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1章
这小小的一间卧房,一时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
几人都没有想到,短短几天,事情会糟糕到如此境地。敌人的罗网早已张开,所有人皆深入局中,然而他们却至今被人牵着鼻子,摸不到对手的片身只影。
片刻后,叶酌掐了掐眉心:“都说广玉元君智冠天下,未证道之时就有鬼算神盘之名,果然不凡。”
然而此刻感慨无用,他强压下千头万绪,嘱咐道:“先把清婉救出来,即使他故意被人留在这里,多少也能给我们一点线索。”
温行尚来不及点头,塔灵忽然道:“嗯?”
“这宅子不是就清婉一个?我怎么似乎察觉到了其他的气息。”
叶酌当即皱眉:“何意。”
下一秒,他只听见一道铮然剑鸣,眼前忽地涌起一片碧芒,自缝隙只见窥探,温行长岁剑骤然出鞘,整个人急掠而出,足尖点地,影似惊鸿,眨眼之间飘出百丈,了无踪迹。
叶酌踹了一脚眼前的光墙,咬牙道:“草。”
温行施了一道结界,把他整个人关在这里了。
然而只是过了两个呼吸,雪松长老便折转回来,掐诀撤了光墙,皱眉道:“被劫走了,我追不上。”
叶酌吹胡子瞪眼:“你关我干嘛?”
温行少见仙君如此气愤,一时后怕,他后退一步,眨眨眼:“对方修为不输与我,结界里头安全,我怕你受伤。”
叶酌从来都是保护别人,猝不及防被保护了,整个人都不自在,拽着他往外走:“维持结界就不需要灵力了?打斗之中你还敢这样分心,万一有差错怎么办?”
他气愤:“更何况,我要你随时关照吗?我有那么弱吗?”
方才气机泄露,叶酌察觉了地牢的方向,温行被他拉着往院子里走,也不敢反抗,居然小声的说:“嗯,好弱。”
叶酌:“……”
落草凤凰不如鸡,这年头弟子都敢嫌弃师傅弱了。
他咬牙切齿:“昨儿床上你可不是这么说的。
仙君的持久力当真没话说,温行现在还腰腹隐痛,他跟在后面拿余光悄悄的扫仙君的脸色,叶酌一回头又挪开,小媳妇一样扫了好几次,直到叶酌瞪他,才咳嗽一声,开口:“救人者修为很高,或许是个仙君。”
叶酌顿了一下,问:“这京城顶上锁城的阵法,你破不了,下阵的是不是也是个仙君?”
温行道:“就算不是,也极为接近了。”
他们一只脚踏入了地牢,儒门不兴刑狱,此处也不甚阴森,就是潮湿了一点,比起牢房更像是一般弟子反省的禁闭室,不但有床,甚至还有一方书案。
叶酌嗅了嗅:“东头第四间,很浓重的血味。”
那是一股胭脂夹血的味道,在腥甜之中透出一股别样的馥郁,正是被叶酌扣了大半的那一种,几人往房里一瞧,这房间仅有的链子上带着未干涸的血迹,稀散的撒了一地,塔灵只瞧了一眼,便移开视线,皱眉:“上刑了?”
除了滴下来的成股血迹,白墙上还有不少喷射状的痕迹,要不是内伤吐血,就是极厉害的散鞭抽出来的。
仙家的刑法总是比人间更厉害一些,仙君虽然没了解过,却也知道有些鞭子覆上修为,是可以穿皮裂肉,直接抽断骨头的。
叶酌粗估:“这出血量,清婉那种修为,也只剩半口气了。”
他的手忽然就被握住了。
叶酌回头,温行站在他身后,浅粉色的唇略失了血色,指尖也冰凉凉的。
长老声线有些抖:“按我们估计,清婉应是他的弟子,下手……如此狠?”
温行与清婉同是高修弟子,同样命途多舛,难免有些同病相怜。
叶酌捧着他脸,安抚的亲了亲大美人的额头,又亲了亲眼角,最后抱住他:“有些人连人都不配当,自然是更当不好师傅的。”
塔灵还在四处翻看线索,闻言随口道:“可不是,屠城杀一百三十万啊,还是人吗?”
叶酌:“宝贝儿,这样很好,以后有疑惑或者不开心,一定要告诉我好吗?”
温行垂下眼眸,乖乖的窝在仙君怀里:“嗯。”
“?”
塔灵眼皮一跳,这才反应过来,奇道:“合着刚刚没人打算和我说话?”
