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了龙精,就可以……你个蠢东西!”
少女口中重复着吟唱,视线落在重九身上,仿佛看见了什么不得了的事,霎时目露凶光。
“蠢货,不是跟他!是跟我!”
少女蹬蹬走到缸前,戳着重九的肩膀怒道:“你这犯的什么毛病?!好好的姑娘放着不要,抱个男人的屁/股作甚!”
重九眯着眼睛,似乎在努力认清眼下境况。
埋藏在血液里的帝王龙脉溯流而上,直涌灵台,肆无忌惮地冲撞着他的神识。
他的眼前一片迷乱。
时而是潇湘崖下嶙峋峥嵘的石壁,一寸一寸割破他的面颊;
时而是沈心素那本图文并茂的奇书,一帧一帧跃然眼前栩栩如生;
时而又是蟾宫浴池中那具线条优雅的身体。
师尊笔直的双腿,师尊凹陷的腰窝,师尊披在肩头的墨发,师尊胸口上的绯色莲花。
说不上是什么感觉。
幼年时的憧憬和期待,被遗弃的失落与怨恨,以及少年人初次萌动的心意与渴望……
种种感情交织在一起,让他的大脑一片混沌。
“蠢龙!你看看我呀!”
耳边,少女仍在不解催促,但重九听来却只觉得聒噪。
脑中的意识越来越混乱,他觉得体内有一股力量正在破土而出,急需找到一个地方肆意宣泄。
而面前就有一个最佳的选择。
身下这具冷淡如莲、皓白若雪的身体,正在散发出一种无法言说的魅力,引得他忍不住去亲近,去占有,去融入那片清冽当中。
那是刻在他们血脉中的联系,比亘古更久远,比天地更绵长。
自天光乍破的鸿蒙而始,经数万年流淌传递,直到白日参辰现、北斗回天南也无法终结。
无法控制那样强烈的吸引。
重九脑中一热,抱着北山蘅的腰将他架在石台上,倾身压了上去。
北山蘅瞳孔骤缩。
粗砺冰凉的石台贴着他的面颊,炽热滚烫的手掌按着他的后颈。
一模一样的姿势,一模一样的触感。
同摇光镜中的情形完美重叠,但是此番带来的冲击却远比之前更加剧烈,更加令人心胆俱寒。
联想到接下来可能发生的事情,北山蘅愤然挣扎起来。
天边一声惊雷响彻长夜。
群山之间星流霆击,浓黑的层云瞬间漫上天幕,空气中漂浮着层层水雾,大地深处传来一声接一声轰鸣,恍惚间竟似山崩地裂一般。
少女尖叫一声,抽搐着倒在地上。
飓风拂动山中林木哗啦作响,那堆白骨似乎受到震慑,不安分地颤动起来。
似有一股光曜日月的力量自九天坠落,引得天地震动,鬼神皆畏,天下苍生都在这股力量的压迫下屈膝臣服。
北山蘅艰难地抬头望天,不由愣怔。
帝王之血……觉醒了?
可是为什么——感觉到在自己身后急躁乱蹭却不得门道的某只幼龙,他整个人都不好了。
别人龙脉觉醒是靠功勋卓著,万方来朝。
重九龙脉觉醒是靠……发/情。
感觉到自己被翻过来,有人身子挤进了他腿间,隔着单薄的布料轻轻磨蹭。那张仍带几分少年气的脸凑下来,眉目凌厉,气势迫人。
北山蘅连忙往后躲,咬牙切齿道:“给我滚下去!”
重九动作一顿。
“孽徒!”北山蘅色厉内荏。
重九危险地眯起眼睛,似乎恢复了几分神智,抬起身将二人距离拉远了一些。
“孽徒?”重九咀嚼着这个词,面如寒铁,“师尊还好意思说?您把弟子丢在月宫八年不管不顾的时候,怎么不记得我们是师徒?”
北山蘅垂下眼眸,咬紧了下唇。
没办法……这个问题他永远理亏,也没什么好反驳的。
“您把弟子丢下潇湘崖,又试图用化生池为弟子沐浴的时候,怎么不记得我们是师徒?”
“这么些年,您有尽过一分一毫身为师尊的责任吗?”
“您的弟子,重九,已经死了。”少年神色冷酷,字字椎心,“如今站在您面前的,是楼恪。”
重九收紧了扣住他脖颈的那只手,在雪白的皮肤上勒出红痕。
北山蘅觉得空气越来越稀薄,呼吸越来越艰难。
睫羽一颤,眼角泛起了湿润。
好丢人……
北山蘅面上阵红阵白,觉得自己攒了半辈子的老脸都要赔进去了。
可是那眼泪不听他大脑控制,很快便冲开眼眶的禁制,顺着面颊滑了下去。
重九感觉指背一热,愣愣地低下头。
一滴,又一滴。
师尊……哭了?
