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说句话……”他听见银雀说,“再撑一会儿,就一会儿……你听!有人来救我们了,你听见了吗?千秋你听见了没有?有其他人的声音!有人在叫你的名字……”
——就算知道他会想起来,他会恨,会不计代价也要离开自己,也想告诉他。
——成银雀就是殷千秋唯一的软肋。
“你不许死!我说了你不许死!……”
男人无力回答,逐渐连银雀的话语也听不清楚了。
周遭就像有无数飞虫一般嗡嗡作响,将银雀的话语淹没。
他忽地看见那天长廊下的银雀,在黄昏光线下垂着眼仿佛一具没有灵魂的躯壳。他一直知道,银雀身后有双他看不见的翅膀,总有一天会用它飞向自己无法触及的苍穹。
这么想的话,或者在这里结束也不坏。
他自由了,他也自由了。
——
无论他再说什么,石堆的另一端都没有回应。
掩埋着他们的矿洞外,不断有奇怪的声音作响,好像有人正在搬开堵塞洞口的石头。
有人在叫千秋的名字。
“……别死,别就这么死了……”仿佛是话说得太多,又或者因为他不知多久没有进食喝水,喉咙里像有火在燃烧,疼得他快要说不出话来,“……我好不容易才等到,你怎么能死……”
后半句就连他自己也听不清楚。
外面的声音越来越近,希望就在眼前触手可及的地方。他听见有人在问“有人吗”“能出声吗”“殷千秋”,自己却像是忽然间用尽了气力,难以抵抗的疲倦渗进脏腑里,再也无法开口说任何。
忽地,一丝微光照进了银雀的眼里。
他下意识地抬手挡在眼前,因为太长时间都在黑暗中,这点微光都足够刺痛他的眼。
有人正在不断地搬开那些石头,发光口不断地扩大,直到足够映出外面人影的程度:“能出声吗?殷千秋?”
“……”
“喂!找到了!这里有人!快点!!”
混乱的脚步声传来,银雀好不容易适应了光线,终于能看清楚眼前的事物——到处都是堆积着的石头,只有他所在之处被好几根支撑柱保护着;地面已经被血迹浸染成了黑色,那些沙土黏结着干涸成硬块;他身边堆起来的石块下,能看到千秋的衣角。
“!……”
银雀像忽然间被拧紧了发条,顾不上自己此时此刻的虚弱与狼狈,抓起那些石头一块块扔开。
前来救援的人们也在作业,塌方被一点点的清理掉,日光终于照在了银雀的身上。可他毫无察觉,也没有任何获救的喜悦。他只是机械地搬石头,一点点把阻隔他和千秋的东西挪开。
男人满是血痕的手露了出来。
紧接着是身体、腿……
有一大块矿石坠落时和矿洞里的器械砸在了一起,刚刚好护住了千秋绝大部分的身体。可即便如此,在他人的帮助下彻底把千秋挖出来的瞬间,映入银雀眼里的光景还是足以让他痛到无法呼吸。
——那个倨傲的男人紧闭着双眼,脸上没有任何血色;右手被石头砸断,腰上有处被石块插进血肉里的伤口。
“……还有心跳!快!再来几个人!担架呢?!”救援的人迅速地组织着行动。
有人扶起银雀,想要把他带出去。
银雀却踉跄着推开了那人。
“喂你……”
他什么都听不见,只顾着在男人身边蹲下,动作轻柔却又强硬地搂住男人的脖子,将人扶起来,用全身的力量撑住已经没有知觉的男人。
“不许死……”他这么呢喃着,带着男人走往出口。
【作者有话说】:昨天更新得早好像引起误会了,加更的话会在作话里说还有一更的(
毛肚没有存稿,所以更新时间很难固定qwq
第56章
有次银雀喝醉了——其实那半年里银雀喝醉的次数不少,他身为成家的少爷,经常有不得不和那些人喝酒的时候。但他酒量并不好,沾一些便会脸红,喝得多了耳根和脖颈都会跟着红。
每当银雀不那么清醒,就会变得固执又幼稚,不喜他人的触碰。
这个他人并不包括千秋,或者说到他酩酊时,只有千秋才能扶着他、支撑住他。
千秋会在散场时将他无力的手架在肩头,甘草在混合酒味后有种特殊的甜味。是种能令人上瘾的甜味。
那次他也和平常一样,搀着银雀细软的腰,步伐沉稳地带人离开室内,往停车的地方走。
如果只是要杀了成银雀,那么机会要多少有多少——他的少爷破绽太多,喝醉时、睡着时、眺望远海发呆时;男人只需要从路边捡一块碎玻璃,就能轻而易举地割断他的咽喉。
可殷千秋从来没想过要那么做。
反倒趁着银雀醉意朦胧时,他总会不动声色地贴着Omega颈上的项圈,恣意去享用那股迷人的香气。
唯独那一次,他被银雀发现了。
“这么好闻吗,我的信息素。”耳旁的话语让他心跟着震了震。
被酒精烧得嘶哑的嗓音,意外的性感。
“对不起……”
男人习惯性地道歉后,得到的是银雀一声轻笑:“喜欢闻的话,就闻个够吧,我不介意。”
“……可以问原因吗,为什么……”男人说,“不生气么。”
“嗯……为什么呢……”
“因为我是Beta吗?”
