银雀眺望向远海,宛若自言自语地低声回答:“哦,你说得对,没有感情的话,也就恨不起来了……”
“嗯?”男人并没听清楚后半句,“你说什么?”
“我说,你很想继承殷家吗?”
千秋仍然摇头:“不知道殷千岁怎么想,但对我来说就像是跟‘使命’差不多的东西,毕竟我们已经为了这个‘使命’争了十几年了,突然放弃的话前面十几年就好像成了笑话?……而且现在,我必须继承殷家。”
“……为什么?”
“为了……”男人顿了顿,“为了完成‘使命’。”
——为了成银雀能永远高高在上,能永远傲慢美丽;为了他能把雀鸟永远地留在身边。
从他承认自己就是那个“千秋”开始,所有事情的本质便在悄然剧变。
只是这些那些,都是无法轻易说出来的话。
“嗯——”银雀微妙地拖长了音,半眯着眼道,“我扶你进去休息了。”
——
前来港口迎接的阵仗远超出银雀的预料——不仅丹龙带人过来了,就连殷柯也在旁边候着,还带着二十几名壮实高大的下人,谨防有什么不测。
不止他觉得殷千岁会在他们抵达时下手,大抵丹龙和殷柯也是这么想的。
下船时男人没再让银雀搀扶,天冶便接替了这工作,非常小心仔细地支撑着男人,一步步走下临时搭起的路径。银雀跟在他身旁,在见到丹龙迎上来时只轻轻颔首算作问好,再无其他态度。
而殷柯的视线,几乎在第一时间便落在银雀的脸上。
两人的目光相接了一瞬,银雀面无表情地与他错开,转而注视向男人,像是时刻关心着他的状态。
“……太夸张,你没告诉我你伤成了这样……”
在船上为了方便换药、检查伤势,千秋一直穿着细绒的浴袍;现下他衣襟敞着,露出腰腹上缠着绷带,右臂包着夹板挂在脖颈上,靠着手下的支撑才能行动……丹龙至少有十年没见过他如此狼狈的模样了。
殷柯同样吃惊,一反平常懒散痞气的模样,皱紧了眉看着千秋:“……总之先上车回宅子里吧。”
“已经没什么事了。”男人的目光草草扫过他们二人,“就是暂时还行动不便。”
丹龙连忙上去,想要搀扶又怕碰到他受伤的手:“……他可真够狠的。”
“换成我可能会做得更狠。”
车就停在旁边,丹龙替他拉开车门,看着他平安无事地上了车才道:“……我就是担心他在港口下手,所以让殷柯跟我一起带人过来了……还有银雀,你没事吧。”
他问出后半句的时候,银雀已经打开了另一边的车门:“没事。”
“我和殷柯会在前后看着情况,放心吧。”丹龙扶着车门,勾下腰说,“医生已经在家里候着了……老爷子也问了你的情况。”
丹龙身后,殷柯也看着车里。
男人并没回应丹龙的话,目光反而掠过了他,落在后面殷柯的脸上。察觉到这点,丹龙回头看了眼。
气氛突兀地紧张起来,仿佛有什么很快要在他们几个中间炸开。可在变成那种情况之前,千秋垂下眼,淡淡道:“有什么事回去说吧,我也累了。”
“行。”
车才刚刚发动,男人便蓦地靠上银雀的身体,沉闷的呼气声从喉咙里冒出来:“……有点痛。”
“当然会痛,那个医生说过你应该躺一个月,或者以上。”银雀并不躲闪,由着男人将体重压向他,“你在怀疑丹龙或者殷柯,对不对。”
“嗯?”
“谁知道你去的是北部?”
“他们都不知道,但有人可以猜。”千秋低声道。
“谁?”
“回去再说吧。”
银雀不动声色地抬眼看了看后视镜,司机惊慌失措地挪开目光,假装专心致志地开车。
一旦察觉到有人在出卖千秋,哪怕是身边用惯了的人也不那么值得信任了。这点道理银雀当然懂,像他们这种人,在踏足战场前要学得第一课,就是不要信任任何人。
车里微微沉默了一阵,男人忽地隐忍着“唔”了声。银雀下意识看过去,只见千秋的左手捂着在伤口处,表情有些难看。
“怎么了……!”
