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以光狐疑地盯着主管看了一会儿,主管不过是一介凡人,却有着世上最好的修身养性的功夫,对所有人,都是毕恭毕敬的。好像在周以光的记忆中,主管自始至终,生于二十四楼,老于二十四楼,从未离开一步。
他觉得主管,或许知道一些关于这幻境系统的秘密也未可知。
周以光想着,或许能从他口中问出什么蛛丝马迹毕竟也是这么多年的交情了,他想知道这个幻境系统的运算法则,以及自己是怎么无缘无故落入这样一个系统的。
因为这系统它不说话,还只能在黑暗中用文字与你单线交流,你什么也不能问它,就非常难受。
周以光试探性的问主管:“这么多年以来,你可曾试图走进这间密室?”
主管摇摇头:“不曾。”
周以光:“那你,知道密室当中有什么吗?”
主管惘然:“画像,少主画的,几百年了。那是少主将自己关在密室,整日作画,直至江南海鲛脂炼成的长明烛台都燃尽之时,才走出来。”
周以光见过密室当中的情景,果真是满壁画像。于是心中惊奇,主管从未进去过,又如何得知呢
主管看出周以光的疑惑,道:“这密室是有禁制的,世间只有两个人进的去,我肯定不行。但楼主自有别的法门,将消息传给我。”
“我需要做的,就是引导你,做你该做的事。”
“我知道你的顾虑,进去吧。”
“楼主要你做的,无论你记不记得,都是几世几劫后,你最求而不得的事。没什么好顾虑的,进去吧,楼主已经久等了。我能说的,只有这么多。”
说完,主管掉头离开,步子不急不慢,徐徐走下楼梯,他还是那个半点半点功夫都不会的主管。
周以光轻轻松松就推开密室的石门,等待石门禁闭,密室之内全黑下来。
眼前一片金光闪过,飘飘忽忽之间形成一行金色的篆体字迹,是周以光熟悉的套路。
【系统提示:请在此地,将“天命无极”的剑招演一边,以完成任务录入。】
周以光没有轻易照做,抱着剑在一旁久久思索。因为他怕他把任务完全录入,就会在这个世界彻底消失,去下一个世界了。
一刻钟之后,金光再次变幻。
【系统提示:如有疑问,您可以剑做笔,断字为墨,与我笔谈。】
周以光了然,笔谈,是个好办法。
周以光用剑尖去碰触那些金色的篆体字,果真,那些自己就像洇开的墨水一样,变成流动的烫金液体,缠绕在周以光的剑尖。周以光手中的剑,正是周衍赠予他的那把名叫“墨冢”的剑,听闻与前朝书圣墨凡有些渊源,此刻用它断字作笔,也算有几分风雅。
周以光在空中连写几行,篆字的写法他还不太熟悉,写起来有些费力,好歹还是,写出来了:
【录入任务以后,我还能留在这个世界吗?】
【我是谁,我经历过什么?我为什么要完成这些任务,如果不能完成,会发生什么?】
【周衍又是谁?我似乎见过他,似乎早就,爱过他。去下个世界的时候,我会忘记这个世界发生的事吗?】
周以光写的金色篆字在空中停留了好一会儿,楼主大概是在思考,该怎么回答他。问题似乎有点多,还都挺复杂,一时间超出楼主的预料。
又过了一会儿,金字终于又开始变幻,变成答复:
【系统提示:任务完成您可以继续在任务世界逗留,直至任务角色身死,您将进入下一个世界。若您不想停留,也可从密室的通道离开,直接前往下一个世界。届时您若申请,我将为您打开通道。】
【系统提示:您一直都是自己,也是任务角色。倘若任务失败,任务世界将会崩塌,所有人灰飞烟灭,而您退出系统,宣告任务失败,还望一切三思而后行。】
【系统提示:之前任务系统的时间序列出现了一些问题,导致您缺失掉部分记忆,已经无法找回。但是问题已经修正,往后的世界,您都能记得以前的事情。也许在下一个世界,您能找到您和周衍曾经的渊源。】
【系统提示:如果没有别的疑问,您可以开始任务录入了。】
周以光想了想,确实,没什么顾虑了。等结束这个任务,他就回到周衍身边,等待这具身体的自然死亡。留在他身边,哪儿也不去。剩下的故事,就等到下一个世界,再去探索。
凡生万象,天命无极。
整套剑招打完,周以光怅然。天命无极的每一招每一式,都能勾起他与周衍在一起时的回忆,那些深情热望,那些俊朗的侧脸和紊乱的呼吸。
最后一个招式化形入“墨冢”之剑鞘,周以光的思绪还未回归。直到眼前金色亮光再起,周以光才回过神来。
【系统提示:上陵古国任务录入完成。】
金色的篆字闪过之后没多久就熄灭了,密室当中继续归于一片黯淡。眼睛适应了一会儿暗淡的光线,隐隐约约也能看清些什么。
周以光并不赶着离开,他仔细观察这间密室。也许在下一个世界,自己任务的交接,跟这个密室还会有联系。
密室空空荡荡,连个桌椅都没有,只在东南角的地上,放着一盏燃尽的烛台。穹顶是方形的,显得很逼仄。像是密室,也是囚笼。
周以光忽然想到之前主管跟自己提到的,“少主”其人,想必是这间密室的主人。
他的眼前似乎浮现出这样一幅画面:一位少年,借着幽微的光,在这黯淡逼仄的密室整日作画,呕心沥血,不知所图为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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鞠躬==
第26章 卷一结局章(上)
周以光心想:若这画像画的是“少主”的心上人, 如此力透青石,睹物思人,该是何等的思念啊......