还真就没人打算和他说话。
这屋子本就不大,没什么好翻的,塔灵越过两人,阴阳怪气:“走吧,并无更多线索了。”
几人出了步道,儒门根基在朝廷,陈可真被判谋反重罪,如今门徒鸟兽做散,短短数月,院落已经长满蓬草,挤涨在参差碧瓦之间,显得分外萧条。
叶酌托着下巴,仔细那么一琢磨,总觉着哪里不对。
“他把清婉留在这儿,又当着我们面把清婉劫走,自己却不露面,任由我们走出大门,这是要干嘛?”
塔灵道:“不明白,感觉没头没脑的,挺多此一举。”
“还有。”叶酌竖起一根手指:“我原先一直觉着,清婉让我们发现朱白是倌倌,改变阵法,把我送来京城,他的这些作为都是他师傅的命令。但如今看来,他师傅竟然厚刑重典,如此苛责……”
温行道:“清婉是自作主张?”
叶酌道:“可是这也说不通,他根本就不知道我是崇宁仙君,也不具备操盘的能力,不可能冒着重伤的风险布局,应当只是局中一枚棋子。”
“只能说他身后,除了他师傅,还有一个人。”
他们照例从后墙翻进了宜春殿,温长老昨儿花的银子足够包崇宁公子一年,故而他的院落里常备酒菜,叶酌拽过来一张纸,润湿笔墨,在上头写划。
“已知清婉是两方势力博弈的棋子,一方是他的师傅,一方是今夜劫走他的神秘人。”
“我们看见的两种相似却不同的字迹,亭子上看到的对联来自他的师傅,湖底的那枚骨牌来自于劫他的人。”
“但是,我们又知道,清婉的师傅锁了城,是仙君修为,劫他的人修为高出温行,也是仙君修为。”
他将笔重重一放,吹了吹未干的笔墨:“显而易见,这里头牵涉到两个仙君,其中谁是姬广玉?陈可真又是什么角色?”
——而这两位仙君,又各站在什么立场呢?
塔灵看着他画的图,凝着眉目:“可是仙君,这不对啊。”
“这里两位,加上你,那京城现在就是三位仙君,然而这普天之下,一共只有三位仙君。”
飞升乃是头等大事,不仅修士所在门派会著书立传,弹冠相庆,天道也会降下瑞气千条,繁花百万相和,当天夜晚还会有灿金色巨字浮现当空,称之为封天旨,意为昭告苍生有仙君得道,将天下授予仙君管辖。
如此盛景,天下仅有三次,依时间顺序,分别为姬广玉,萧百慕,叶崇宁。
叶酌闭了闭眼:“绝不可能是百慕,千年前我与他定下君子协定,我堕仙,他自封,若无我允许,他必不可能踏过章江半步。”
三人对视一眼,心头皆升起一种极为荒谬古怪的感觉。
既然如此,这多出来的一位仙君,到底是从哪里冒出来的?
此时,塔灵稍向门外看了一眼,化作一缕青烟,飘入了玉佩之中,同时,有小童叩了三下门。
叶酌问:"何事?"
小童口齿清晰道:“崇宁公子,有您的故友到访,托我带信给您。”
——这便奇了怪了,叶酌避世数百年,京城还能有故友?
“请进。”叶酌站起来:“谁寄来的?”
“小人不晓得。”他摊手入怀,笑道:“一封来自东城的马夫,一封来自西街门的买花小姑娘,都说别人给的,您看了就知。”
叶酌竖起两根手指:“两封?”
小童托给他:“诶,两封。”
他挥挥手让小童退下,这两封书信显然来自两个人,用的纸张不同,叶酌捻着看了看,一张切口毛碎极多,韧性较差,是一般街市就能买到的普通宣纸,另一张触手温润,纹路浅淡,是极为昂贵的六吉棉连。
叶酌叹气:“越来越扑朔迷离,这两个仙君搞什么玩意。”
他先展开六吉棉连,当即呦呵一声。
这纸也用朱砂浸润,抄的正是他今日在儒门书库看到的两句红字,一句“杀百姓一百三十万屠城”一句“作江川二十四景图”。
塔灵托着下巴,“您已经知道了啊,又给您发一遍?”
叶酌道:“未必是一个仙君发的。”
他展开另外一张纸,粗粗扫了一眼,眉毛挑的更高。
“霜降当日只管来会,我等尽人事听天命,其余不提,保你性命无忧。”
这一行字极其潦草,笔画勾连,落笔粘腻,像是极为焦急的情况下写出的。
温行提醒:“背面有落款。”
叶酌一翻。
——姬广玉。
※※※※※※※※※※※※※※※※※※※※
第一次写解谜有点担心节奏问题,或者我自己脑补出来了但是没有写出来,如果大家觉得过快或者过慢要和我讲啊~muaヽ(*′з`*)?
