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啊,你知道的啊。”姑娘梗着脖子,凶巴巴道:“问完了,我可以走了吧。”
“不急。”叶酌扫了一眼姑娘抱着的盒子:“这个东西,不是姑娘的吧。”
他见眼前人骤然颤抖,便笑:“这木头是金滇紫檀,有暗香,你手上抱着的这个盒子价值万金,若我猜的不错,该是我那我故人,送给我的?”
她切了一声:“算你厉害。”把盒子往叶酌怀里一抛:“给你也无用,我试过了,打不开。”便噔噔蹬的跑走了。
温行问:“要追吗?”
叶酌摆手:“不必,估计是问不出什么了。”
他把那个盒子举到眼前:“倒是这个东西,让我有一种莫名的熟悉。”
这盒子同一般的木盒不同,它上面有无数横七竖八的规整裂痕,像是被人工划分成了无数个小方块,温行接过去瞧了一眼:“有禁制,无法暴力破开。”
叶酌思考:“既然是送给我的,应该是希望我打开它,那我必然知道怎么打开才对。”
温行曲起指节敲了敲木板,翻看:“这些小方块好像是可以活动的。”
叶酌一惊:“我知道为什么熟悉了。”
他把木箱接过来:“这是个孔明锁。”
民间把玩的孔明锁由六柱到千柱不等,这个通体约五百来块,榫卯直接重重叠叠,完全拆开很是麻烦,叶酌调来调去,拼拼合合玩了半个多时辰,终于听见了咔吧一声。
他擦了擦汗,把手压在箱子上:“若是十年前,我绝对解不开这玩意。后来有人教了我诀窍。”
仙君确实天资聪颖,也喜欢附庸风雅,可惜然而技能点全点在吃喝玩乐上了,像什么诗词书画,机关算命,这种文人喜欢玩的玩意儿他每一样都只能说马马虎虎,最多算个及格,六柱鲁班锁他还搞的开,五百来片的就要叫天了。
温行问:“那是谁教你玩的?”
叶酌笑了一下:“我邻居,陈可真。”
他抽出最后一块木头。
箱子打开的片刻,他们两人皆是一愣。
里头是无数散乱的碎片,然而即使凌落自此,依旧可从那些锋利的边角窥得昔年清光似雪,只一眼,便觉有浩瀚洪荒席卷而来,这些斑驳的光彩如同反射着亘古苍穹,似有无数震人心魄的故事铭刻其上。
那是一箱子人间无数的碎片。
叶酌问:“这姑娘送的信,是署名姬广玉的那封?”
温行点头:“是。”
叶酌一字一顿:“所以广玉元君,用陈可真教我解的箱子,给我送了人间无数的碎片?”
“这他妈是什么意思?”
他们抱着满腹狐疑回到宜春院,塔灵正躺在桌子上翘二郎腿,那马夫早已经被送走,见仙君回来了,温芒便从桌子上跳下来:“顺利吗?”
叶酌猛的灌了一口茶水:“顺利是顺利,就是拿到的线索有点匪夷所思。”
他问塔灵:“你这边呢?”
温芒道:“没什么好看的了,记忆被扫的挺干净的,就是一个抱小孩的剪影,你们看到什么了?”
叶酌扯过一张纸,蘸满笔墨,一字一顿“是这样的,我们不是说背后应该还有两个仙君吗?”
“如果说那封信是真的,那么广玉元君就是陈可真。”
“而且既然写信要保我命,还把人间无数给我送来了,那我姑且相信老邻居,认为广玉元君和我是同一阵营。”
他将这张纸和他先前写的文字逐一对应,抬起头来:“但这其中又有一个问题。”
“陈可真是仙君修为,那他为什么会生病,会变老?”
“比起这个,更重要的难道不是陈可真不/举吗?”塔灵插嘴:“他不/举耶,原来仙君修为也会不/举吗?”
“这我怎么知道,反正我举……”
叶酌嘀嘀咕咕,隐晦的扫了一眼温行。
大美人恼羞成怒,头一次瞪了仙君一眼。
塔灵又道:“而且您看着就是二十岁,他看着起码四十岁,那么老,小姑娘都骗不到,都是仙君,混成他那样也太惨了吧。”
“他刚刚被说谋反,被抄家,房子也没了。”叶酌兴致勃勃的附和:“而且我已经有了老婆,他还没有老婆。”
温行:“!!!”
雪松长老到现在为止还是脸皮薄,他再也听不下去了,耳朵尖红到脖子,打断道:“我们,我们……我们还是说正经的吧!”
叶酌揉揉脸,强行严肃,做作的问:“嗯,说的对,请问雪松长老有何见解?”
