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去谢眠做饭,他负责烧火, 经常在一边看着,自以为也算是对下厨粗通一二……
谁知道会是这样!
他本来就已经很挫败了, 谢眠还说他!
陆翡之抽了抽鼻子, 盯着谢眠的嘴,好像指望着能把他刚刚咽下去的那块饼,活活看出来。他小声道:“我又没让你吃。”
谢眠晃了晃手中的饼,笑道:“原来不是给我的, 那是给谁的?”
陆翡之嘟囔:“我自己吃,不行吗?”
谢眠托着腮看他:“可我也想吃啊。我们分着吃, 好不好?”
如今已近夕阳时分, 天边有了晚霞,云朵镶上金边,余晖落在谢眠的脸上。他眼睛含笑, 神色看上去温柔地不可思议。
陆翡之看着他,鬼使神差地点了点头。
等他反应过来,谢眠已经把那块饼掰成两半,其中一半递到他嘴边。
陆翡之低头,内心对那块出自自己的手,黑乎乎的,看起来很奇怪的东西充满抗拒。但是看了看谢眠好像有些期待的眼神,他还是接过来,咬了一口。
整只鸟顿时呆住了:“……”
他艰难地把那块饼咽了下去,决定原谅谢眠刚刚的言行。
但看谢眠一口一口慢慢咬着,神色甚至有些开心的模样,陆翡之又恍惚觉得,手里的饼好像也没那么难吃了。
一人一鸟也不知道什么毛病,就这么站在院子里,把那块硬邦邦,黑乎乎,外面糊,里面生的饼,给吃完了。
谢眠拍拍手:“下次不要再做了。”
陆翡之垂头丧气:“哦。”
“你没必要去学这种事。”谢眠抬手,帮陆翡之把脖颈处沾上的那一点灰擦掉,“反正我们有一个会做饭就好了。”
谢眠也没做什么,但陆翡之突然就觉得,自己的脸热得厉害。他仓促地转身,往小厨房走去:“我去收拾厨房。”
里面一片狼藉。
谢眠没有主动进去帮忙,就这么靠在小厨房的门框上,看着陆翡之在里面手忙脚乱,把锅碗瓢盆都摆回它们该在的地方。
他突然就觉得,其实有的话,也没那么难以说出口了。
他看着陆翡之的背影,轻声问道:“翡之,如果我离开一阵子,你会生气吗?”
陆翡之没在意,随口道:“去哪儿?文书这几天就要下来了,我们得赶在任期之前去赴任。”
做了护城官,就要受责任的限制,不能再随便乱跑了。
谢眠抿了抿嘴唇:“我经脉的事有消息了,饮雪城可能有解决的办法。”
陆翡之骤然转身,眸中爆出异彩和惊喜。他没问谢眠消息的来源,当即道:“护城官的文书还没有批下来,等我申请完推迟任期。我们就尽快动身。”
见陆翡之没听懂,谢眠闭了闭眼睛,终于还是把那句话说出来了:“我想一个人去。”
陆翡之一怔,就站在原地不动了。
过了很久,陆翡之才勉强开口:“是不是因为我这两天……”
谢眠听到一半,就知道他要说什么,出声打断了他:“不是,当然不是。”
“怎么可能?”谢眠甚至是失笑,“我怎么可能,因为这种原因,就想要离开朝凤城。”
怎么可能,因为这种原因,想要离开你?
陆翡之语气急促,有些冲:“那是为什么?”
自从他与谢眠相识,感情日渐深厚。这么多年,谢眠几乎从来没有过,想要自己去做什么,不许他跟着的时候。陆翡之没办法不多想。
“因为饮雪城太远了,而我可能要去很久。”谢眠顿了一下,“三五年,甚至更久。”
真的太远了,也太久了。
而且他问过钟恒,知道那种修行的秘法,要借助饮雪峰顶的积雪之力。那里是钟家的禁地。这也是钟恒为什么说“必须去饮雪城”的原因。
如果陆翡之和他一起去,那到时候,他去雪山上闭关修行了,陆翡之怎么办?
留在朝凤城做护城官,好歹也是守护家国,能学着将来如何治理朝凤。到饮雪城呢?
饮雪城与朝凤城相距太远,素来没什么交情。钟家人可能未必有什么坏心,但陆翡之毕竟是朝凤城的少城主,他住进饮雪城,在其中的一举一动,必然要受到钟家人种种掣肘限制。
难道陆翡之就什么都不做,每天在屋里打打坐;偶尔去附近转转,也要顶着钟家人的压力,就为了等着谢眠偶尔从雪山下来?