神智骤然重新回到脑海,他触电一般缩回手,低头瞧见两人的别扭姿势,面色瞬间涨红,慌忙从北山蘅身边抽离。
“师、师尊……”重九磕磕绊绊地开口。
天啊,他都干了什么?
“滚。”北山蘅就一个字。
“师尊我错了。”重九蔫头耷脑地呜呜着,像被霜打的茄子。
“我叫你滚!”北山蘅揉着被顶痛的后腰,转身想从大缸里翻出去,可手脚发软根本用不上力。
重九不知所措地望着他,伸出手想扶:“师尊当心……”
北山蘅一把将他推开,怒道:“你的师尊已经死了,现在站在你面前的,跟你不认识!”
重九不敢说话了。
北山蘅走下石台,走到那堆白骨前,弯下腰仔细查看。
重九跟在后面,低头扣着腰带上的花纹,时不时掀起眼皮偷偷瞥一眼。
师尊的耳尖有些红,脸也红红的……
重九目光追随着他的动作,心也跟着荡漾起来。
“我们得快些离开这里。”
北山蘅检查了一圈,直起身子,神色有些凝重。
重九甩了甩脑袋,把那些奇奇怪怪的念头赶出去,环顾四周,道:“师尊,小蝶姑娘不见了。”
北山蘅也发现了这点。
他在心中回想了一下方才之事,摇摇头:“那不是小蝶。”
帝王龙血的压制力,只对世间阴诡邪祟之事生效,不会给普通人造成什么影响。
凝视着广场上的白骨,北山蘅断道:“这些人是被下了降头。”
“降头?”重九打了个哆嗦。
“嗯……一种邪术。”
北山蘅含混不清地说着,弯腰拾起一根骨头,屈指敲了敲,骨头上“啪”地绽开一朵白色小花。
山风吹过,只一瞬间,白花便化为齑粉簌簌落下。
重九瞪大了眼睛,不敢相信。
“这些人被降师操纵,头部后仰,双腿蜷曲,生生将脊骨反向弯折,最后痛苦而死。”
北山蘅将骨头放下,轻声叹气。
“降师是谁?小蝶吗?”重九追问着,面露嫌恶,“那个女孩古怪得很,我方才仿佛还听见她在我耳边叨叨。”
北山蘅想起方才之事,眸光冷下来,哼道:“她不是。”
重九揉了揉眼睛,有些迷惑,小声提议道:“师尊,那我们快去县衙,找人把这件事说清楚吧。”
说着,便要过来拉他的手。
熟悉的温度擦过肌肤,北山蘅想起了不怎么美好的回忆,下意识将手藏进袖子里。
重九眼底滑过一丝黯然。
果然,还是被嫌弃了……可是那也不是自己能控制住的啊。
重九抓了抓头发,满脸颓丧。
北山蘅回头瞥见他这副可怜样,神情稍微放松了一些,将视线移到那堆白骨上,眉头紧锁:“我怀疑这镇中……已经没有活人了。”
“啊?”重九呆住。
山间吹起阵阵阴风,身边草木窸窣作响,仿佛在印证他的话一般。
重九搓了搓胳膊,心里发毛。
北山蘅用目光简单数了一下白骨的数量,抬眸望向不远处的镇甸,片刻后朝着那边走去。
重九连忙小跑着跟上。
同他们傍晚来时看到的一样,镇上家家关门闭户,不点蜡烛,不用风灯。仅有几家院中传来响动,也很快安静下去。
经过一户院中时,北山蘅听到里面一阵有节奏的“当啷”声,像是铁匠锻造工具发出的声音。
他停下脚步,将院门轻轻推开。
院中的声音清晰了一些,重九紧跟着地朝里面看去,却正对上一双幽黑不见底的眸子。
“啊——”
重九想也没想,转头钻进北山蘅怀里。
北山蘅想把人一脚踢走,僵了片刻,转而用手推开他的肩膀。
“好了别怕。”
他将那户人家的门掩上,继续向前走去。
在青木镇中绕了一圈,也没找见一个活蹦乱跳的正常人,连县衙也大门紧锁,杳无人音。重九连敲了数十声,别说有人来开门,连一声狗叫都听不到。
“师尊,现在怎么办?”
