆翡之扯住谢眠的袖子,下意识就从身后紧紧搂住了谢眠的腰,下巴搭在谢眠肩上,是个把人牢牢锁在怀里的姿势,急切道:“阿眠,你要是不喜欢我去后山,我以后都不去了!”
这个姿势其实也不算太过火。
他们以前,比这更亲密的姿势也有过。他背过陆翡之,陆翡之也背过他。他们晚上一起挤着睡觉,早晨互相给对方梳头,像是住在同一个巢的两只鸟儿,给彼此整理羽毛。
那时候,好像做什么都心安理得。
不像现在,谢眠只是被陆翡之搂在怀里,就觉得浑身都僵硬了几分。陆翡之的温度透过衣衫,传到他身上,好像那一日后颈的麻痒,又泛上来了。
“我没生气。”谢眠用胳膊肘推他,想让他放开,“你爱去哪儿去哪儿,不用跟我保证这么可笑的事。”
陆翡之有点委屈,反而搂得更紧:“哪里可笑了?”
谢眠推了两下,推不动。陆翡之说话的气息就落在他右侧的脖颈,简直就像是什么火焰落在那里一样,灼热到有隐约疼痛的错觉。他悄悄朝另一边扭头,想要避开。
温度太高了,谢眠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胡言乱语些什么:“哪里都可笑。”
陆翡之一开始只是不想让谢眠不高兴地走掉,才下意识用最顺手的方式把人留住。现在谢眠安静下来了,乖乖待在他怀里,他的心思就跑偏了。
阿眠的腰真的好细啊。
陆翡之发现自己只用一只胳膊,就能彻底把人箍住。另一只手,还可以做点别的。比如说捏着他的下巴,强迫他把脸转回来,和自己面对面……
谢眠正觉得自己腿有点软,陆翡之突然就放开了他,往后退了几步,坐在门槛上,用手撑着脑袋。
谢眠看他突然就变得垂头丧气,像是被火烧了屁股上的尾羽,也一时忘记了刚才的尴尬:“怎么了?”
陆翡之根本不敢去看谢眠的脸,他觉得自己该赶紧回自己屋子里去。可他好几天没和谢眠好好说话了,又不舍得现在离开,只好叹了口气:“如果总是忍不住想一些不好的事,该怎么办?”
谢眠顿时如临大敌:“你在想什么?”
有些原本一听就非常荒唐的事,你一旦往心里去了,就忍不住从过往的经历中,寻找佐证,越想越觉得有这个可能。
比如说,陆翡之在雁丘岛上抽到那支签后,曾经很严肃地跟他谈起,不能因为感情而放弃生命;比如说,在幻境中,陆翡之拒绝了他的告白,就一直很担心他想不开,伤害自己。
为什么陆翡之总是想到这方面去,是不是推己及人?
谢眠顿时觉得自己刚刚的态度太生硬了,连忙放缓语气,尽量让自己听起来温柔一点:“我能不能问问,你在想什么不好的事?”
陆翡之转了个圈,脸朝门外,背对谢眠:“我不告诉你。”
谢眠跨出门槛,跟着绕过去,眯起眼睛:“快点告诉我。”
“我不。你会打我。”
“我保证不会。”
陆翡之“哼”了一声,心想:之前还说喜欢我呢,结果转眼就踩我。骗子的话不能信。
见陆翡之没那么好骗,谢眠干脆也撩开衣摆,在陆翡之身旁坐下。
明明就在自己的院子里,屋里有床榻桌椅,屋外有回廊石凳。这两个却非要挤巴巴地并肩坐在门槛上。
南洲没有太冷的天气,虽然已经到了深秋,夜晚却只觉清爽,并不寒冷。风吹在面颊上,感觉刚刚的热度都渐渐消散了。谢眠的心情也从沸腾混乱,渐渐变得平静下来。
谢眠斟酌了一下言辞,决定从朋友谈心入手:“翡之,世间不同修士,对情爱态度不一。有的终身追求大道;也有的流连花丛;有寻一挚爱,从一而终者;也有人并不在意对方是谁,只想找人陪伴。你怎么看?”
