忽而一阵气流从二人面前穿过,视野里跑过去一个女孩的幻象,她跑跳着捡起皮球,像是发现了两人的存在,回过头时她的表情突然变得惊恐,退后消失在墙角。
葛鄞点燃了第二根火柴道:“我们再退到角落里去看。”
禁闭室的门无风自动,葛鄞和秦愈站在进门处的墙角,等待了片刻。
然后一个半透明的,高大的男人幻象走了进来。他穿着白大褂,站在门口,冲着门外的人说:“带进来。”
像是察觉到不对劲,他转过身朝着禁闭室里看了一眼。
在转身的一刻秦愈迅速将火柴吹灭,男人没有发现阴影下的闯入者。
秦愈松了一口气,这应该是从前发生过的景象,男人是不会发现他们的。但为了安全起见,尽早把这地方调查清楚,他不得不出此下策。
想着,他偷偷去看葛鄞的表情,可惜周围一团黑,啥也看不见。
外面的男人声音尖锐:“罗医生,这回这个家里有点背景,就——别下那么重的手吧,这万一出了事……”
白大褂的医生取下眼镜拿衣角擦了擦:“出事我担着,大不了跟她家里人说病情加重了,需要留院观察。”
他转身的一瞬间,胸前的名牌在日光下闪闪发光。
罗蜀。
外面的人应声,下一秒,一个瘫软如泥的女人就被抬了进来。她被蒙住了眼睛,身上的病号服松松垮垮,然后罗蜀将她捆在了椅子上。
昏迷过去的人很难在椅子上坐稳,不过罗蜀像是十分熟练,不到三分钟就固定好了。他反手将门关上,这地方没有灯,他便就这样靠着通风口进来的微弱光芒,准确走到女人面前。
他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站在那里,一下一下缓慢地抚摸着她的头发。
男人的手指穿过秀发,然后放到嘴边亲吻,似乎十分迷恋。
罗蜀的呼吸声变重,最后他闭上眼颤抖着手跪在女人面前,喃喃自语着什么。
就在他即将要解开那罪恶的衣扣时,秦愈和葛鄞都听到了来自他们身后的一声呜咽。
那个声音实在太过突兀且惊悚,葛鄞都不免吓了一跳。
随即罗蜀的动作瞬间凝固,他眼睛睁大,机械地转过头,看向传出声音的地方。
然后一道发出微白色光芒的人影从秦愈和葛鄞之间的空隙中显现。
“小……月?”
小女孩发着抖,她手中的皮球掉在地上,“咕噜咕噜”,然后滚到罗蜀半跪着的膝盖旁边。
秦愈惊讶之余,眼皮跳了跳,搞不好,接下来的事情就是与罗月死亡的原因有关系。
没有人说话,但秦愈明白,有人在哭泣,有人在尖叫。
一名父亲在女儿面前建造的和蔼形象于此刻崩塌,很多极端的情绪在这种情况下都会被滋生出来。他能做出什么,也就不奇怪了。
画面仿佛定格在这一刻,除了罗月的抽泣声和罗蜀紧紧捏在手心那颗扣子掉落在地上的轻响外,再没有其他声音。
不知过了多久,罗蜀站了起来,他低着头抹了一把脸,转身拉开门走了出去。
禁闭室回归寂静。
看到罗蜀这个反应,葛鄞皱眉。这段回忆是属于罗月的,既然她要将这一段展示给他们看,既然还没有结束,那么接下来一定还发生了什么。
是比看到父亲性骚扰带给她印象更深刻的事。
秦愈也没动,两人十分默契地都在等待之后的发展。
十来秒钟后,禁闭室的门被慢慢推开,一只眼睛在门缝处往里面窥视着。似乎发现罗蜀不在,贼眉鼠眼的男人笑了起来,大步踏进禁闭室。
在他进来的那一瞬间,秦愈看清了他的脸。
他狠狠咬牙,伤口不经意被牵扯到,肩膀处传来的疼痛堪堪稳定住他的情绪。
食堂后厨里的那个蝙蝠人,原来是这个男人。
罗月已经害怕地躲到了女人身后,但她早就被那只眼睛的主人发现了存在。
“小月?”矮个子男人有些吃惊,他向前走了几步:“你怎么在这里?罗医生怎么会——”
忽而他突然反应过来,退后几步,阴笑道:“不要怕,我是郭叔叔呀,你爸爸怎么把你忘在这里了。过来一点,不要乱跑,让叔叔看看你有没有受伤。”
以秦愈的视角,正好看到男人退后到门口时,背过手将门反锁的动作。
罗月不敢说话,她紧紧抱住自己的皮球,看着男人在自己面前蹲下来。
男人伸出手摸了摸罗月的头顶,女孩瑟缩了一下,他语气有些不满,脸上却是笑意满满:“叔叔问你话呢,怎么不回答?”
