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万剑宗的名声在江湖中无可挽回的时候,江湖同盟会自诩江湖正道,辫子翘得老高,不得不忍痛割肉,宁可削弱自己的联盟,也不愿意一块儿接下这个屎盆子,染上臭气。所谓同盟,只能同富贵而已,出了事情,同盟这个集体反而最懂得明哲保身。”
“而上和门,它残忍的试炼方法与门中阴诡的异术,也逐渐大白于天下。而你,传闻中的‘容光公子’闯了地牢,很多被欺骗掳掠上山的青年,侥幸趁乱逃脱之后,将上和门的秘密口口相传,谣言尚且三人成虎,何况是事实,真真假假,人们心中自有定数。”
周衍难得一次讲这么多话,也就是周以光,让他愿意把自己的筹谋说给他听。
周以光拍手叫好:“所以上和门的覆灭可不只是上和门一个门派的覆灭那么简单,它是一个转折点。这就意味着,江湖同盟会从此失信于江湖。同盟会中的门派接二连三出事,爆出丑闻。若果万剑宗只是巧合,那么上和门,可是同盟会亲自承认过的,张榜公告过的中流砥柱啊”
“当时告示上写的有多好听,说的有多光面堂皇,什么‘上和门有守卫一方山泽之功德,酌武林之道义,万家之荫庇,纳上和门入我江湖同盟会’,此时风云际会,者同盟会跌得就会有多惨。”
周衍道:“不错,而尊刀门,在一个小小的锦城都不得民心,连几个不入流的外门弟子都争先恐后鱼肉乡里。那么门中管事儿的长老,究竟会有多猖狂,可想而知。”
“灭掉一个两个三个几十个大大小小的门派,对于朝廷来说并不难,民不与官斗,朝廷的戍边铁骑,踏平这些所谓的宗门易如反掌。灭掉这些伪善的江湖门派容易,但要清理他们在百姓心中留下的陈腐符号,则非常困难。”
至此,话已说透,两人的心思不谋而合。
周以光清楚,周衍要的效果,就是要他们完全消失,让伪善完全覆灭。不仅是宗门,更是舆论,杀人诛心。毕竟,今天灭了万剑宗,明天就会有新的上和门,新的尊刀门,伪善的势力不会停止扩张。
只有解开伪善的嘴脸,揭开这些伪善联盟的运作过程,将其丑陋的原型大白于天下,才能彻底连根拔起。
这个武林,快要变天了。流血的清洗和变革,狠则狠矣,却也未必不是好事情。现在如今这个糜烂混沌的江湖,的确需要一次刮骨疗毒的大换血。
周以光算了算,没露面的,只剩鲲鹏阁观跟寒山寺了。
他有些疑惑:“你把江湖中几个代表性的宗门都灭了......那江湖,还算是江湖吗?”
周衍笑他天真:“有生灵的地方,就有江湖,不管天上地下,在朝在野。江湖浪涌,没有止歇。”
“可是,新推上来人,会是绝对正直的吗?”
周以光不相信这个世界上存在绝对正直的人,反正他不是,周衍也不是。
但什么是正直呢?
周衍:“正直?正直不过是秉持他所坚守的善和忍。不做违心之事,不违心,不自欺欺人。”
听周衍这么说,周以光觉得,也许,真正正直的人,他也是见过的。
他想起当初在薄暮山下那个不会武功的少年,好像叫张子裕吧,如果他没有化名的话。张子裕其人,称得上刚正不阿。张子裕后来传承了神隐之局,也是他的造化机缘,出关以后,必定大有所为。
这么一想,也就通了。江湖世代出奇才,后起之秀,会一直有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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蜀中的云雾很大,城中街巷都笼罩在雾气当中,但这并不阻碍周衍与周以光敏锐地察觉到,有人跟踪他们。他们刚刚走过城关的界碑,就被人盯上了。
两个拙劣的小尾巴,一直步步紧跟,还以为自己没暴露过,沾沾自喜,准备回门中立功请赏呢。没人知道他们早早就被目标发现了,目标却懒得理他。
街边有一群摆摊儿的,虽然雾气很重,几乎遮挡视线,但是练摊儿的依旧练摊儿,习以为常,就是客人不多,生意不好做,他们脸上不太开心。
周以光在一个卖玉石印章,裱画篆刻的摊儿前停下,随手抄起摊儿上摆的一把折扇,看起来有些年头了,也没卖掉。
扇骨入手温润,应该是取材于黄花梨木。周以光甩手铺开扇面,不过是普通的素纸扇面,上有“我寄人间雪满头”字样。
扇子本身没什么可圈可点之处,但是扇面上这句题词,实在令人惊艳。
本来低着头谁也不理的掌柜,看到周以光拿起那把扇子,就总是有意无意打量着周以光,欲言又止,似乎想说什么。
周以光挥手将扇面合上,握在手心:“掌柜的,可是有什么话说?”
