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边已经是山后的阴坡,树木大多生的低矮,岩石上生有苔藓,岩石的缝隙当中有流水淙淙,山涧不乏鸟鸣之声,景致不错。
上和门的院落建筑,从这一面看不见,需要绕一圈,才能找到。
周以光深吸一口气,伸了个懒腰,在石室里憋了那么久,终于能透口气了,顿时觉得浑身舒爽。
周衍盯着石门边缘的岩石,岩石的缝隙当中杂草丛生,比较旺盛的青草伸到石门的缝隙,被石门的一开一合碾压成碎屑。看来这个石门许久都没有关上过,这次应该是被他们误触机关才关上的。
周衍将手搭在四周的岩石上,发现自己的内力竟然无法探知岩石的结构,仿佛受到什么阻隔一样。
周以光走过来,看见周衍皱着眉头:“有什么问题吗?”
周衍仿佛看出了什么:“原来如此。”
“薄暮山蛇瘴丛生,风水极差,并不适合开宗立派,原来上和门在此地开宗立派,是为了这个。”
“什么?”
周衍摸着岩石上粗粝的十字横格,只露出一部分,横格的全貌随着石门的打开,被藏在门框以上的岩层内。周衍若非早就知道神隐的说法,也不会往这方面想。
“神隐之局,就藏在这么个地方。”
周以光身在二十四楼的时候,就听说过神隐的传说,神隐的棋盘跟无极的剑招,并称天下双绝。
那团黑色瘴气,与神隐本是双生之物,难怪这么厉害。
“神隐竟然真的存在于世间。”周以光感叹。
“可惜上和门占山这么久都未得手,却被张子裕捷足先登,得了神隐的传承,我们才能被放出来。机缘巧合,不能说尽啊。”
“张子裕那小子,还挺有个性,这是他的机缘,也挺好。”
周衍虽然对张子裕没意见,但是听到周以光言语上向着张子裕,一番夸奖真心实意,就很不高兴。
周衍冷着脸,语气有点酸:“我怎么觉得,人家有点看不上你呢。”
第17章
“嗯?”周以光似乎闻到话语间的酸味儿了,不禁戏谑一笑。
周衍凑近周以光,目光灼灼,占有欲四溢:“你瞧见没,咱俩杀人的时候,那小子脸都绿了。”
“人家心里八成儿已经把我们看作另类。”
周衍凑得更近,几乎将他抵在岩石上:“只有我们,才是一类人。”
周以光没想到周衍还挺介意,笑了一下,迎着那灼灼似火的目光,言语挑衅:
“没错,只有我们,才是一类人。”
“可是我在二十四楼逍遥自在惯了,你真有本事,就永远把我圈在你身边。”
言外之意,你如果圈不住我,我还继续混迹二十四楼,当我的琴师,风流快活。
周衍脸色更黑了,周以光只不过一句玩笑话,却被他刻在心上。难以压制的情愫在心头涌动,淹没在黑色的眼眸里。
“我不会放你走。”
“若你敢逃,我就打断你的腿。”
周衍的脸色很难看,周以光心情却很愉快。
行啊,有本事就来啊。
我等着你,我巴不得。
周以光轻笑一下,喃喃自语:“我他妈有病吧。”
周衍不知道周以光在笑什么:“你嘀咕什么呢?”
“哦,没什么,我说啊,我对你就真有那么重要?”
你从哪儿看出来我觉得你很重要?周衍想反诘一句,却没说出口。
暮色愈深,周衍松开周以光,心绪难平。他对我真有那么重要吗?或许有吧,但是承认起来终究有点跌份儿。
周衍终是把矛头指向上和门,脸色阴沉,杀意不加遮掩:
“走吧,我们从正门进去,既然已经成了提线木偶,他们就没必要活着。”
薄暮山今夜的晚霞是深红色的,鲜血染就,天光不夜。
正殿之内,门主坐在宝座上,周以光同周衍两人在众目睽睽之下肆意闯入,被这些乌合之众团团包围。
所有被控制了心神的弟子都围在正殿,意识尚存的,正在组织牢房里被关押的人逃跑。
今夜之后,上和门将于江湖当中臭名远扬,众口悠悠,所有阴险的秘密都会大白于天下。
无数提线木偶提着森森寒剑,围着周以光二人,包围圈逐渐缩小。
周以光与周衍背靠背,问:“你的伤好了吗?”