绷带处渗出了点殷红的痕迹。
北部的医生着实技术不怎么样,早该开始愈合的伤口在这些天里已经崩裂过数次。医生的说辞是伤口太深,一时半会没有办法,只能小心再小心;伤口开裂除了让千秋痛之外,并没有造成其他的问题,不然银雀一定不会让那位医生还能手脚健全地回去北部。
Omega无意识耷拉下嘴角,关切再难掩藏:“很快到了……丹龙找的医生肯定会比那个废物好。”
“没什么事……”男人说,“不需要担心。”
他正想说点什么,千秋却忽然抿着嘴浅浅笑起来:“……靠得近了。就能闻到你的信息素。”
“……”
“我有说过很好闻吧?比止疼药管用。”
“……是吗。”银雀冷笑一声,“要不要我摘掉项圈让你闻个痛快。”
“那倒不必,”男人也笑,“免得我忍不住咬下去。”
“哦?”Omega蓦地收敛了笑意,不客气地挪开身体后,顺手将衣领拉得更上了些,把后颈完全藏了起来,“别靠在我身上。”
千秋显然没料到他会如此,身体突然前倾致使他无意识地绷紧了腰稳住。伤口便在这动作下疼得更厉害了。
“嘶……”
男人短短地抽了口气,银雀则偏着头,看着窗外像是懒得再理会他。
可他分明能看见对方上翘的嘴角,还有因笑意而微微垂下的眼帘。
【作者有话说】:甜的差不多了哈
第59章
正如千秋所预料的,一路上并没发生任何骚乱,殷家的六台车列成队从港口驶往殷家大宅,阵仗大得路旁行人都忍不住揣测这是有什么大人物进都。
“是殷家的车吧?”
“……哈,那太正常了。”
“殷家大少爷已经和四公主订婚啦,要不了多久该叫皇亲国戚……”
“那看来,果然还是长子比较受宠爱?都是殷家的儿子,殷二少却娶了个烂货……”
“你命不要啦?”
“哈哈,未必在车里还能听到我们闲话嘛,真是的,这话又不止我一个人说……”
这些琐碎的议论自然进不了当事人的耳朵,即便是听见了也能假装没听见。
况且事情发展到这一步,莫说旁观者是这么认为,就连丹龙、殷柯也一样在心里如此觉得——老爷子就差找时间开一场宴会,当场宣布殷千岁成为殷家下一任家主了。
殷家大门前,止玉约莫早收到了消息,此时正背肌挺直地站在门旁候着。隔着很远千秋便注意到了她,低声说:“你明明喜欢山茶,为什么却让止玉戴金盏花?有什么说头么。”
“嗯?难道我喜欢山茶,我就不得不在自己身上也戴一朵山茶么。”银雀懒洋洋地瞥了眼止玉所在的方向,“适合她而已。”
“……也不是不可以。”男人意有所指地这么说了句,沉沉眼眸一直注视着银雀。
车一路开进了西院,在佣人们的搀扶侍奉下,男人回了他和银雀的卧室。床头堆了好些柔软的枕头供千秋靠着,男人便半躺在床上让天冶替他点了根烟。
回了家,许多事自然而然地就不必银雀再做了。
Omega脱下的外衣有人接着,在床沿站定后立刻有人搬软座的沙发过来……只要拿出烟,必定会有火主动缠上来。
“呼……”
从贫穷寒冷而危机四伏的北部归来,再回到一直以来有人侍奉在侧的生活,一时间银雀竟有些恍惚。他抽着烟,呆望窗外蔚蓝的天:“突然累起来了。”
男人指缝间夹着烟,因而朝他伸出手时小心再小心;他略显粗糙的手掌贴合上银雀细嫩的脸颊,拇指轻轻抚过硬质的痂:“那就去睡会儿,去客房也可以,在我旁边睡也可以……”
银雀收回远眺的目光,垂着眸像在认真感受男人的触摸:“……老实说,我觉得你随时会被人杀掉。”
“不至于。”
“……咚咚。”叩门声打断了他们的对话,千秋松开手,朝门口一瞥便看见丹龙挑眉笑着的脸,“我现在叫医生过来,还是你们先放松放松?”
还不等千秋回话,银雀忽地站起身:“我去洗个澡。”
“嗯,洗了澡去睡一觉。”男人淡淡道。
即便听上去双方的口吻都很冷漠,丹龙却仍然能从中听出点别的东西——这次在北部遇险,他们俩之间兴许发生了不得了的事。
“那我去侍奉太太沐浴。”止玉道。
“去吧。”男人呼出一口烟,“天冶也出去守着。”
丹龙疑惑地看了看他,什么也没说,坐上了银雀先前坐过的位置。天冶最后一个退出房间,懂事地替他们关上了卧室门,房间里顿时安静下来,能听见男人吸烟时烟草燃烧的细微声响。
“……你是有什么话想……”丹龙的话尚未说完,男人忽地看向他。
“你对银雀下的催眠,‘钥匙’是什么?”