“这位公子好眼光,你手上拿的这把扇子,非同寻常。”
周衍好奇,接过周以光手中的扇子,左右打量一番也没看出什么不寻常的地方,心想,莫非这掌柜的招摇撞骗,诓人来的。可直觉让他觉得掌柜不是在唬人,这扇子,的确有故事。好像有一丝莫名的亲近感,却怎么也想不起来。
“这扇子,的确没什么,普普通通。”,说到这里,掌柜神秘兮兮地,倾身凑近他俩,“但是扇面儿上的题字,绝非此世中俗物,乃是仙人所写,仙家草墨。”
周以光的确,始一就是被这淡淡氤氲的墨香吸引,才鬼使神差拿起这把折扇。这掌柜说的,不像是在坑人。
周以光不由再次将扇面儿打开,定定地看着上面的题字,看得忘我。
这几个字与始一见到周衍的感觉竟然一模一样,千丝万缕的亲近感,却什么都不知道,什么都没有依据,什么都遵从本能。
周以光从默念到出声:“我寄人间雪满头。”
忽然,周以光收起折扇,说了句他自己都不曾听过的词:“君埋泉下泥销骨,我寄人间雪满头。”
神来之句,非此世中词句。
掌柜的拍案叫绝:“是你,仙人让我带话的人,就是你。”
作者有话要说:
“君埋泉下泥销骨,我寄人间雪满头。”
白居易的诗,我太喜欢了,就借了几分意思。
也借这几分深情,祝小可爱们七夕快乐啦。
第24章
店铺掌柜的行径不知是真疯还是佯狂,竟然仰天大笑,卷起席子,收摊走人。周以光手中那把折扇,自然是送给他了。
周衍对此不置可否,只是很好奇,他越来越觉得,周以光身上一定背着什么未解之谜。不,应该是,周以光这个人就是个未解之谜。
这种怀疑一直萦绕在周衍的心头,倒不是那种居心叵测的怀疑,更像是隐忧,担心他有事。连怀疑,都可以推心置腹。
周以光:“你不觉得奇怪吗?”
“你指什么?”
“我说我自己,”周以光叹了一口气,我如果说,我带着目的接近你,我总有一天会离开......”
周以光不知道该怎么说,但他还是要说,就算说的颠三倒四。要把系统这个存在解释明白,那不可能,他也不能明说,他不能暴露系统的存在,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或者说我其实不是我,或者说这个世界上还有其他别的空间存在,与上陵国截然不同......虽然你我都不知道他们是什么样的景象,但它们真实地存在着,也可能因为某个小人物改变历史轨迹而崩塌,我不知道是因为我可能忘记我的来处,你不知道是因为你没见过......”
周以光的话周衍是相信的,比如地府,他对地府有印象,却也不记得,可这有什么关系呢?
周衍打断他:“我见过,地府。”
没什么不能说的,我见过,我明白,我不在乎。一句话将万语千言说的明明白白,既然如此何必再庸人自扰,痛快就是了。
周以光摊开折扇,墨香流转,扇着浓雾带起清风,笑得倜傥风流。
周以光二位算是潇洒肆意了,后面跟踪他们的两个小尾巴,却惊讶地掉了下巴。
他们清清楚楚听到周衍说,他见过地府。脑海中轰然闪过一行字:他们是鬼。
本来一路盯着容光公子的,没想到容光公子身边这位也是个狠人。见过地府,那不就是鬼吗,他们从来不信鬼神之谈,但是现在吓个半死。明明是超出他们认知的话,可一想到他们近日来的行事作风,便将修罗厉鬼的形象印在脑海里了。
小尾巴一晃神,就露出天大的马脚。哐哐当当一阵响声,他们打翻一排竹篾。动静儿太大,周以光再装作不知道,也太看不下去了。
于是叹了口气,看着那两个小尾巴:“走吧,带路,尊刀门走一趟。”
周衍缴了他们手中的佩剑,自己拿一把,又递给周以光一把。虽然都是些凡铁,但总归他们是去踢馆的,空着手去,不太好。
周以光接过剑,有些疑惑,问那两个跟踪他们的人:“你们不是尊刀门的弟子吗?为什么拿的是剑?”