这不是三五天,而是三五年。
大好年华,陆翡之可以做很多事,而不是因为陪着谁疗伤这么可笑的原因,就跑到距朝凤城千万里之外的,他人治下的领土,白白蹉跎那么多年。
这算什么呢?
况且时机也不好。
谢眠轻声道:“如今群魔之象初现,就算你我此时外出游历,也不能离朝凤太远。而且师父在之前万鬼窟一战,受了伤。我已经做好决定了,我自己去。”
虽然陆岚说自己没有大碍,可谢眠心里还是蒙上了一层浅浅的阴影。
陆翡之真的不能在这个时候,远离朝凤,陪他去饮雪城。
谢眠说完之后,陆翡之沉默了很久,胸膛起伏,仓促地丢下了一句“我不同意”,就甩手回屋了。
谢眠没有追过去,他知道,陆翡之会想明白的。
……
半夜,意料之中的敲门声响起。
谢眠拉开房门。陆翡之抱着枕头被子,正站在外面。
没等谢眠说话,陆翡之就闷不吭声地从门缝里挤了进来。谢眠已经习惯了只睡在床的半边,所以陆翡之也不用做什么,只是把自己的被褥在旁边铺好。
他全程都不说话,就这么闷不吭声地躺好,就好像这些天的分开都不存在,他们还和过去一样。
谢眠越过陆翡之,想要躺回他的位置,却突然从背后被陆翡之紧紧抱住。
谢眠心底一颤,但是没有挣开。
月光从窗户照进来,却仿佛识情知趣一般,停留在床前,将黑暗的角落留给他们。
陆翡之的脸埋在谢眠脖颈,轻声道:“我不想让你去。”
谢眠一直都觉得,自己是个非常理智的人。这件事无论从哪个角度来看,他们分开几年,各自去成长,才是最好的选择。而且,他们分开的这一段时间,也刚好可以再认真地考虑一下彼此的关系。
但在这一瞬间,听着陆翡之闷闷的声音,谢眠觉得自己可能是疯了。
他开始难以自抑地想:其实也不是非得现在去。
可以再等一等。等师父养好伤,等一等有没有别的办法……
“但我也知道,我这个想法很自私。我以前,也经常把你丢下,自己去除魔历练。怎么轮到你要去做自己的事,我就只想着我自己,来为难你呢?”陆翡之声音很闷,“我只能决定我自己的去留,不能决定你的。”
他让宋微声锻的那把刀,或许能帮谢眠重新拿起刀,却不能从根本上,治愈谢眠的经脉。
他既然没办法解决问题,就没资格去拦着谢眠。
“阿眠,对不起。我今天不该甩手就走。”陆翡之紧紧地搂着谢眠。这些天,他做过不少旖旎的梦,但是此刻心上人就在他怀里,他却生不起半点别的心思。
“我没有生你的气。我只是生我自己的。”
因为他自己心里也清楚,就算谢眠说“好”,同意他跟着去,等他冷静下来,仔细思考之后,也还是没办法去的。
他真的很喜欢谢眠,一想到要分开那么久,就觉得心要被撕开一样。但有些事,不是随便你怎么高兴,就可以怎么做的。
他不能因为自己的私心,将朝凤城与父母抛在脑后。他已经不是任性的小孩子了。
“你不想让我觉得,是我自己选择了大局,丢下了你。所以才那么说。”
这样,陆翡之好像就不用去做艰难的决定和取舍,只需要把所有分别和无能的悲伤痛苦,都迁怒到谢眠头上去。
谢眠并不转过身,就这么靠在陆翡之的怀里,轻声道:“我只是觉得,你留下来比较合适。”
陆翡之轻轻“嗯”了一声,语气带着刻意的轻松:“其实也没多久,三五年而已。我可以每天给你写信。说不定中间寻到机会,我还能去看你。”
对修道者漫长的生命来说,三五年确实不算什么。但和心上人分别,哪怕一个月,也是足够艰难的时光。
他絮絮叨叨地和谢眠说着话,告诉自己这没什么大不了的,说着说着,好像真的也没那么难过了。
甚至还勉强想起来点好的地方。
陆翡之气鼓鼓地“哼”了谢眠一声:“你总是想这个,想那个,怀疑我是一时兴起,怀疑我是色迷心窍,怀疑我是不是跟你在一起太久,产生了错觉。别以为我都不知道。”
反正,现在也要分开了。再装傻,也没意思了。
陆翡之喃喃道:“等三五年回来,你就不会再怀疑了吧?”
说不定那时候,他的毛也换完了。直接就把人带回来合籍。
谢眠没有说话。他现在什么也说不出来,只是安静地听陆翡之说。
陆翡之今晚话特别多,还脑洞大,时不时患得患失:“万一你走了,再也不回来了,我怎么办?”