温行:“我总觉着,另外两个仙君设局的方法有点不对。”
他补充:“您目前没有修为,可能感出不深,但对我这种修士而言,我觉得他们的做法很奇怪。”
叶酌问:“怎么说?”
温行道:“就是说,如果修为高到仙君的地步,很多事情不会像他们那样拐弯抹角的去做,比如给您人间无数,若我是元君,抬手横移万里,直接送就是,何必找卖花的姑娘给你?”
“而且,某位仙君需要您挡灾,您有没有修为,他要您来京城,绑了您就是,何必借用清婉和倌倌设局把您带过来?中途那么多弯弯绕绕,对于仙君修为的人来说,是全然不必的。”
常言道一力破万巧,仙君修为行事,完全可以不服就干,而他们一路所见,确实太过复杂。
叶酌托着下巴:“除非……”
——除非这两个仙君和他一样,受道了极深的禁制,甚至根本就是堕了仙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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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可真:n/m/b
第93章
他们三人将写的纸条理在一处,没得出什么其他结论。叶酌往背后一靠,长吁短叹:“好麻烦。”
可怜仙君自从堕仙以后,愉快的吃喝玩乐了那么久,多少年都没想过这些弯弯绕绕的,温行低头收拾笔墨,默了又默,忽然转头看着叶酌,盯了他片刻,又垂下眼帘,遮住琥珀色的一双眸子:“当真会……危及生命?”
叶酌叹气:“若是拿我当替死鬼,顶替那杀一百三十万人的责罚,天道必然降下雷劫,以我现在的状况,渡过的可能性微乎其微。”
长老的手微微一抖,撒出半杯水,那水是刚烧的,他却也不觉着烫似的,垂下眸子,径直扶住了杯子,还要探手去收笔架,从叶酌这个角度,能看见他指尖微微的颤抖。
仙君叹了口气,按住他的手:“别担心,虽然如今形势不甚明朗,但我到底是三仙君之一,要拿走我的命,也不是那么容易。”
“只是……”他坐直了身体:“我有点奇怪,我们现在所有的假设,都是建立在广玉元君想拿我祭天的基础上的,如果陈可真就是广玉,而他分明是不想拿我挡刀,那设这个局到底有什么意义?”
水下江川那么大的一座城市,虽然城中草木是真的,但此城毕竟位于水下,蓝天白云,夏雨秋风,皆要靠阵法维持,越山湖中重重叠叠的骨骸也正是阵法耗费巨大的证明,如果不是为了抵消天罚,营造如此大的一个局,又是为了什么?
塔灵只觉着这几天思考的比几辈子都多,他抓了抓脑壳,一头丰盈的秀发似乎日渐枯萎:“总不能是耍我们好玩……”
叶酌忽然竖起一根手指:“嘘。”
他问:“你们有没有听见什么声音?”
温行听觉出众,他顿了顿:“是在打更?”
叶酌这屋子位于宜春殿内部的一座二层小楼上,乃曲径清幽所在,和外街隔的较远,只能隐约听见敲锣的声音,有人四字四字的念着什么短句,听着确实像是在打更。
他推开窗子:“打更?青天白日的,打什么更?”
窗子底下,老鸨正和个官差不知道说些什么,两人计较许久,好一阵子面红耳赤,等到那官差放下一句:“不知好歹。”,老鸨吆喝上一句:“送客。”叶酌才探出半个头,招招手:“嘿,宋妈妈,这是怎么了?”
崇宁小公子如今可是宜春殿的金牌摇钱树,谁不知道他房间睡着个抬手三千两的老爷,老鸨当即挤出两分笑脸:“嗨,没什么,说着街市跑出来了东西,要我们闭户落锁,谁敲门都不开,但这青楼,怎么能不开门做生意?”
叶酌奇道:“跑出来了东西?”
这说法当真怪异至极,若丢的是件物什,只管说有东西失窃,若是有逃犯跑了,也不必说跑出来东西。
叶酌扬声:“我胆子小,有些害怕,妈妈可知道,跑出来了什么东西?”
“这个……”宋妈妈想了想:“听说是富家子弟圈养着比斗的玩物。”
“圈养着比斗的玩物?”叶酌回想起同清婉在船上所见,他于塔灵对视一眼:“无常鬼?”
温行皱眉:“什么?”
无常鬼这种东西,绝迹千年,依然在邪物排行榜上名列前茅,凶恶程度可想而知。它能使一般人神智尽失,同时身体素质翻上数倍,耐火耐水,变的极为难缠,某些情况下,即使修士也无可奈何。
恰逢此时,大门被什么重重的叩了叩,发出一声脆响。
叶酌断喝:“先别开门!”