“谁知道呢。”
Omega笑着,他的疑问一句也没得到回答。
银雀总是这样,许多事他都习惯性地藏着,从不将自己的意图挑明,永远留有余地。通常男人会识趣地闭嘴,继续问下去只会惹恼银雀——他好不容易才让银雀信任他,当然不会做出任何可能激怒银雀的事。
可那天,银雀忽地回答了。
“可能因为是你吧。”他脸颊绯红,眼睛半阖着只留一条缝隙,千秋却仍然能在垂眼时看到他眸中的光,“因为你眼里只有我。”
“……那是我应该的。”
“……那你能……吗?”
“什么?”
那是银雀在醉过去之前说的最后一句话。
千秋没能听清,也没有机会再询问一次。
事情过去了这样久,已经三百次日升月落。他从隐忍着跟在银雀身旁的忠仆,变回倨傲阴郁的殷千秋;那天不过是他们相处中短暂又普通的片段,毫无特殊性,甚至不值得被记住。
男人也着实没有再想起来过,银雀酒醒之后大抵只会比他忘得更干净。
……直到现在。
他后知后觉地回忆起这件事,在意识里回到那天的夜里,嗅着甘草醉人的甜,忽然间又听清了那句话含糊不清的醉话。
——那你能爱我吗?
——早已经爱上了不是吗。
……
………………
“失血很严重……手还好,腰上这个伤口有点难办,伤到了内脏……我真的无法保证他能……”
“你觉得我现在需要听你的废话吗。”Omega穿着一身利落的骑装,衣袖挽在手腕处,包扎的纱布上还透着血迹,就连脸上也贴着纱布。这些丝毫不影响他凌厉的气势,倒不如说因为满身的外伤,他冰冷的话语更显威慑力。
“你只需要把他救活……或者你跟他一起死。”
话音未落,又是“啪”地一声,银色的手枪被拍在木质的桌面上。
临时被护卫军“请”来的医生吓得哆嗦,焦躁地舔着嘴唇说:“放、放心……我一定尽力……”
医生深呼吸着稳住手,用眼神示意助手继续他们该做的事。
这样的伤势,在矿洞里被掩埋了接近两天,没有进食没有喝水,现在还因为伤口感染溃烂而高烧不退……换成普通人早就死了,即便是身体素质极为优秀的Alpha,也经不起这样的折腾。
可千秋还活着。
他甚至在被抬上担架时,还短暂地苏醒了片刻。替他们向丹龙通风报信、带护卫军来查封矿场的下属当时正在担架旁边,和银雀一左一右地紧紧跟随着。
男人睁开眼时,银雀以为他会对自己说点什么;但没有,男人甚至没有看他,而是看着他的下属道:
“听他的。”
他只留下这么简短一句便再次陷入昏厥中。
现在,Alpha赤裸着上身躺在床上,身上的脏污被清理干净,露出失去血色的皮肤,将腰腹上婴孩拳头大的贯穿伤衬得格外狰狞。
他的生命正在流逝,银雀感觉得到。
“……太太,喝点热水。”旁边守着的下属就在这时递上来杯冒着热气的水,“请冷静一些。”
银雀摇了摇头,目光没有一刻从千秋脸上挪开。
这是山下的一间小旅馆,整体都被包了下来,里三圈外三圈地守着许多护卫军,不让任何可疑的人出入。不难猜测这是为什么——倘若在矿场下手就是殷千岁的意思,那么他很可能趁着千秋重伤昏迷时再派人过来补上一刀。丹龙应该预见到了这点,虽然不知道他为什么能调动北部的护卫军,但至少现在银雀很需要这些人来保证他们的安全。
只等千秋醒过来,他们便真正意义上的死里逃生了。
“太太,您该休息,这里有我们看着……”
“……你在指挥我?”银雀并没回头,只斜了他一眼。
即便他声音并不大,这话却依然很有威慑力。他的眼睛里爬满了血丝,因恼怒而瞪得比平时大了几分,反倒显得更骇人。
“不敢……”
“那就守着,不要说话。”
“是……”
替男人处理伤口的时间,比银雀想象中的还要久。
血肉里粘着的碎石与沙土被一点点清理出来,医生和他的助手在高压下格外仔细,额际滑下的汗水将鬓发完全浸湿。
注射药物、清创、缝合、上药、包扎……事情一点点地进行,男人的脸上偶尔会有些细微的表情,或是眼珠转动,或是嘴唇颤抖,却始终没有要清醒过来的迹象。
医生放下手里器具的瞬间,银雀便忍不住道:“他还要多久才能醒来?”