“回去。”
“回去?”重九愕然。
“对。”北山蘅抬头望着门匾,道:“回镇子口去,找到小蝶。只有跟着她,才能找到降师,才能救镇中百姓的性命。”
二人沿着来时的路向镇口去,老远就看到了那座牌坊。
牌坊下的青铜大缸还在。
只是从他们现在的角度来看,那仿佛不是一口普通的缸,雕刻着螭纹的石台、缸的的样式和形状,都像极了一个祭坛。
北山蘅不由得加快了步伐。
就在离镇口还有百步之遥的时候,远处突然传来一声甜腻呻/吟。
“哥哥……”
北山蘅猛地停下脚步。
石台旁边的棺材被掀开盖子撂在一边,棺口上趴着一个人,正像蛇一样缓缓游弋着。
他回过头同重九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一丝尴尬。
迟疑片刻,北山蘅硬着头皮走过去。
原先消失不见的少女小蝶,此刻正趴在棺中那具尸体上,模仿夫妻间的云雨之事。衣服被她信手丢在一边,浑然不顾还有旁人围观。
从那尸身腐烂的程度来看,至少也死了有十年的样子。
北山蘅轻咳一声,匆忙别开脸。
重九抬眸偷瞄,发现他颊上漾出了淡淡绯色,耳尖也透着微红。
师尊好容易害羞啊……
重九挠了挠耳朵,心思又不知跑到哪里去了。
立在原地半晌,只见棺口上的少女直起身,骤然捂着脸啜泣起来,一边哭一边低声控诉。
“小蝶没用……龙哥哥不给小蝶龙精……”
北山蘅蹙眉看向重九,低声道:“这是冲着你来的。”
重九摸着脑壳,隐约将先前之事想起了几分,委屈道:“是弟子连累师尊了。可就算弟子有心给,对着她也给不出来啊……”
“我不是这个意思!”北山蘅恼怒地瞪了他一眼。
那边小蝶仍在以泪洗面。
“小蝶没法一直陪着哥哥了……大人会杀了小蝶的……”
大人?
北山蘅抓住了一丝头绪,回头道:“你往后退一些。”
重九乖乖地藏到他身后。
北山蘅并指为刃,引真气从指端流出,神抶电击一般扑向小蝶。
少女仿佛被一股莫名的力量扯住了头发,踉跄着从棺材口下来,缓缓地朝他们走来。
“立!”北山蘅轻喝一声。
少女应声跪倒,匍匐着在他脚边,喉中发出细微的喘气声。
“何人所遣?”北山蘅横眉冷问。
少女像一具牵线木偶,机械地活动了一下脖子,断续道:“大、大人所遣……”
“大人是谁?”北山蘅接着问。
“是、是大人……就是大人……”少女以头抢地,似乎格外痛苦。
“所遣为何?”
“为……”少女眯起眼睛,往重九脚边爬去,“为求真龙之气……”
重九连忙缩回师尊身后。
北山蘅一手将他护住,一手以真气将少女禁锢在原地,冷道:“带我去见那位大人。”
“好……”少女撑着地站起来。
北山蘅将真气撤走,手收回袖中,抬步欲随她前行。
就在他抬腿的一瞬间,少女骤然如僵尸一般挺直了身子,头颅“刷”地朝后转去,扭成一个不可思议的弧度。
就像被割断后反过去放置一般。
“不好。”北山蘅反手抓起重九,“快退!”
说时迟,那时快。
少女的头发骤然飞速伸长,刹那间就已经扑到了北山蘅面前,在他颈上缠了数圈。
北山蘅想用气刃斩断那头发,甫一抬手,便有更多的头发卷上来,将他的双手也固定在空中。
掀起的长发下露出另一张脸。
皮肤细嫩,两腮圆润,宛若初生之婴孩。
同一颗头上,竟同时生着两张脸!
“是血鬼降……”
北山蘅眼睛微眯,手上力道一松,被头发牵引着向前栽去。
重九扶住他摇摇欲坠的身子,又惊又怕,惶然问道:“血鬼降是什么?”
“降头术中最厉害的一种……以婴孩幼体为皿,凡人精血饲养。”北山蘅的眸光有些暗,显然对眼下的境况并不乐观,“降师是把……婴儿幼体放进了小蝶的身子里。”
婴儿脸咯咯地笑起来,“蘅教主果然慧思过人。”
重九悚然大惊。
他瞥了一眼那长相诡异的人,将北山蘅搂紧了一些,虽然心里慌得要命,却还是安慰道:
“师尊别怕,弟子护着您。”
北山蘅轻笑一声,并不当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