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
男人低沉而虚弱的回答姗姗来迟,但还是来了。
【作者有话说】:毛肚制糖厂正式启动!
第57章
银雀从无名的梦中惊醒时,窗外又是沉沉夜色。
不知什么时候北部开始下暴风雪,锐利的寒风捶打得玻璃窗啪啪作响,天顶挂着的陈旧电灯像被天气所影响,时不时闪烁。
他侧躺在硌人的木板床上,睁眼的瞬间神情立刻回归于紧绷,左眼血丝未消仍呈现出过度疲劳的红,和右边“正常”的义眼放在一起十分诡异。
他怎么躺着?
现在过去多久了?
千秋呢?
……死了吗?
一连串的问题在脑子里翻腾,Omega下意识地要起身,可一时间身体竟还像在睡梦里,并未跟随神智一并苏醒。脸上、身上的各种擦伤撞伤,现在才开始后知后觉地作痛。
银雀转动眼珠,审视这间房里的陈设。
和他昏睡过去前千秋所在的房间相差无几,看起来他应该还在这家破旅馆内。没有人守着他,但床边有立着简易支架,挂着好几瓶药水。视线顺着半透明的输液管一路往下,落在了自己的手臂内侧。
意识到自己正躺在这里接受输液,银雀才忽地开始觉得冷。
“吱——”
已经有些朽掉的木门就在这时发出令人牙酸的声响,银雀往门口看去,穿着一身黑的下属提着热水壶走了进来。像是笃定银雀尚未苏醒般,那人径直走到了桌前,没有往床上看一眼。
他是这次行动跟着千秋一起从王都过来的Beta,之前在殷家西院里银雀见过他几次,长得相当普通,很难让人记住。
“……你叫什么来着。”银雀开口道。
“!”
对方被突然的询问吓到,连忙回头:“太太您醒了!我现在去叫医生过来……”
“我问你叫什么。”
“……天冶。”
“我记住了。”银雀道,“扶我起来。”
天冶连忙放下手里的热水壶,三两步走到床沿,小心翼翼避免碰触到什么不该碰的地方,只让银雀扶住他的手臂借力起身:“医生说您要再休息几天,让身体缓过来先……”
“唔……”
银雀掀开被褥,腿撂下床,踩在冰凉的地面。
他低头看着自己的掌心,慢慢做出抓握的动作,来回几次等待力气回归。
去掉名誉、地位、财富,Omega的身体远远比他的认知还要娇弱。他曾以为长期的锻炼能让他的身体素质追平一般的Alpha,实则不然,只是在塌方里不吃不喝两天而已,他几乎无法行动。
银雀自嘲的勾起嘴角,收回了搭在天冶臂弯做支撑的手。
“太太……?!”
Omega没有任何犹豫,称得上粗暴地拽掉了扎在手臂上的输液管。血从针孔渗出来,但他全然不在意,就那么赤着脚站起身,吃力地往门口走:“千秋在哪里。”
“……您现在需要休息……”
“千秋在哪里。”
“二少爷就在隔壁,您放心,他……”天冶话还没说完,银雀已经打开门走了出去,“至少把外衣披上……”
就算是在气候宜人的王都,银雀都不曾赤脚在家走动。
可现在他无所谓冷,无所谓脏,推开门便扶着墙往隔壁的房间走。想知道千秋是否还活着的欲望高过了一切,只有用他的眼睛确认出的结果才能算作结果,任何人任何话对他而言都没有效用。
天冶抓起桌上放着的大氅,匆忙追过去替他披上。
另一扇门之后,男人仍旧静静躺在那里,甚至比他昏睡过去前更安稳。
他走得不快,脚心的皮肉和地面接触又分开,声响细微却粘腻。男人大约是听不见的,银雀走到他的床沿,神色沉寂地朝男人的脸伸出手。
在即将碰触到男人的皮肤时,银雀的手微妙地缩了缩,再继续往下探。
“二少爷醒过一次……”
天冶刚出声,银雀微微弯曲着的手指便已在男人的鼻间感受到了平缓的呼吸。
“医生来看过了,说已经脱险,只剩下只等慢慢恢复……”
——这刹那的心情,他一辈子也不会忘记。
一直像带着怒气而睁大的眼终于透出倦色,眼神变得柔和,就连肩膀也耷拉了下来:“天冶,替我搬椅子过来,我想……!”