相思不必刻骨, 情爱早已腐骨蚀心。
想到这儿, 周以光竟然触景生情, 生出几分同情与怜悯。
继而靠近墙壁, 去观察那些画像。实在太黯淡了,仔细去看, 也还是看不清内容。
只有一幅画,比其它几幅清晰一点。周以光凑近一看,竟吓一跳。
画像上有一红衣男子凭栏而望,街市灯火如昼,正是上月佳节。男子神情落寞, 只身看着这世间繁华,只觉得自己格格不入。有风灌进宽大的袖口, 袖子迎着风鼓起来,更显得男子身形消瘦。
仔细看向那个男子的眉眼,竟然与自己如初一辙,周以光这才把自己吓一跳。
怎么会是我?
主管口中的“少主”, 究竟是谁, 为何要在百年之前,在这密室当中,画我。
想着想着,竟然在密室当中依靠着石壁昏睡过去。睡梦中有人轻轻摆动他两鬓的发丝, 有人轻轻吹灭摇曳的烛火, 明灭之间,又见一少年在七重纱帐之中作画, 那人的背影......像极了周衍。
周以光似乎弄出什么声响,沙帐当中的人似乎是要回头看他。
但是就在那个少年刚要回头的一刹那,烛火被吹灭,周以光没能看清那人的脸。只觉得背影,就是周衍的背影。
而后一夜无梦,再次醒来时,周以光发现自己竟然在这里昏睡一天。有点头痛,总觉得做了几个梦,但是梦中的事情他一点也不记得。
揉揉脑袋睁开眼睛,还是想不透,想不透就以后再想吧。还有那么多幅黯淡的画像,也许要等一一揭开,才会清楚。画像的内容,应该跟任务的进度有关系吧。
对面的那张画像,单单只有一把折扇的痕迹是清楚的。
蜀中那个疯疯癫癫的店铺掌柜,曾经也赠过一把差不多的给周以光。上书“我寄人间雪满头”,不过当时周以光只是感慨一下,也没细细琢磨,就把折扇丢在周衍那里。
有些事情,就是不敢深想,不能想透。
周以光推开密室的石门,光线照到脸上,长舒一口气。任务结束,他现在彻底算是,这个世界当中的人了,与系统毫无瓜葛。
****
周以光在二十四楼当中漫无目的地走走逛逛,先是路过藏书阁,从前他对这个地方的风物志怪没有兴趣,三年以来竟然也没好好看看藏书阁当中的史料,传闻当中这里记载着上陵国的一切秘辛,相当珍贵。
直到今天,因为上陵国的某个人,周以光破天荒地充满求知欲。
在藏书阁呆了小半天,周以光继而回到自己原来的卧房,卧房干净如新,一丝灰尘也没落,就像他从未离开过一样。他进去梳洗一番,打算换身衣裳。
挑挑拣拣,不知为何,平时常常着素衣的他,今天破天荒的换了一身大红衣裳。绑在脑后的发髻也散下来,俨然风华绝代。一眼望去,男子无疑,却也风华无双,冠绝天下。
当他行至连廊,去往其它地方的时候,一楼厅堂原本嘈杂的酒客竟然齐刷刷噤声,呆呆地看着他的身影。
周以光从卧房走到二楼阁楼倒数第二间储物室,其中堆放的是他的个人财物,开门之际,珠玉满堂。
一楼厅堂的酒客已经抬头,呆呆望着周以光,很多人都曾听闻,二十四楼的琴师冠绝天下,如今一见,果真如此。任谁都为周以光今日这一袭红衣倾倒,那满堂珠玉之光,都不及楼上那个面容模糊的少年。对于这种美,他们只能报以崇敬,连半分侵占的想法都不敢有。
周以光不理会众人惊艳于他的神情,随手将手中的钥匙路过的小厮,道:“这些财物,拿去散了吧,给有需要的人。”
“以后我,估计不会常回这二十四楼了。”