老鸨却已经指挥侍女**门栓,吱嘎一声,她站在一边抱怨:“真是的,青楼怎么可能不开门做生意,满屋的公子姑娘你养啊……”
温行握住长岁剑柄,盯着那缓缓打开的大门,只等来人露出形容,便能铮然出鞘……
一个穿红带绿的胖子一头栽了进来。
叶酌看着着熟悉的配色,扶着额头,缓缓道:“……我的天啊。”
来人正是京兆府尹家的王公子,那个被叶酌从水里捞起来的小胖子。
他啪的一下关上窗户。
王公子左顾右盼,扯着公鸭一般的嗓门:“崇宁呢,崇宁小公子今儿在府上吗?”
叶酌恍惚之间,似乎听见了剑鞘和剑刃摩擦的声音。
王小公子还在吼:“昨儿被买走了,今天总没人吧?能让我见一见嘛?”
他一脸不堪回首,扫过塔灵幸灾乐祸的表情,定格在温行古井无波的脸上,憋出来一句:“呃,你听我解释,这是个意外……”
温行眉目低垂,语气平静:“嗯,我听你解释。”
——又回到了那个清清冷冷的长老,分明是生气了。
叶酌:“你别生气,我……”
王公子啪啦一下打开了门,挤进来“崇宁公子,还记得我吗?我来……诶,你是谁?”
温行抵在门口,手腕一推,就把他推了出去,还没等叶酌跟出来,温行顺手一带,嘭的关了房门。
叶酌:“……”
他心惊胆战:“这两个不会打架吧?”
塔灵犹犹豫豫:“您啥时候拿了这种惑世妖妃的剧本?”
“给我闭嘴。”
他们隔着一层门板,听见了王公子的怒吼:“你是谁,凭什么拦着我见崇宁!”
叶酌连忙想解释:“他是我道……”
那个侣字还没说出口,知听温行冷冷道:“凭我花了三千两。”
似乎还觉着不够,他补充:“如果你还觉着不够,我今天可以再花三千两。”
叶酌:“……”
塔灵啧啧称奇:“换本了,这回是冷酷仙长和他的霸爱小娇妻。”
叶酌头疼万分,从里敲了敲门:“宝贝儿,让我出去吧。”
——温行对着三个字格外敏感,这个称呼就像是一个开关,他瞬间就收敛了一声的刺头,让开了门。
叶酌深吸一口气,拉开了门。
王公子正捂着胸口,一脸不可思议:“宝贝儿?”
叶酌叹气:“没错,我们感情很好,要成亲的那种好。”
温行点头:“嗯。”
片刻后,他又觉着这话力度不够,木着一张脸补充:“对,就是要成亲的那种。”
王公子:“可是你先现在是个官妓,结婚?”
叶酌头上青筋暴起,正要说话,温行挡在他前面,冷冷道:“我赎,官妓赎不了就每天包,怎么?我买不起?”
——这护食的劲儿,叶酌都被他弄笑了。
他插到两人之间,安抚的捏了捏长老的手背:“行行行,这个放一边,小王,我刚好问你个事儿。”
王公子挠头:“什么?”
叶酌道:“你父亲是京兆府尹,关于京中圈养无常……就是你们先前比斗用的那个‘东西’,你知道具体的情况吗?”
王公子想了想:“不是很清楚,这东西是国师养的,偶尔给几只让我们玩玩,噢,我们船上那几只,据说今天给国师带走了。”
他嗨了一声:“也就是我爹草木皆兵,国师都盘点好了数目的,不可能放任在街上乱窜,他非要家家户户戒严,劳民伤财的。”
叶酌追问:“还有吗?”
王公子想了想:“好像听我爹说过,陛下专门造了个村子,供国师试无常鬼的药,噢,就在城南三十余里的地方。”
叶酌同温行对视一眼:“村子,多大的村子?”
王公子掰着指头“八十来户,五百多个人吧。”
几人皆倒吸一口冷气。
叶酌缓缓闭眼:“大规模圈养此种邪物,这个国师,到底是要干些什么?”
第94章
金明村是西华门附近一个不大不小的村寨,京城地理位置稍偏北,秋冬季节树木大片落叶,村外留下光秃秃的一根焦黄杆子,颇有两分‘枯藤老树昏鸦’的萧瑟之气。
叶酌打城门口远远的一望,村子周围绕了一圈二米高的围墙,缝隙里夹杂这泥沙稻草,他试验性的从西门走了一步,并没有遇到阻碍,便问:“说锁了城,是锁到了哪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