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道台苦笑:“是,江川已经有不少无常鬼,若不屠,设关隘没有丝毫作用。”
“屠城过后,怨气冲天,灵体最受不了这种污浊之气,青梧引凤,那个时候就死了。”
他无力的勾了勾唇角:“她是个很漂亮灵动的小姑娘,缠着我们读书作画,元君最是宠她。”
闻道台话没有说全,但是所有人都读懂了他的未尽之意。
——于是这位仙家器灵和昔日故友的遗体一南一北,隔着一座空城,在无穷无尽的时间里默然对望了上千年。
叶酌问:“那广玉元君?”
“屠城是大难,天道降下雷劫,元君先受重伤,再南征北战,本已是强弩之末,便就此身死道消。”
这场青史之中未能窥见的大难,居然是一场仙人也不能幸免的浩劫。
叶酌静默良久,道:“照你这么说,广玉元君,岂不是已经离世了?”
闻道台道:“广玉元君早已离世,不过您的故友陈可真,依然活着。”
叶酌同温行对视一眼:“轮回转世?”
虽然这种说法民间盛行,但叶酌毕竟没有死过,也不晓得地府到底啥章程,只能问:“所以我江川的邻居,东海瀛洲宫的老板,还有姬广玉,全是他?”
闻道台颔首:“是。”
叶酌道:“可是,这也不对啊。”
既然挨了雷劫,就不欠前世因果,不存在天道报复不让他修炼。
如果可以修炼,而且陈可真在儒门那种半修真半朝堂的门派,天时地利应有尽有,他曾经那般惊才绝艳,而且在东海瀛洲宫一面,分明是心境极好的,现在竟然沦落到连入道都入不了,半点修为无,只能任凭生老病死?
他们各自沉思,闻道台遥望凤口关,叶酌扫了一眼,塔灵也是满脸疑惑,便传音过去,“你也觉着不对?”
塔灵疑惑:“我真的想知道,那广玉元君举吗?”
叶酌:“……”
他轻起薄唇,冷艳的吐出一个字:“滚。”
“别那么暴躁啊仙君。”塔灵贼兮兮的传音过来:“就怕货比货,我原来觉着你够惨了,现在觉着你不惨,广玉比较惨一点。”
叶酌深吸一口气:“你赶快滚。”
一时无人说话,一片静默之中,温行上前一步,认真道:“前辈交流,晚辈本不该多言,只是如今我家仙君也被卷入局中,恕晚辈冒昧,闻前辈可知,今天这个局,到底又是为了什么?如果不是广玉布局,又是何人布局?”
闻道台摇头:“对不起,我一概不知。”
“不知?”叶酌皱眉:“可是从头到尾,广玉元君都是这局中的核心人物,他未曾同你说过?”
“元君没办法和我说。”闻道台拱手:“仙君见笑了,元君其实对前世的事情还懵懵懂懂,只模糊有个大概,我也是最近才和他联系上,而且因我证明,陈可真才了解他本人便是广玉元君这个事实。”
“而且您应该看过儒门之中的那本书了,书中说了多少,元君知道的,其实也就是那么多了。”
叶酌心念一动,想到:“书上朱砂那标红的几句话,不是给我看的,是陈可真给自己看的?”
他又问:“劳驾,那您在这水下江川之中,是如何联系上陈可真的?”
“我主动上去找的,”闻道台道:“盖因江川平静千载,忽然发生了一件怪事。”
叶酌:“哦?愿闻其详。”
闻道台道:“您也知道,这本是一座水下空城,我无人相伴,时常昏睡,然而某一次惊醒之时,江川又充满了人,我先前以为是此城重见天日,还很是高兴,不过后来我发现,这里的每张脸,从贩夫走卒到军官士兵,我全都认识。”
“正是五千年前,元君屠城之时,那些居住在江川的普通百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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错误估计了敌方到达的时间,那再来一遍:敌方还有五秒到达战场。
第96章
“正是元君屠城之时,那些居住在江川的百姓?”
叶酌同温行对视一眼,皆有些迷惑。
塔灵道:“等一下,虽然着幕后黑手没能显露真容,也不管他和元君什么关系,但这一局很明显实要,是要嫁祸我们仙君对吧?这欺骗天道的法子,还非要一模一样的人吗?”
叶酌道:“自然是不需的。”
顶罪这法子早就被魔修用烂了,天道虚无缥缈,并没用那么准确。试想一下,若是你杀了李四,还得把李四复活叫人再杀一次,且不说复活一个人要多大精力,第一次杀他根本毫无意义,没有蠢材会如此行事。
叶酌忽然道:“闻道台,你觉着陈可真和他广玉元君那一世,长的像吗?”