第92章
叶酌把那两封信摊放在桌子上,指尖在署名上点点,托着下巴:“这又是玩什么花样?”
塔灵的视线在‘姬广玉’三个字上一一扫过,狐疑道:“是广玉元君写的吗?”
“谁知道啊,这几个扑朔迷离的,说不定谁觉着冒充一下很好玩呢。”
温行略顿了顿,问:“要不要找送信人问一问,也许有线索?”
“对。”叶酌撑在桌子上,对那送信小童挥挥手:“你过来,卖花的姑娘和马夫,走了吗?”
小童行礼:“卖花的姑娘走的快,马夫还留着,您看要不要给些赏钱?”
替人跑腿办事收些赏钱,确实挺正常的,叶酌当即伸手入怀,掏出半两银子:“你请他上来见我吧。”
他示意小童:“卖花的姑娘也派人给我追回来,就说我高兴了,给她赏钱。”
半两银子叶酌看来不多,对寻常贩夫走卒却不是小数目,马夫很快便到了,他颇为局促的给几人见礼,道:“三位老爷,这是?”
叶酌开门见山:“你可记得叫你送信的人,长什么样子?”
那马夫道:“这简单,他是个……”
他说到一半,忽然就停住了。
叶酌追问:“啊?”
马夫讪笑一声,挠了挠脑袋:“对不起啊,爷,这,我忽然就不记得了。”
三人对视一眼,皆默念:“咒术。”
叶酌眼神示下,温行点点头,关上了房门。
“这是?”
“别紧张。”叶酌食指微曲,夹起一张符,笑道:“只是做个梦而已。”
记忆这种东西极为复杂,即使强行抹除,也难免留下粗略的印象,他阖上双目,流沙般的画面在眼前分崩离析又聚集重合,叶酌顺着时间一路回溯,在各种小贩的要喝声中,定格到了一个模糊的重影。
此人面貌衣着皆模糊不清,唯一能看见的,就是他抱了一个孩子。
他还要深挖,忽然门口传来急促的敲门,那小童气喘吁吁的跑进来,隔着门急声道:“公子!”
叶酌骤然惊醒,高声道:“何事?”
“那卖花的丫头不识好歹,我要她来领赏,她头也不回的跑啦!”
领赏这种好事,居然有人一听就跑?
叶酌和温行对视一眼,他将符咒往塔灵头上一贴,道“马夫交给你。”便同温行一前一后出了房门,问那小童:“往哪跑了?”
“西街门的桥洞哪儿。”
叶酌道:“你先走,堵她。”
温行点点头,自房门掠出后,几个起落之间了无踪影,眼见那小童愣在原地,盯着长老白衣飘飘的背影呲牙咧嘴,就差大喊‘有鬼’,叶酌连忙往他脑门补上一张符,便急急的去追温行。
他们在西街一处纵横交错的破败的街巷找到了人
如果说东方寓意羲和驱驾,东门是达官贵人的聚集地,那西街正好与之相反,那里有着京城最大的贫民窟,每户人家所各不过数尺,在不大的区域里分割出无数纵横交错的小道,条条泥泞污脏,叶酌跑过来的时候,温行足尖点地,恰巧堵住了女孩的去路。
这姑娘说是卖花的,却没有带花篮,只抱了一个黝黑的木箱子,瑟缩的挤在屋檐的阴影里,色厉内荏道:“你,你要干什么。”
温行道:“仅仅是问几个问题。”
长老已经尽力放缓了声调,但他毕竟冷了那么多年,对着除叶酌以外的人,再软也软和不到哪里去,姑娘瞟见了他背后那把素白的长剑,这剑寒光湛湛,一看就是一把杀人如麻的剑,一时瑟瑟发抖:“我,我家里特别穷,抢也没有东西的!”
“欸欸欸。”叶酌跑过来:“我们不是抢劫犯。”
他比划:“我是宜春殿的公子,刚刚说要给你赏钱的。”
说罢,他真的从衣襟里掏出了半两银子,递给她:“就问几个问题,给你信的那个人你认识吗?”
姑娘收了钱,安定了两分,瞪眼道,:“路上拦的,给钱送信,我为什么要认识?”
叶酌接着问:“他长什么样子?”
她倒是没有被篡改记忆,抱着盒子躲了躲:“一个中年儒生,带高帽子,头发白了一半,长得挺好看的。”
倒是和陈可真的相貌差不了太多。
叶酌补充:“他有一双似喜非喜的眸子,和我一般高,长的很文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