小厮拿着手中的钥匙,看着屋内堆成山的黄金珠宝,一脸不知所措。甚至都来不及问一句周公子为何离开,离开之后要去哪儿,周以光就消失于人群的视线。
一边,容光公子的名头在日益动荡的江湖甚嚣尘上,另一边,最神秘的二十四楼当中那位最神秘的周公子,仗义疏财,从此离开二十四楼,不知去往何方,也轰动一时。
从今往后,二十四楼依旧人才辈出,从来不乏惊才艳艳之辈,只是再无这样一个琴师。
周以光心中有点怅惘,终于可以去找周衍,告诉他,我回来了,我再也不会走。
但不知怎的,可能是一种近乡情更怯的心境吧。他竟有点踟蹰,无论如何也迈不出那一步,心思有些复杂,直觉告诉他,他同周衍的纠葛,绝对不止这一个世界这么简单。
走着走着,就走到街边的酒馆,酒馆在外面搭了个简易的露天凉棚,周以光坐下来,店小二上前招呼客人,推荐本店特色的花雕酒,周以光摇头:“女儿红有吗?”
周以光想到,自己刚刚接手任务时,循着酒香自投罗网的那个夜晚,周衍用来招待他的,就是女儿红。三年的女儿红,因为那次,自己离开了三年。为逃命而离开,后来又回去送命,真是何必折腾。
店小二有点摸不着头脑:“有,先来个......半斤?”
周以光:“三坛。”
店小二:“我们这儿一坛有三斤,您确定?”
周以光笑着:“三斤好啊,三坛九斤,长长久久,是个好数。上酒,就要三坛。”
当日,周以光一人独酌,将自己喝个半醉不醒,到不是真的喝醉,如果不是他不愿意清醒,恐怕世间没有什么酒能将它灌醉。
天光渐渐暗淡,时隔很久,周以光再一次,夜探皇宫。只不过上次清醒,现在沉醉,酒不醉人,人最醉人。
今夜寝宫的后花园,无人看管。
今夜无人入眠,沉醉不知归处。
桃花林中树影婆娑,无风却摇起满树落花。
周以光走近桃花林,淡淡的冷香沁入心脾,醉眼看花,花非花,落入眼中的分明是这惊起落花的人。依稀看见片刻之前,影影绰绰之间,有人正于桃花林当中凭风舞剑,才惊起这满树落花。
恍惚之中,突然有一只粗粝的手从身后蒙住他的双眼,后背撞上一个温热的胸膛,熟悉的气息凑到耳际,周衍的下巴卡在他的肩头。
熟悉而沙哑的声音:“回来了,就再也别想走。”
“我放你一次,绝不会再放你离开第二次。”
周以光眼前全黑,刚刚幻想中的那个虚影,此刻正身着一袭缁衣,伸手蒙着他的眼睛,使他到现在也没能看见其面容。
说着,周衍用牙齿扯着另一只手的衣袖,耳际传来裂帛之声,周衍从袖子上撤下一块儿黑色的布条。
“不要睁眼。”周衍的声音清冷,萦绕在周以光耳边,听不出情绪,命令一般。
周以光闭着眼睛,乖乖听话。周衍抬起蒙住他的眼睛的手,继而用布条将他的眼睛遮住,布条上还残存那人的体温,在脑后打了一个结。
周衍打量着周以光一袭红衣:“你今天,跟往常很不一样。”
“嗯?”
醇厚的酒气从周以光的口腔溢出来。
周衍:“你还喝了酒。”
“嗯。”
周以光叹了口气:“酒壮怂人胆,昨天我做了个梦,梦中我......”
“总之,有感而发,就换了这身衣裳。”
周衍挑起他的下巴:“好看的很。”
周以光:“梦中的你,也这么说过。”
周衍:“月色很好,想打架吗”
周以光:“你总是用这样的方式欢迎我,不过......”
“我喜欢。”
周以光被蒙住眼睛,醉中与那人过招,兵戈相见,两人招式如出一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