周衍:“瘴气散了,这点伤,没问题。”
周以光:“那就是没好,交给我吧。”
周以光的青玄剑已断,现在他手中拿的,是随便捡来的一把凡铁,却也不妨碍他把天命剑法用的酣畅琳琳。
一剑纵横,数十人被击退几丈,干脆利落的封喉,鲜红滚烫的血液从他们的喉管当中喷涌而出,却只在剑尖沾了几个血珠,手起刀落之间,沿着剑刃滚落到地上,寒光闪过,干干净净,了无痕迹。
哪怕杀出尸山血海,也是一贯的倜傥风流,衣袂飘飘,不染尘埃。
众人用看魔鬼一样的眼光看着周以光,寒意直接从头皮窜到牙齿,一路蔓延到尾椎骨,后来的那些内门弟子都不敢上前。但是每当门主催动手印,他们只能不受控制地冲过去。
这些人明明已经被炼化的没有痛感,无知无觉,但是在周以光的剑招之下,还是会有恐惧,周以光嘴角扯出的笑容带着震颤人心的寒意。
周衍看着周以光,用自己的剑招生杀予夺,没想到除了自己以外,还能有人,把这套剑招用到这种境界,眼神中一点也不掩饰欣赏与赞叹。毕竟,他周以光,是我的人。
不出一刻钟,上和门的傀儡已经横尸遍地,自剑尖滚落的第一滴血犹未凉透,后续便有新的尸骨堆叠。
内堂供奉着一尊可怖的罗汉像,刚好,香炉当中的线香燃尽之时,最后一注灰烬散落,周以光杀死殿前最后一个傀儡。那个傀儡的尸体撞在供奉罗汉像的赤金檀木桌上,砸断一条桌腿,桌面晃动,罗汉像摔在地上变成裹着油彩的碎片,香炉被打翻,香屑翻飞。
漫天纷飞的香屑并不能压制空气中弥散的血腥之气,这些傀儡的血,异常腥臭。
整个上和门的门徒,活着的,只剩殿前宝座上的最后一人,上和门的门主。
或者说,从来也就只有门主这个老女人一个人。这些傀儡,一半是人,一半是提线木偶,虽然像人一样呼吸,一样有着喜怒哀乐,一样也会恐惧,但他们唯独没有忠心,上和门中,忠诚是靠邪祟来操纵的,实在可悲。
宝座上的女听她讲话的声音,也就三十多岁,可她这一副模样看上去,却早已老态龙钟,风烛残年。
失去黑色瘴气掩护,那女人的功法根本没办法与周以光抗衡。
没有犹豫,没有怜悯,一剑刺中心脏,周以光松手,就让那把随手捡来的寒剑插在门主的心脏上,让这场杀戮看起来更有仪式感。那把剑甚至已经将女人穿透,把她直直地钉在宝座上,像个标志一样。
看看四下的光景,还算满意。这是周衍想要灭掉的门派,如今,灭了,很好。
周以光整理一下打斗时翻飞上卷的衣袖,而后对上周衍的目光:“怎样?我这剑法用的还可以吧?好歹是,没有辜负你在后花园那几日对我的栽培。”
周以光还记得,某日后花园中春和景明,流觞曲水,原以为周衍想掐死自己,却莫名传了接近五成的内力给自己,从那以后,他的功法,扶摇直上。
周衍看着周以光杀人,心中百感交杂。想看他闲花静月不染尘埃,也想看他杀人如麻欲海浮沉。是一种矛盾的心理,一方面希望他好,希望他永远不被俗世所扰,另一方面,却希望他变得跟自己一样,双手沾满罪孽,来日极夜地府中,永世不得翻身。
周以光不过开了个玩笑,周衍却答得一本正经:“我觉得,我在教坏你。”
“什么是好?什么是坏?沉珂入膏肓,这世道,对于名门正派的是非之论,该变一变了。”
周以光几句话,严丝合缝地道出周衍心中所想。
对于“正道”的清洗,将从上和门的大殿开始。
两人走到门口,迎面碰到三个神色慌张的人,他们着装统一,虽然与那些傀儡穿的黑衣不一样,但是看得出来,他们三个也是门中弟子。
周以光上下打量一眼,知道他们不是傀儡,却没认出来,这三个人,就是当初在山下的小村庄里打劫自己的人。还在疑惑,上和门当中的活人,不早就趁乱逃走了吗?莫非还剩下几个死忠的?真是有趣啊。
但那三个人一眼就认出周以光,当时在山下没看出此人的深浅,此时得见,满地的傀儡的尸体,和被一把寒剑直勾勾钉在宝座上的门主。
眼前正在谈笑风生的两个人,就站在横尸遍地的幕布下,给他们三个人留下了毕生都不可磨灭的印象。原先从来不相信有人会令你从骨子里感觉恐惧,门主也不能,但是周以光做到了。
三人狭路相逢,就面对面堵在门口,进也不是,退也不是。
周以光发现他们的目光落在满地的尸体上,笑着:“你们三个,来报仇吗?”