“……”医生擦了擦汗,眼神闪烁,“……这个,这个……”
Omega沉着脸,并没有过多的表情。他只是非常轻巧地拿起枪,对准了医生的眉心:“我说了要么你和他一起活,要么你和他一起死。”
“先生,先生您冷静一点……”
医生双腿一软,倏地跌坐在地上。
枪口始终跟着他,吓得他不由自主地往后缩。眼前的Omega明明长了张非常漂亮的脸,可气势冰冷如深冬雪夜的寒风,随时朝他开出一枪也不稀奇。
“不是,这个我真的没办法说准……他要是能熬过今天晚上,那就没事了……”医生几乎快哭出来,“我已经尽力了,剩下的只能、只能求守护女神保佑……”
银雀的枪口触上他的皮肤,没有任何犹豫地按下了保险。
——他知道这不是医生的错。
到目前为止,除了罪魁祸首该负责外,唯一有错的是他自己。
是为了保护他,千秋才会伤成这样。
以男人的聪明、强大,完全能在爆炸发生时找到最安全的位置,保全自身不受到致命伤。可因为他提出一起去,结果便成了现在这样——他像没事人一样能走能站,男人奄奄一息,兴许熬不过今晚。
“我真的没办法了,就算你开枪打死我,我也没办法了……”医生哆嗦着,眼泪掉了出来。
可是他真的好想开枪。
好想现在就杀了殷千岁泄愤,好想将那个矿场里对他们下手的人分尸,好想让这个没把握救活男人的医生陪葬。他胸腔里盘踞着的伤痛在不觉中被幽深的黑暗侵蚀,暴戾几乎要控制不住。
看着眼前胆怯医生的丑态,银雀的食指贴在扳机上,任何一瞬响起枪声都不奇怪。
“我真的,真的没办法……”
对峙持续了好一阵。
就在医生以为自己死定了而绝望的闭上眼时,银雀忽地收了手。
他转过身,视线重新回到睡梦中的男人脸上:“带他们出去,就在隔壁候着,不许离开。”
千秋的下属也被他的架势吓出了一身冷汗,顿了顿才连声应答,即刻打开门示意医生们出去。房间里安静了下来,银雀在床沿就那么伫立了良久,在那股暴戾安宁下来后,早已超越身体极限的疲累瞬时上涌。
他踉跄着后退了一步,小腿撞上木椅。
身体不听使唤地顺势坐了下来,银雀的手耷拉在旁边,始终没有放下枪。
这次换他成了保护者,守在男人的身旁。
下属回来又劝说了一句,希望他能休息片刻,至少吃点东西。银雀充耳不闻,专心致志地看着男人,等待他醒来。
这一夜格外漫长,又一晃而过。
“如果你一定要死的话。”外面天光初现,仿佛意味着机会已经所剩无几;银雀突然低声开口,也不知男人是否能听见,“……我会恨你。”
“如果你一定要死的话,我就离开,不会帮你收尸,也不会参加你的葬礼。”
“能不能不要死……”
银雀垂着头,眩晕感强烈得让他眼前发黑,最后的话语轻得像落入海面的鸟羽,都激不起一丝涟漪,更不可能唤醒男人。他想等着男人醒来,想得到确切的答案好从等待的煎熬中脱身。可这具身体已经无法再陪着他任性下去,银雀握着枪,在椅子上昏睡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