谢眠有点无奈:“不回来我去哪儿啊?”
陆翡之语气居然有点认真,略带哀怨:“钟家人肯定愿意让你留下。说不定这几年就使劲打感情牌,到时候你就忘了我是谁了。我从你面前走过去,你都认不出来。”
谢眠:“……没事多练功,少看点话本子。”
他忘了谁,也不能忘了这么能缠人的少爷。
陆翡之突然把谢眠翻了过来,语气严肃:“为了避免这种事发生,我决定做一件事,让你一直记得我。”
“唐逸然说,生平两大事,吃饭和睡觉。我来不及学会做饭,只能在另一方面下功夫了。”
谢眠一怔,琢磨完这句话,脑子里顿时“嗡”了一声!
自从察觉到陆翡之的心思,谢眠就一直注意和陆翡之保持距离。
但今夜陆翡之突然过来,和他同睡一床,搂着他,谢眠当时心里都是离别愁绪,并不觉得有什么不对。但此刻,谢眠突然就觉得,他好像和陆翡之挨得太近了。
他们几乎鼻尖对着鼻尖,气息在黑暗中交织在一起,彼此的瞳孔里只映出对方的脸。
谢眠心底混沌又挣扎。如果是其他时候,他一定会立刻推开陆翡之。他们无论如何,关系都还没到那一步。离别前,就因为一时冲动,做出这种事,太荒唐了……
但是今晚,翡之好像很不安……如果不那么过火,只是亲一下的话……
陆翡之动了动。
谢眠屏住呼吸,微微扬起了脸。
然后陆翡之与他擦面而过,坐起身,大声宣布:“我要用我之前换下来的绒羽,给你做一个枕头!”
虽然他原型小,但羽毛褪下来,是可以变大了。一点点攒了这么多年,做个枕头绰绰有余。
这样阿眠每天睡觉的时候,就会想起他!而且只是缝个枕套,把羽毛塞进去,不存在搞砸的可能性。这个主意简直完美!
陆翡之有点得意地看着谢眠:“怎么样?”
谢眠停顿片刻,深吸了一口气,抬手摸了摸陆翡之的狗头:“……算了,睡吧。”
作者有话要说: 吧啊啊啊啊啊啊我总算写出来了!还有点肥呢!
你们不觉得蠢蠢的肥吱让阿眠充满了安全感吗?大概就是,太傻了,很难升起防备……
其实也不怪朝凤城大家cp眼吧,我觉得你们好像也以为他们谈了很多年的恋爱……
第47章
距离被拉开, 新鲜的空气涌入心肺,之前若有若无的暧昧气氛, 已经消失地无影无踪了。
谢眠躺回去, 有点失落,但更多的是庆幸地想:自己刚刚真是鬼迷心窍了。
陆翡之对谢眠这个反应很不满。他坐在一边,推了推躺好的谢眠:“我攒了二十年, 才攒下来那么一捧,很珍贵的。”
谢眠翻了个身,语气麻木:“是啊,实在太珍贵了,你自己留着吧。我睡荞麦枕就挺好的。”
“饮雪城很冷的, 你肯定受不了。”陆翡之很小的时候去过那里,印象很深刻, 全程都缩在父亲的袖子里, 瑟瑟发抖。稍微露出一点头,就忍不住打喷嚏,简直冻得掉毛。陆翡之摇脑袋,“荞麦枕睡上去会很凉, 但是用我的绒毛做枕头,什么时候都是热乎乎的。你可以抱着睡。”
“是啊。”谢眠回他, “等睡醒发现头发卷了。”
陆翡之:“……”
“你给我说清楚。”陆翡之伸手去扒拉他, “你以前天天睡在我身上,我什么时候把你头发烫卷了?!”
谢眠坚决不转过身,缩在被子里, 闷声笑起来。
“你就知道欺负我。”陆翡之压在他身上,“我只是灵力属火,又不是个火球。”
谢眠从被子里把眼睛露出来:“我不信,除非你给我看看。”
陆翡之一顿,爬起来,回自己被窝去了。
谢眠这次却没有像过去一样,因为陆翡之表露出抗拒的态度,就识趣地不再问。
现在轮到谢眠扒拉他了:“看看怎么了?干嘛这么扭扭捏捏的?”
妖族的原形,也不是什么要紧的事情吧。他在朝凤城,动不动就看到大家变成鸟儿,四处乱飞。
谢眠见过陆岚的原形,果然如传闻中的神鸟一般优雅美丽,一身赤羽比绸缎更加明丽柔顺。煽动翅膀,在天际掠过的时候,仿佛天边布满了红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