为首的那人迟疑一下,反正左右是打不过,反倒释然了,垂下脸:“其实,对他们来说,这样也好。变成傀儡的人再也活不过来。想做人,只有死了以后,等下辈子。”
那个人眼中忽然之间充满泪水,抬头看着周以光:“门主逼我的,是门主逼我的,我反抗不了,也不敢......为了不被做成傀儡,我杀了最信任我的人。”
泪水从夺眶而出:“分组比试的时候,我背叛了他,往后活下来的每一天,我都活在后悔中。”
“宁可死也不愿意变成傀儡,那是我当时唯一的念头,但活下来以后,又没勇气去死了。”
“我辜负了他的信任啊。”
那人泣不成声,他身边另外二位,面色也不太好。他们三人在静静等着,等周以光杀死他们。
可周以光迟迟没有动手,事实上如非必要,周以光不会杀这些活人,因为没有必要。
周以光与周衍没心情听他们的悔过与自白,绕开它们,径直离开。
为首的那人止住悲泣,一字一顿地问了一句:“二位名号?”
周以光对这种扬名立万的机会来者不拒:“容光。”
周衍没理他,点了个火折子,扔向大殿的窗户,竹篾窗纸一触即燃,不多时,火光滔天而起。也算是,超度了。让着一把火,送走他们的魂魄。
随着大殿上因为打斗而一片混乱,门中的活人弟子,几乎能跑的都跑了。树倒猢狲散,烂泥不上墙,杀他们,没劲。倒不如放他们去江湖,算是给那些名门正派,下个战书。
那夜,上和门大殿的火光,指引着地牢当中的囚徒,指引着躲藏在各个院落的内门弟子,一齐仓皇出逃。火光映着一张张年少的脸颊,映照着千疮百孔的侠肝义胆,他们有人跑出去很远,有人摔倒在地再也起不来,有人涕泗横流哭声悲怆,没人知道,自己于浩渺江湖千里奔赴,所图为何?
消息在他们当中传播:灭掉上和门的,是一个叫容光的年轻公子。
不久的将来,这个消息将会在江湖引起一片哗然。公子容光,名动江湖。
火能把房子烧成灰烬,却点不燃罪恶。在整个武林,江湖同盟会的权威将会受到前所未有的撼动。
第18章
山脚下,他们又回到当初遇匪的那间茅草屋。
火焰窜起的火舌带着灰烬在空中翻飞,山脚下也依稀可见。听闻村子里曾经失踪的少年破天荒地回来了,也有再没回来的,彻底失了希望,几家欢喜几家愁。
周以光有些疲惫,懒懒散散地侧卧在不甚舒服的榻上,斜眼看着周衍。
“为什么我觉得,你很期待。”
周衍:“期待什么?”
“期待我杀人。”
周衍的眼中闪过一丝惊慌,和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故意装作没听懂:“怎么?杀的多了,不适应了?你知道的,他们该死。而且你救出来的人......”
周以光忽然起身,凑近周衍,目光灼灼,打断他闪烁的言辞,一语中的:“你是希望我,跟你一样罪孽深重,跟你一样,下地狱吧。”
场面忽然间凝固住,不安的气氛在升腾。
当紧张达到极致的时候,周以光忽然笑了一下,邪魅勾人,仿佛满山桃花开遍:“何必拐弯抹角呢,我会陪你的,一直陪着。”
周衍反手将周以光压在榻上:“下地狱也陪着吗?”
“陪。”温热的吐|息萦绕耳际。
“你知道的,地狱那个地方真实存在着,是一个很可怕的地方。”
“我陪着。”周以光在他耳边亲了一下,轻声道。
听说我在这个世界也是载灵之人,本来就是地狱跳上来的恶鬼,再陪你回去,有何不可呢?
周衍声音低沉:“上和门手段恶毒,为天下人所不齿。你看我,比起他们,也没好到哪儿去。”
周衍将手放在他心脏的位置,轻轻敲打着,暗示他,自己也是个为了长生,挖心取血的人。周以光使劲眨眨眼睛,他怀疑自己是不是看错了,那个不可一世的君王,此时此刻,眼神当中似乎有忐忑?
他这是,怕自己嫌弃他吗?
周以光却将那只手紧紧按在自己的心窝,直到沉重的挤压让他无法呼吸。
周以光贴近他的耳朵:“我不在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