他的话尚未说完,仍置放在男人鼻间的手忽地被人捉住了指尖。
“……没死。”低沉的话语传进他的耳朵里,千秋掀开眼皮,笑容疲倦却难掩他一贯的张狂,“让你担心了?”
“……嗯。”银雀没有否认。
男人的手便跟着他的回应,抓得更紧了几分。
——
“是丹龙安排人来救我们的,天冶很机灵,知道打电话回去通风报信。”银雀捧着盛满热水的茶杯,坐在男人的床边,时不时喝上一小口,“是谁设的计,哪个环节出的错……你有头绪么。”
“……有一点。”男人说,“不说这些了。”
“那说什么。”
千秋暂时无法进食,只能靠着输营养液维持能量。
银雀的情况要好得多,行动上并没有不便。只是他不愿意去隔壁的房间里休息,就固执地一直坐在千秋身旁,偶尔会撑着扶手阖眼断断续续地睡。
“说……”男人看着他的脸,思忖片刻后道,“你脸上的伤怎么样了,会留疤么。”
“你很在意会不会留疤么。”
“你应该比我更在意。”千秋浅浅地勾着嘴角,“我想抽烟,有烟吗。”
“你不能抽烟。”银雀说,“你别忘了你现在连独立坐起来都做不到。”
“你可以扶我起来,帮我点一根烟。”男人说。
“……你不能抽烟。”
“医生说的吗,你用枪指着他再问一遍或者答案就不一样了。”千秋说着,抬手揉了揉鼻根,“抽一根烟不会死。”
“但我不想帮你点烟,你也别指望我会像你的佣人一样拿着烟在旁边等着抽上一口。”
“……”男人无言以对,“呼,那叫天冶进来。”
“我说了你不能抽烟。”银雀不悦地皱起眉头,“别让我说第三次。”
千秋似笑非笑地看着他,神情有些懒散,又有些嘲弄:“……但我想上厕所。”
“…………”
“你不叫天冶进来,那就你扶我起来。”
这种时候,谁先避开目光谁就输了。可反应过来时,银雀已经不由自主地侧过头看向别处:“……天冶出去了,我去叫下面的护卫军进来帮你。”
他刚准备起身,男人便眼疾手快地擒住他的手腕:“护卫军也不是我的人。”
“……那就等天冶回来。”
“你是我合法妻子,这不是你该做的?”
“……”
“帮我一下。”
银雀抿着嘴,放下手里的茶杯,起身朝男人伸出手。
虽然话说得像劣质玩笑,可千秋确实行动不便,即便有人支撑着他起身,在动弹时依然会疼到下意识地抽气。银雀抬起他的左手搭在自己肩头,像从废墟里出来时那样,架起男人的身体。
千秋半身的重量压在银雀身上,步伐却依然摇晃不稳,每走一步都异常吃力。
这旅馆虽然破旧,但不幸中的万幸,房间里至少有配备浴室和厕所。银雀的手扶在男人的后腰,一点点挪动着步子,像是生怕走得快了会让他伤口开裂。
他确实不情愿——他从来没有照顾过别人,更别提这种私密还略显污秽的事。
但他又确实在照顾千秋,仿佛以此来安抚自己焦躁不安的心,希望早一天都好地让千秋痊愈。
爱在他们身处的世界里,就等同于弱点。
千秋的呼吸声很重,迈步时尤其,约莫是在忍着痛楚。
银雀用脚粗暴地踹开厕所门,在门回弹过来时用膝盖抵住:“……小心台阶。”
“嗯……”男人咬着牙回应。
他搀着男人走到便器前,不自在地别过脸:“你快点。”
男人说:“帮我解开裤子。”
“你……”
“右手用不了。”男人抬了抬自己上着夹板的右臂,“帮我。”
银雀眉头皱得越发紧,垂着眼避开千秋的目光,不知是因气恼还是因难为情,脸开始诡异地发烫。他闷不吭声地解开男人的裤头,替他将裤子拉了下来。
其实他们早就坦然相对过,根本没什么好难为情的。
他冰凉的手指触上男人的热,再索性扭过头避开眼前的场面,盯着墙角里斑斑点点的霉菌强迫自己什么都别思考。
男人确实没有故意折腾他的意思,很快水声便在狭小的厕所里响起。
“……总觉得很假。”男人忽地说,“或者我其实已经死了。”
“……你在说什么。”
“我说银雀,我没想到我这么爱你。”
“……那是你应该的。”银雀红着脸,等男人解决完问题,又替他将裤子穿好,一步步搀着他重新回到床上。