闻道台微微一愣:“不像,气质虽然一样,长相不太相同,陈先生是正儿八经的时风眼,细长带笑,元君则是鹿眼。”
“鹿眼?”叶酌笑道:“修士当中狭长眼居多,鹿眼的多是女孩子,我有点想象不了。”
“你见过的,仙君。”塔灵抱臂站在一旁:“仪山上遇见的那个叫师夷清的小灵官就是鹿眼。”
叶酌好不容易从记忆力把师夷清扒拉出来:“哦,那个和我们一起翻死亡记录的江川灵官?他眼睛还挺漂亮的。”
这个时候,温行道:“转世以后,父母亲族不尽相同,想来也是不一样的。”
叶酌道:“可是,这就更奇怪了。”
虽然有些阵法术数可以改变人的相貌,但江川浩浩百万人,一个一个去调整,那得花费多少的精力?
闻道台见三人神色有异,宽慰道:“您且放宽心,我等虽不知道此人要做什么,但是在下硬如玄铁,只要您呆在闻道台上不出去,他便无法拉您挡灾,定然是无妨的。”
叶酌闭眼:“就怕我不得不出去。”
温行一把握住他的手腕,急道:“这是何意?”
叶酌反握住他的手,苦笑道:“他不需要我出去,只需从凤口关趋势无常鬼进入江川,我就无路可退。”
“很显然。”他闭了闭眼:“凤口关外五万无常鬼,加上江川的一百三十万人,如果我独坐高台袖手不管,此地顷刻就会沦为人间地狱,到时候,若我再不出面屠城,他定然驱使这些怪物前往人间。”
塔灵默然:“那个时候,人间再无仙君,局势会比五千年前更不可收拾。”
五千年前,广玉只是慢了一步,就害的北境全面沦陷,如今再出现无常鬼,就不知道会变成什么样子。
“啊,这你们不用担心。”看风景的闻道台忽然插了一句:“无常鬼就徘徊在凤口关外,元君已到了凤口关,届时我也会过去,不可能让无常鬼踏入江川一步的。”
叶酌&温行&塔灵:“……”
他们松了一口气,塔灵擦了擦额头上的虚汗:“你怎么不早说,吓死我了。”
“所以。”叶酌盘腿往地上一坐:“我只要在这里等着,你们元君把事情解决了就行?”
他托着下巴:“听上去是很好,但我总觉着,虽然江川也有了,百姓也有了,替死鬼也有了,无常鬼也有了,这一局该到的都到了,但还缺了点什么。”
叶酌道:“这一局,没那么简单。”
“没那么简单啊。”
隔着一整座江川,陈可真从清婉手里接过古琴,凤口关凌冽的狂风吹起他宽大的衣袖,他倚靠城关向前眺望:喃喃自语道:“事到如今,我们知晓的,不过是冰山一角。”
水下江川城到凤口关为止,再往前,就是阵法搭建的虚无空间。江川歌舞升平的蓬勃生气和关外昏黑如夜的混沌划出了明显的界限。陈可真脚下这座位于两界之隔的关隘,就如同一座分隔阴间和人世的界碑。
他垂下眼帘,点了点清婉的肩膀:“你的伤好了吗?”
“回先生,差不多了。”清婉侍立在旁,笑道:“只可惜您这个级别的斗争,我是没法出力的。”
陈可真道:“你无需出力,你老师……毕竟也教养了你那么多年。”
清婉苦笑了一下,岔开话题,又问:“不过您说没那么简单,是什么意思?”
“叶崇宁的人间无数。”陈可真叹气:“儒门在地牢里,闻道台只找到了你,可是人间无数的剑灵,去哪儿了?”
于此同时,距京都四千里外,九州榜下,简白已枯坐了三天。
端秀长老方才绕着东南方向转了半圈,御剑返回九州榜下,对着广渠长老摇头:“这边没有找到破绽。”
广渠道:“西方也看不出。”
年纪稍小的弟子三三两两的坐在一起,简青扒拉着简白的衣服,嘀咕:“端秀长老怎么和长舟渡月的靠到一起去了?”
简白睁开眼:“如今这个状况,连妖魔两派的长老都和我派联手了,长舟渡月不足为奇。”
他眉头紧锁,忧虑的抬头望了一眼。
此时日朗风清,天空湛蓝,若是有路人途经此处,还要说上一句天气好,然而在九州榜下的无数小弟子看来,头顶却是铅灰色的,如同盖了一层暗色的琉璃。
这大大小小百余个门派的长老弟子,在九州榜下发的当天晚上,还来不及祝贺庆功,就被无名的阵法劈头盖脸的困死在了此处。
端秀伸手,碰到了禁制的边缘,她屈指敲了敲:“神玄的长老都试过了吗?强行破破不开?”