秦愈无法看清男人的脸,但罗月的反应却是十足的害怕,她摇摇头想要跑开,却不妨被男人一把抱住。
她立马尖叫起来,男人则狠狠地捂住她的嘴,恶狠狠地说:“坏孩子不听话,可是要被惩罚的哦?你看到你爸爸怎么惩罚这个阿姨了吗?啊?”
罗月拼命挣扎起来,却只是被男人箍得更紧。
他癫狂的笑着,像是如愿以偿般的说道:“你那老爸不是把你看得很紧吗?怎么今天居然让你跑到这里来。说给叔叔听听,罗医生都干什么了?”
他把嘴凑到女孩脸边:“你爸爸不在,叔叔替他教教这个不听话的小孩!”
男人不由分说一把将罗月的衣服撩了起来。
秦愈不忍地闭上了眼。
随之而来的是罗月哭到干呕的声音,以及男人疯狂的说话声。禁闭室慢慢被黑暗侵蚀。
“你不要乱动,叔叔不会对你做什么,你只要乖乖地让叔叔看看你就行了。”
“不要告诉别人哦,不然你爸爸就不喜欢小月了是不是?”
“不会疼的。”
葛鄞胃里泛起一阵恶心。他慢慢弯下腰,在黑暗中不停摩挲着腰上的刀。
半晌后,万籁俱寂,只听到皮球再次掉落在地上。
“走吧。”葛鄞干涩的嗓音出现在耳畔,秦愈陡然睁眼,禁闭室已经恢复了原样,再没有地狱一般的场面。
手中的火柴还在,空气中淡淡的□□味尚未散尽。葛鄞拖着秦愈走出了禁闭室。
□□烧尽后的火柴掉落在地上,秦愈走到门前停了下来,他注视着那根火柴,良久,说出一句话:“你知道我为什么想当老师吗?”
秦愈的伤口在不知不觉中用力,浸出鲜血,那只手在身侧捏紧又松开,他在尽力释缓心中的愤懑。
葛鄞没有接话,他松开秦愈的手臂。
“我很喜欢年轻有活力的孩子,他们是最鲜活的生命,你无法想象他们的思维有多活跃。”秦愈把火柴头捡起来,捻在两指间:“无论是三岁还是十八岁,他们的脑中总是有千万种奇思妙想,同时他们也是对生活最充满希望和憧憬的群体。”
“而给孩子们听的童话故事,往往却是最不真实的。”秦愈举起火柴头,看向葛鄞。
那人的眼神总是冰冷的,似乎他没有感情,似乎什么也打动不了他。
在小厨房里是,在食堂里也是,葛鄞总是冷静对待每一次突发事件,大多问题都是信手拈来。
秦愈自问自答:“你听过卖火柴的小女孩这个故事吧?故事结局是什么?小女孩没有卖出去一根火柴,然后在温暖的幻象中去到了她祖母身边。”
葛鄞终于开口:“童话不是给小孩子看的。”
秦愈点点头,这个说法他不否认:“大人也有过童年。”
卖火柴的小女孩在冻死前看到了美好的希望,划亮的火柴,是实现她内心最大的诉求的依托。
秦愈在这只火柴前,看到的却是将罗月拽下无边深渊的恶魔。
“我在今天早上还在想,这一切是不是就是一个很真实的梦。因为这世界上,怎么会有那么多心怀恶念的人。”他深吸了一口气,挑眉道:“后来才发现,原来只是我身边没有。”
葛鄞:“没有见过就不代表不存在。”
良久,秦愈微微叹一口气说道:“负面情绪真是最能压垮一个人的因素,我好像抱怨有点多了?”
金色的阳光落在秦愈脚边,他站起来,神情已然恢复:“你知道谢评也说的那个房间在哪儿吗?”
“不知道,不过你也不必去了。”葛鄞道:“最后一个人,已经来了。”
洒在地面上的光被遮挡住,一个身影出现在转角的地方。秦愈抱手微微偏头。
“我发誓,我并不是很想碰见她妈妈。”秦愈迎光,眯着眼说道。
第21章 她的另一个自我
她比任何人都要美丽。
女人的魅力,是由内而发的。
她身材曼妙丰满而不臃肿,贴身的乳白色旗袍上大朵大朵的金色牡丹,她的长发高高绾起来,眉眼尽显处柔情,每一处都是恰到好处的,而这幅画面中唯一不协调的就是脚上的红色高跟鞋。
正是这突兀的颜色,打乱了恬淡优雅的美感。
高跟鞋向前一步。
“我是否美丽?”