两个小尾巴互相看看,其中一个大胆的开口解释道:“我们是尊刀门的弟子没错......但是门中长老说,我们还不配用刀。他们觉得,刀从来都比剑高贵。”
周以光:“你们不配?那按照你们长老的规矩,什么样的人才配呢?”
莫非是按照武功的强弱划分兵器等级的?周以光觉得,如果是这样的话,也许能从他们的兵器看出他们的强弱,就随口问了一句。
那人想了想:“长老的意思是......刀比剑高贵,所以门派当中拿刀的人自然比拿剑的人高贵,而且门中的武功心法,都是用刀。也就是说,只有被批准拿刀的人才配学高级的心法。”
“可是历年来,配刀大会上授刀的名额都有限......”那人垂下头:“需要用钱买,而且越来越贵。我去年的时候,攒够买名额的钱,今年就买不起了。”
“他们很多人,为了赚够这个授刀大会的名额,做的事跟强盗没什么区别。但我们两个,胆子小,没那个打家劫舍的本事,也怕官府。”
“所以直到今天,用的都是剑,练得都是外家功夫,干着打杂的事儿。”
原来如此,真是又可悲又可笑。周以光想到,在锦城遇到的那几个壮汉,他们拿的都是刀,想必买那个授刀大会名额的钱,都是从锦城百姓手中巧取豪夺来的。
周以光冷着脸:“可笑。”
“刀与剑谁也不比谁高级,人跟人更难分三六九等。”
周衍总是很认同周以光,他觉得人,总该比地府的厉鬼更高级点,但眼下一比,有些人也不见得比鬼高级。
不久,一行人抵达尊刀门。
尊刀门是江湖同盟会之首,不仅平时趾高气扬,此时一见,门派建筑的气场也很大。门脸雄伟壮阔,门口摆了两只石头雕成的貔貅。
石头拱门高在半空的云雾中,写有“尊刀门”三个字的匾额高高挂起,崭新锃亮,匾额后面的布景是群山相应。一柄刀绑着红陵,嵌在日晷中央,不知有何寓意。
此地山脉连绵,总之看起来,似乎是块风水宝地。可周以光从来不信什么风水,事在人为。再好的风水,今天也保不住尊刀门。
周以光四下打量一番:“身为同盟会之首,尊刀门还是有点风格。门主是个讲究人,门脸修的人模狗样,就是不知道内里,是不是早已败絮其中。”
门口并无看看守,大有我唱空城请君入瓮的意思,周衍与周以光对视一眼,“走吧,进去看看,他们搞什么名堂。”
讲话的功夫,被迫带路的两个小尾巴已经逃跑,周以光并不阻拦,懒得管。周衍也只当没看见,两人一同踏入无人看管的尊刀门。
行至试炼场的中央,眼前就是尊刀门的正殿。周衍的目光虚虚地像正殿的屋檐上方望了一眼,周以光也跟着看了一眼,但什么也没看到。
“屋顶上有东西吗?”周以光询问。
周衍不太确定:“上面没有人,但的确有东西。不知道那是什么,当心一点。”
周以光知道周衍的意思,行走江湖这么多天了,他们遇到过最多的事情,就是各种门派的埋伏与跟踪,经验很充足。
他们保持警惕,往前继续走,果然,不出五步,便有锋利的箭矢从大殿的屋檐上射向他们。那屋檐的瓦片当中,应该是隐藏着精巧的弓|弩,射程很远,劲儿也大。
他们侧身躲过一些,又用手中的剑挡去几支。箭矢与剑刃相对所形成的的对抗力随着剑柄传递到周衍的虎口,周衍觉得,这些自动弓|弩,似乎比皇宫御用的劲儿更大些。他琢磨着,回去得好好升级升级军械库了。
这些箭矢虽然密度大,却对周衍他们够不成什么威胁,轻车熟路就躲了过去。弓|弩匣子内能存放的弓箭数量有限,所以这箭矢不可能不停地射下去。
当他们以为箭矢的攻势即将退下去的时候,试炼场的院墙忽然射出飞针。
飞针细小而密集,比箭矢更加难防。况且飞针本身要不了命,所以肯定淬了毒。
周以光打了个手印,催动内力控制飞针不能近身,精纯的功力在他们周身形成一道虚影一样的光罩,飞针打在光罩上,就变得绵软无力,落到地上。但这样做极其消耗内力,并非长久之计。
尊刀门他们的诡计,渐渐明朗:他们要先慢慢消耗敌人,最后假装胜得光明正大,够阴险的。
原以为这飞针的阵势会像先前的箭矢一样,用不了多久就会停止。但实际上,这些飞针的攻势比箭矢持久许多,已经过去一刻钟,仍没有半分减弱的趋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