广渠摇头:“都试了,这是极其精妙的阵法,无法撼动分毫。”
其余诸长老面露忧色:“已经被困此地好几日,若再破不开禁制,那些没有辟谷的弟子的食水,恐怕供应不上。”
端秀深吸一口气,握住了剑柄。
下一秒,她骤然腾空,鬼魅一般掠出数丈,闪现在了广渠的身后,广渠一惊,连忙伸手格挡,端秀握住他的手腕,手肘向上猛的一顶,同时腰间长剑出鞘,众人尚来不及反应,广渠已被人从背后锁死,剑刃正横在他的脖颈之上。
一片惊呼。
广渠厉声道:“端秀长老,这是何意?”
端秀道:“我已经查过,先前我家弟子比斗中无法出声,这台下的阵法有你长舟渡月的手笔,我派叶酌无故消失,是同你长舟渡月的朱白比试,后来证明赛场底下又有阵法,如今我们被不知名的大阵困在此处,难道同你毫无关系?”
广渠冷笑:“若我一清二楚,长舟渡月的弟子不会一起被困在这里。”
端秀并不放剑:“就算不一清二楚,你也该知晓一二。”
广渠冷声道:“事到如今,我不瞒你说,比赛前师尊确实让弟子来设立过阵法,不过当时的主事是师尊和清婉,我并未参与其间。”
一片哗然。
有长老忍不住上前:“你师尊是广玉元君,清婉是个魔修,怎么……”
广渠不语。
端秀将剑逼的更近,:“说话,广玉元君和魔修什么关系?”
“师尊确实会魔修的功法,但……”说到这里,广渠咽下一口唾沫,他像是被戳中了什么痛脚,端秀尚来不及反应,他便伸手直接抓住了长剑,表情一时异常狰狞。
他也不管血顺着手指往下流,目眦欲裂,暴怒道:“但师尊他不喜欢我,那个清婉也是他弟子,比起我,他更喜欢清婉,所以很多秘密我不知道,他出去只带清婉,你问的我都不清楚!你懂了吗!”
端秀怔怔,一时连剑都脱了手,她后退两步,呐呐失声:“清婉的师傅……怎么会是广玉元君?”
“广玉元君……怎么会是魔?”
广渠将她的剑扔掉,长舟渡月的弟子急急的赶上来,替他包扎血肉模糊的伤口,广渠不耐的挥开弟子,冷笑道:“恕我直言,端秀长老,虽然我们两派争斗上千年,这次恐怕真是一条绳子上的蚂蚱。”
他深吸一口气:“虽然我不知道元君布的什么局,但显而易见,他从始至终,根本没打算放过长舟渡月!”
冷汗慢慢的爬上了诸位长老的额头。
端秀强做镇定:“什么意思?”
“我们都困在这里了,你看不出来吗?”广渠目光森冷:“既然没有事先给我任何通知,在他老人家眼里,你下泉宫,我长舟渡月,还有这满山的各派弟子和妖魔,都是局中人,无人可以幸免!”
四周一片寂静。
唯有给他擦血的弟子手一抖,药瓶嘭的掉到了地下,咕噜噜的滚了三圈,落在广渠的脚底下。
弟子慌忙跪地,哆嗦着捡起药瓶,忍不住带了哭腔:“为什么啊,元君他,不是我派的祖师爷吗?”
广渠揉了揉他的发顶,苦笑一声,声音居然有点温柔:“是啊,是我们的祖师爷。”
“但对祖师爷而言,除了他怀里的那个孩子,其他的都不过是死人罢了。”
端秀稳住心神,俯身捡起了长剑,插了好几次,才**剑鞘,她僵硬的重复:“除了怀里的孩子,都是死人?”
广渠冷笑一声,还要说话,却听那擦药弟子一声尖叫,只见广渠下巴忽然极力上扬,全身只剩下足尖点地,头部向后,脊背弯成弓形,他脸色酱紫,双手不住挣扎,发出“嗬嗬”的嘶哑声。
就像是有什么人捏着他的喉咙。
端秀猛的回头,厉声道:“谁!”
烟尘之中,周围景物极速扭曲,树干如同乱舞的狂蛇,最后,山色,树色,沙土色皆模糊不清,在瞳孔之中汇聚成斑驳的色块,端秀咬牙凝神,在这癫狂扭曲的尽头,看到了一双微笑着的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