陆翡之飞快地看了他一眼,又转过脸去,盯着对面,低声应道:“要么就没有,要么就从一而终。”
谢眠慢慢握紧了手,急促地笑了笑:“我记得你以前说过,你只想飞升,觉得谈感情很麻烦。还警告我不许找道侣。”
陆翡之也记得自己说过的话,但是:“我说的是,别人很麻烦。”
你又不麻烦。
而且和谢眠在一起,也不用担心谢眠要“消磨”他的时间。他们没吵架之前,本来就天天待在一起,时间都像是同时属于两个人的。
谢眠觉得今晚陆翡之的话格外不好接,可能也跟他自己心里有鬼有关系。他决定不绕圈子了,尽量说的像是在八卦:“我今天听说了一件事,商家的小儿子,因为在感情上被人戏弄,对方反悔,而道心崩裂,躺进了回灵阵。”
陆翡之在后山待了一天,也没人特意跑过去跟他说八卦,还没听到这个传闻。他闻言一怔:“不是说他对竹马告白,竹马拒绝了,所以才受不了,闹自杀吗?”
谢眠一怔,不过没往别的地方想,只以为陆翡之听岔了:“不是,是他竹马告白,他答应了,对方又反悔。”
他看向陆翡之,轻声问:“如果有人戏弄你,你也会这么生气吗?”
陆翡之顿住了。
他想到了自己是从哪儿听到的那个八卦,突然就明白了,宋微声口中说的“回礼”是什么意思;明白了为什么今天谢眠找不到他,会这么焦虑;为什么谢眠会试探着问起这个问题。
这个问题并不难回答。他也知道,谢眠到底在试探什么。可是,话到嘴边,好像又有很多晦涩又见不得人的念头在阻止他。
反正,这谣言又不是他放出去的;反正,是阿眠先告白的……
这件事毕竟是阿眠理亏,他只要假装自己什么都没发现,顺口说一句“当然生气啊”之类的话,甚至都不用再做什么别的,以谢眠对他的在意,很可能就不敢再反口了。
阿眠好像总自认为,是个很严厉,很有原则的兄长,从不惯着他。但其实很多事,只要他耍耍赖,揪着不放,阿眠十有□□最后还是顺着他的。
这件事,也可以这么做吗?
谢眠试探着问完,看陆翡之不说话了,连忙想补救:“其实我就是……”
“假的。”
陆翡之打断了他,神色藏在夜色中,看不太清楚,声音也平静:“你别往外说,但商家有人自杀那事是假的。”
谢眠愣住了:“假的?”
夜风温柔,月光正好。
陆翡之突然抬手,揪住了谢眠的脸,往两边扯了扯,口吻轻松随意:“我已经气够了。你之前戏弄我的事,我不跟你计较了。”
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但我相信,你做这件事,总不可能是无缘无故,真的就为了戏弄我。
如果这件事真的让你这么为难,我也惯着你一次好了。
作者有话要说: 肥吱其实一点也不精明。他在阿眠身边,一直都是蠢蠢的。
这算是个互宠文吧。系统只是个引子,让他们把厚厚的“好兄弟保护壳”打开一个缝。怎么说呢,就算没有系统的骚操作,他俩之间也完全不能称之为纯粹的“好兄弟”吧……朝凤城大家的眼睛是雪亮的。
但要把一切外在的误会和强迫都忘掉,才能开始好好地谈感情鸭!