男人看着漂亮的Omega俯身替他整理好被褥,重新将输液管插回留置针里。对方的眉眼、嘴鼻,乃至完美的下颌线,略显乖巧现在还泛红的耳朵,他都曾看过千万次;可他仍不觉得厌倦,还会下意识地用目光去勾勒银雀的轮廓。
对千秋而言,劫后余生的幸福感早在年少时的训练场里麻木了。
现在他所能感觉到的悸动,和不断在胸腔里激荡的幸福感,新鲜又令人沉溺。
像是感受到他炙热的目光,银雀突兀看向他,在他反应过来前在他额间落下一个轻柔却甜蜜的吻。
第58章
Alpha强大的基因不止表现在武力、智商上,就连恢复能力也令人吃惊。他们在护卫军的守护下待了一周,银雀脸上的擦伤才结成狰狞的痂,千秋却已经能在别人的搀扶下走动了。
但这究竟是因为他对疼痛没那么敏感,还是因为在少时就已经习惯了疼痛,银雀并不知道。
偶尔男人腰上的伤口还是会崩裂流血,可男人并没有太多所谓。按医生的说法是,千秋最好在北部继续休养一个月再离开;可眼下王都里殷千岁已经在开始为了和四公主的婚礼而忙碌,再在北部待下去,他也许就不必再回到殷家了。
于是他们在护卫军的保护下乘上了返程的船,就连那个被银雀拿枪指过的医生也在得到了一大笔报酬后同行。
在船上的多数时间,男人仍得躺着,只在早晚各一次地在银雀的搀扶下到甲板放风。
“还有一天,一天就进内港了。”银雀说,“你怎么打算的?”
千秋并不逞强,这点他和银雀截然相反;而且他还很喜欢银雀扶着他,总是放心大胆地倚在和他比起来显得娇小的Omega身上。
越靠近本部,气候便越宜人,迎面拂来的海风裹挟着咸味吹动男人的头发:“……没什么打算。”
银雀斜眼看向他:“我如果是殷千岁,我就在内港准备好十个狙击手。”
在王都时男人总会习惯将额发捋上去,可现在全然没这个必要,发丝随意地搭在额前,透着阴狠的狭长双眼藏于缝隙中,让他整个人看起来都显得阴郁骇人。
可没有由来的,比起西装革履露出整张面孔的千秋,银雀更喜欢他现在的模样。
乍一眼看有些呆傻木讷,仔细观察便能察觉到他身上快要溢出来的勃勃野心。最让银雀中意的是对方无表情地看向自己时的眼神,幽深晦暗不易察觉的心事总会在目光相接时流露出一些。
刚刚好让他能感觉到自己正被爱着。
“他不会这么做的,”男人道,“王都里到处都有我的人,殷千岁绝对不会做没把握的事。”
“……这么说,在矿场让人杀了你,他把握十足了?”
“应该是。”
银雀的话也是躺在床上动弹不得地数日里千秋所思考的问题——殷千岁到底是怎么知道他会来北部的,还断定他会亲自去矿场看情况。
他没告诉过任何人,他带着银雀离开本部是朝北。
甚至出行之时他保持着一贯的谨慎,安排了好几艘商船在同一时间不同的港口朝着不同地域出发,好让对手难以追踪。
如果行踪不是中途泄露,也不是人一直尾行他们,那就是在消息的来源处出了问题。
而这消息是殷柯给他的。
“……千秋。”
“嗯?”
“别露出这种表情。”银雀忽地说。
他从自我的思绪里抽身出来,侧过头看向身边的人:“什么表情。”
“像在算计什么的表情……很让我讨厌的表情,”说着这话的Omega自己都面无表情,脸上褐红的痂将他的气质从高贵傲慢转向了一种微妙的凶恶,“笑一个来看看?”
男人依言扯起嘴角,笑容僵硬到让人难受:“这样?”
银雀眨了眨眼:“太难看了。”
“你好看就够了,我不需要好看。”这回男人发自内心地笑了笑,却不想因此扯动了伤口而倏忽佝下腰,“嘶……呼。”
“你从来没有想过离开殷家吗。”银雀扶得更紧了,“我是说,你别告诉我你对殷百晏有什么感情,他那样对你,对殷千岁……你们不恨他么。”
“……不恨。”缓过那阵痛后,男人轻轻摇头,“他自己一样是从那种训练中活下来的……我不是在为他说话,只是因为相互之间根本没有感情,所以恨不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