葛鄞闭口不言,秦愈没有慌张,他反而还在笑:“你很漂亮。”
听到这个回答,她慢慢地转了一圈,雪白肌肤开始变化,青斑由浅变深,成片出现在女人的双臂和小腿上。最醒目的是她的脸和脖子,眼睑出血,嘴唇发绀紫。脖子上呈现出深紫色勒痕,深处可见血肉翻出。
“这样呢?我还是否美丽?”
女人问。
另一个版本的“裂口女”?秦愈笑容不改,走近了两步。
“依然如此。”
他的表情不像作假,旗袍女人弯眼。
“众人皆知维纳斯之像绝妙在于断臂,残缺的空白留给人无尽的遐想空间。残破的事物不一定是糟糕不堪入目的。”像是为了让女人更加确信,秦愈绕着她转了两圈,发自真心般说出这段话。“就像你,我很欣赏。”
“你不怕我?”她按了按发髻,目光呆滞。“他们都怕我。”
秦愈笑着,退了回去反问:“为什么要怕?”
谢评也说的,也许就是她了。目前她并没有表现出攻击性,但秦愈心始终悬着,越是这样淡定和你说话的,越是要小心。
“他们叫我罗夫人,我不喜欢。”女人抬头,脖子上的伤口愈加撕裂,“我有名字的,我姓萧。萧悦。”
葛鄞出声:“罗月是你的女儿。”
“她叫我‘妈妈’,我却没有生育过孩子。”萧悦突然道,“我也不知道她是哪里来的孩子,我没有和罗蜀睡过一张床,一次都没有,她是哪里来的?我不是她妈妈。”
萧妙矢口否认罗月是她生的,这就能解释为什么她和罗月关系如此冷淡了。
可秦愈仔细看着女人的脸。
虽然孩子还小,但是眼睛和鼻子,完全和萧悦一模一样。
“你来这里干什么?”葛鄞没有和她墨迹,刀枪直入发问。
“我在找我的梳子,你们见过吗?”萧悦问,她将头发放下来,如瀑长发在阳光下发亮,“不好好梳一下,挡住我的眼睛了。”
她转过身,露出后脑勺的另一张脸来。
那张脸没有五官,扁平的一张皮,秦愈退了半步,他看到了那只嵌在后颈上的眼睛。
乌黑的珠子转了一圈,锁定在秦愈身上。
她的身体倒退着,让那张脸可以更近地靠近两人。她选择了最近的秦愈。
“我很喜欢你,你知道我的梳子去哪里了吗?”
秦愈面临了一个问题,就是到底出不出卖谢评也的问题。
虽说谢评心黑,骗了他们,但到底是一个世界的玩家,而且最开始他也表现出了善意,虽然可有可无,但是秦愈很矛盾。
如果魏亭和郑彬的死亡不算是他直接造成的,那么他抖露谢评也的下落,那他会遭遇的后果则就彻底成为秦愈永远不能消去的罪责。
就在他纠结的时候,葛鄞轻轻推开秦愈,道:“另外两个人身上。”
“谁?”
“一男一女,若我没猜错,她们在去食堂路上。你现在去还来得及。”
“那里啊,我最熟了。”萧悦微微点点头,她转身欲走,有转过身回来。走到葛鄞面前,说了一句让秦愈陷入困惑的话:
“谢谢你帮我缝好小熊。”
短暂的大脑死机后,一个疯狂的设想在秦愈脑中产生。
高跟鞋声音渐行渐远。
葛鄞目送萧悦离开对秦愈说:“我好像猜到了一个事实。”
秦愈还陷在那个想法中,他不敢置信:“如果是这样——”
“很疯狂。”葛鄞也不免吃惊于那个结果:“也许是我们猜错了,那个小熊不是罗月的,而是她的……”
这番话没有说服力,秦愈想到罗月的身体还在某间屋子,说道:“那个可能性有多大,我完全没有想到是这个结果。”
“一个人的怨念能有多大的力量?可以影响其他人的认知?”
葛鄞走出狭窄的走廊,看着栏杆外的天空。
“两个人也有可能。”秦愈望着他的背影,道:“那生日会……到底是为谁办的?”
“去看看不就知道了?”葛鄞回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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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日会之前,他们去了一趟那个放置罗月和小模型的房间。
这里的时间流速比正常世界快,仅仅这点路程,他们走到那里时,六点四十五的钟声就敲响了。
神诀的声音响起:“各位生者,夜晚即将到来,现在即将更变场所开放。十五分钟后以下场所:食堂,3号5号诊疗室以及禁闭室关闭。即将开放的场所有:生日会场,1号4号诊疗室。2号诊疗室由于不可控因素破坏程度过大,正在维修中,请各位生者避开此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