第41章
谁也不说换个地方, 谢眠和陆翡之就坐在门槛上,不约而同避开了这些天争执不休的话题, 只说些零零碎碎的闲话。
陆翡之说他今天遇到一只非常蠢的猫, 居然敢扑他,被他用弓在头上敲了个大包;谢眠说他最后选了哪个地方,不太大, 但总有魔族侵扰,若是乘鸾舟,距朝凤城有半日的行程。
一直到夜深,不知道是谁说了最后一句,突然就无话了。
安静地坐了一会儿, 陆翡之率先站起身:“该休息了。”
谢眠坐在门槛上,抬头看着夜色中俊美高大的青年, 突然就感觉到, 有种说不上来的陌生感。这个念头让他有些心慌。他站起身,一边下意识伸出手,一边问道:“今天你住……”
陆翡之语气轻松:“那我回房间了。阿眠也早点睡吧。”
谢眠手一顿,在半空停了一会儿, 又慢慢收了回去,笑道:“嗯, 好。”
陆翡之在谢眠的注视中, 回了对面自己的屋子。
他关上门,刚刚的若无其事、轻松随意,就全从脸上消失了。他坐在床边, 肩膀塌下来,神色沮丧。
有声音从他袖子里传过来:“你就蠢吧。”
陆翡之甩了甩袖子,从里面甩出来一只鸟:“你怎么还在这儿?”
那鸟儿顺着他甩的劲儿,在空中优美地盘旋两圈,落在他床头,“哼”了一声。
宋微声是个人族,这只鸟当然不是他的原身,只不过是他做的一个法器,若将一缕神识赋予其上,便可观察四周,与人交谈。
附神识在器具上挺累的,陆翡之还以为他早就回去了。
“我给你锻了半个月的刀,出来发现好事被你俩给搅黄了。”若不是这鸟的身体做不到,宋微声真想翻个白眼给他,“我在你这儿透透气还不行吗?!”
“行行行。除了床,这屋子随便你待。”陆翡之还顺手给了他一个枕头,“窗台那里趴着去吧,别烦我。”
宋微声看他怏怏的模样,哼笑了一声:“你要是顺着我给你铺的路往下走,现在我就该收拾收拾,下月参加你的合籍大典了。”
陆翡之脸埋在枕头里,闷声道:“别说了,你再说我后悔地要去自杀了。”
宋微声:“去,现在就去,到对面自杀去。”
陆翡之沉默了一会儿,低声道:“就算我顺水推舟,他因为心中顾忌,勉强应下了,那不是欺骗吗?”
“不是,若是他不喜欢你,我跟他说你要自尽,逼他和你在一起,这不仅叫欺骗,还非常龌龊。”宋微声觉得陆翡之的想法不对,“但你有情他有意的事,这怎么能叫欺骗呢?这叫通过某些不太正当但可以理解的手段,跳过不那么必要的阻碍,提早达到终点。”
陆翡之翻个身,整只鸟非常蔫巴:“你哪儿看出来他对我有意了?阿眠根本不想跟我好。”
他之前答应了阿眠的告白,谢眠却极力否认。真相已经很明显了。
“所以你承认你对人家‘有情’了?不说勉为其难了?”宋微声损了他两句,然后解释道,“对你有意思,和不想跟你好,这是两码事,不冲突。”
陆翡之犹豫了一下,戳了戳那只鸟的翅膀:“你跟我说说。”
“说什么?”
陆翡之小声道:“我若对阿眠有意,该怎么做?”
陆翡之有自知之明,在这方面,宋微声强了他十八条街都不止。
“事先说好,我没接触过你家阿眠这样的人,不敢保证我说的一定是对的。”
他知道自己没定性,不长情,所以向来只追那种拿得起放得下,干脆利落,不怎么把爱情放在心上的。
“但你若真要听,我就与你说一说。”宋微声沉吟了一下,“这事的关键是,看你想要个什么样的结果。”
陆翡之连忙坐好,洗耳恭听,以示尊重。
“你若单纯想跟他好,与他合籍,这件事很简单。可你要是希望他心甘情愿,高高兴兴,半点不勉强地与你做道侣。”宋微声顿了顿,但还是决定实话实说,“难。非常难。”
陆翡之一怔:“为什么?”
“你觉不觉得,谢眠在感情上,其实有一点障碍?你先别急着反驳我,我问你,”那鸟儿卧在枕头上,是个长谈的姿势,“谢眠在朝凤城住了得有十五年了吧?他除了你之外,有什么亲近的朋友吗?他与你娘,也就是他师父,感情如何?”
“阿眠很尊敬我爹娘。”
“很尊敬,说白了就是不怎么亲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