“诶?”这问题完全在丹龙的意料之外,致使他茫然了一瞬,“……当然是你的说那个。”
“我说的什么?”
“你的告白。”丹龙蹙眉道,“就是只要你向他承认你爱他,他就会记起来。”
——他就知道是这个。
千秋头疼似的皱紧了眉头,视线并没落在丹龙脸上,像在自顾自地思考什么。
丹龙试探道:“……你已经说了?他想起来了?”
男人并不回答,反而说起另一件事:“四公主为什么没死,里面有没有殷柯的事?”
“……你在怀疑殷柯?”比起他和成银雀之间的纠葛,显然现在有更多更重要的事等待他们处理,丹龙顺着他的话往下,暂时将催眠一事放置,“那天的情况很……很奇怪。”
“嗯。”
“我给殷千岁下了药之后,按照计划,下面的人趁机将酒洒在了四公主裙子上,带她去宴会场后面的休息室里换干净衣饰;殷柯就和殷千岁说四公主不太舒服,让他过去陪……”
“……你废话太多了我不是第一次说吧?”男人无奈地嗤笑了声,“说重点,标记了吗?”
“标记了。”丹龙点头,“殷柯反锁了门之后守在外面听着呢。……但问题是,殷千岁一直没有出来。”
“……什么意思。”
“我的意思是,有没有可能,”即便卧室里只有他们,丹龙仍下意识地压低了声音,“殷千岁对四公主,是真心的。”
千秋讶异了一瞬,很快又恢复他平时的无表情。
“那有没有可能,殷柯是殷千岁的人。”男人说,“我去北部的事情连你都不知道,只有他。”
“你告诉他了?这不像你的作风啊……”
“我当然没有,但他可以猜到。”千秋说着,微微扬了扬下巴,示意丹龙将烟灰缸拿过来,“殷千岁在北部有事的消息,原本就是他给我的。”
“你怀疑殷柯?”
丹龙一边问着,一边端着烟灰缸到男人眼前。
“我当然怀疑他,就算殷百流逼死他生母是真的,他也未必要站在我这边。”男人将指间的烟摁灭。
“……不是他,应该不是他。”丹龙思忖了两秒后道,“殷柯也许是有别的目的,但他肯定不会和殷千岁同谋……”
“为什么?”
“殷千岁现在想杀他还来不及。傻子都看得出来,那是殷柯在算计他……如果四公主和殷千岁没发生什么,我倒可能怀疑殷柯;你是不知道殷千岁那天的表情,还有从牢里回来的时候……这事没有你想的那么复杂,不过婚礼就定在两个月之后,你现在这样,恐怕也阻止不了了。”
男人仰起头,左右地扭了扭脖颈:“有没有什么法子能直接杀了殷千岁,我已经不想再玩什么手段了,太无趣。”
“……这你别指望我,你痊愈之前下面的事呢,交给谁,我先说好,我弄不来的。”
这确实是个问题。
他和殷千岁选择了截然不同的发展方向,殷千岁专心笼络高层,和许多官员都来往密切,下面的商业却兴致缺缺,每年的利润处在既不会太低,也不够看的水平。而他则在商务上下了苦功夫,殷家超过六成的收入都来自他的盘子。
人生来就自私,在金钱面前人性毫无价值。
如果不是千秋雷厉风行,严苛而警惕,他手下那些掌事也不可能兢兢业业地替殷家赚钱。
丹龙继续念叨着相关联的琐事,又忽地说起应该先让医生来看看他身体的情况。男人则一言不发地思索了良久,才道:“交给银雀。”
“……什么?”
“下面的事,交给银雀,我专心修养一个月。”千秋说,“你帮他打下手。”
“你疯了吗,交给他?”
“为什么不行。”男人笑了笑,“他可比我更会赚钱。”
这话不假,可过分大胆了。
丹龙有心想再提醒几句,成银雀性情捉摸不定,不值得信任;可他想起刚才进来时两个人说话时的口吻与神情,这事便好像轮不到他指摘了。他顿了顿,改口道:“我还有件事想问你。”
“嗯?”
“你看好三皇子吗?”
“……你心里清楚的。”千秋说,“一个庶子,生母又是婢子出身,背后什么氏族支持都没有,能力再强也很难赢过二皇子;不就是因为大皇子无能,三皇子身份不够高贵,老爷子才选择支持二皇子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