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灵力扫过的地方,淤泥堆积的泥沙之中,终于亮起了一个细小的光点,温行把叶酌护在身后,长岁剑覆手荡开十里水波,清出一片空白的河床,塔灵一个没忍住,泻出了一声惊呼。
他声线颤抖:“我昨日一句戏说,如今成真了不成?这底下真的是江川景城里那些冤死的孩童?”
一眼望去,河床底下的骸骨密密麻麻,颜色森白,狱囚于泥沙之中,叶酌粗略估计,起码堆了有两米厚,而这河床少说万亩,层层填满,数目难以估计。
塔灵忍不住开口:“这……仙君……”
叶酌道:“停声。”
他缓缓向那个唯一的发光之处飘去,瞧见了一具还未腐烂透彻的新死骨骸,虽然面目全非,衣饰还算完整,叶酌垂下眸子,捻了一块布,正是景城的桑丝。
他长长的吸了一口气:“衣服眼熟吗?”
塔灵嗫嚅:“似曾相识。”
叶酌额头青筋暴跳:“景城宋主司家的小姐,宋章庭的妹妹,我等还去过她的葬礼!”
几人浮在这暗无天日的水底,透过一点幽光,视线尽头的骨骸一层叠着一层,看骨龄,全是宋小姐这个饱满的年纪。
——只是不知剩下的这些,又是谁家风度翩翩的少年,又是谁家的玉立亭亭的姑娘?
塔灵匆匆的看了一眼,垂眸道:“按我们当年在江川的推测,应该是阵眼的灵物不够,练了有仙骨的孩子做阵眼,这周围的骨骸都是灵力耗尽的,只是这宋……宋小姐还有灵气,为什么也被抛到了这里。”
叶酌强压下火气,道:“若我所料不错,这是故意给的一个震慑,主使既然知道宋小姐,搞不好从我们出白狱,就在他的意料之中了,抬她的骨骸出来,便是给我等一个下马威。”
塔灵惊疑不定:“这怎么可能?”
叶酌冷笑:“若对方也是仙君修为,当是有可能的。”
塔灵还要说话,却见温行轻轻伏手,从泥土里拨出了一个光洁的长方体物什。
叶酌接过,那是一个被打磨圆润的骨牌,不知道是拆了尸体那块骨头,他低头一看,上头刻着一行小字。
“第一折 戏已经落幕,戏台封闭,诚邀叶酌道友于寒霜当日在临江川,再续前缘,共襄盛举。”
这字铁画银钩,悬针垂露都甚是规整,单论字迹,居然颇为清俊好看。
塔灵迟疑:“这字,我看着有些眼熟。”
叶酌道:“像清婉的师傅,那日我醉酒时见的对联,上联‘临江一见,谪仙风采,无言心许。’下联‘八表神游,浩然相望,酒酣箕踞’的那个,同这字有九分相似。”
当时几人就觉着这对联不对,因为叶酌仅在三千年前到过临江,这对联的作者要在临江见过他,必然活了三千余岁,是仙君修为,而清婉师傅是个魔修,魔修至今没有仙君是众所周知的。
温行问:“九分相似,还剩一分?”
叶酌道:“那对联虽有诸多问题,当我当时并不觉着他师傅是个坏人,因为单论字,那对联其中还剩一分磊然的洒脱风骨,这骨牌没能学到万一,终是形似神不似,像是学童对着师傅的字临摹出来的。”
他托着下巴:“但也不是清婉的字,清婉的字我见过。”
塔灵道:“然而我等昨日才探过湖底,昨晚清婉师傅驾临,今日通道关闭,难道没有关系?”
叶酌道:“这要去问清婉了。”
这湖底再无波澜,探无可探,几人便回了宜春殿探问清婉的消息,他俩从后门入殿,还未靠近前厅,远远望见大门虚掩。
楼里的姑娘大多晚上活跃白日睡觉,现在全聚集在大殿之中,三三两两,个个愁眉苦脸,似乎忧郁至极,不知道在商议什么。
叶酌示意温行稍安勿躁,自个儿上前,给往常同济王交好的白衣姑娘添了杯茶,问她:“姐姐这是怎么了?”
姑娘望了一眼他,面上仍带泪痕:“济王,济王他……”
“国师说他命中带煞,把他连同春雪公子一起关起来了。”
叶酌皱眉:“国师又是何人?”
“一个陛下很信的方士,听说昨儿才游历回京。”
——又是一个昨天回京。
叶酌宽慰了她两句,又问:“姑娘,你知道清婉给关在了何处吗?”
“听说来不及造国师府,前些日子叛乱的那个陈可真,他的府邸就给划过去了。”
叶酌道:“陈可真的府邸?”
儒门门主,昨日回京的方士,清婉以及他的师傅,这几个人看似毫无联系,中间又有千丝万里的人,再次以一种极其诡异的方式,串联在了一起。
叶酌深吸一口气,叫上温行:“入夜过后,我们先往儒门的地界观上一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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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章写的好慢orz,我都忘了我前头埋了什么线了,疯狂回头找(这个时候就发现偷懒不取标题是多么脑/残的行为。)
第90章
儒门就在陈府之中,乃是院内一座七进七出的宽敞院落,平常有诸多儒生来往,如今萧条空旷,野草横生。
朱红的大门上落了封条,温行带着叶酌从围墙翻过去,院内种了一棵巨大的梧桐,落叶铺了一地。
叶酌奇道:“新住的国师不需要丫鬟洒扫吗?”
温行凝神静气,灵力扫荡一圈:“府内仅仅只有一人,魔修气息,在地下,许是清婉。”
叶酌道:“国师不在府中?”他绕过儒门,拉着温行往卧房走去:“我们也不知地下入口何处,先看看室内情况,从布置打扮,或可窥得主人心性。”
按照一般对国师的定义,应该是一个形貌冷峻的智者,他的屋舍也该是书香遍地,简单质朴的,然而唯一倒拾出来的一间屋子,布置颇为古怪。
叶酌奇道:“国师有小孩?”
这房间木制家具都打磨光滑,没有丝毫棱角,布置也以暖黄为主,架子上零零碎碎摆了些小孩儿的衣服,虎头鞋虎头帽一类,显得喜气洋洋。
叶酌四处查看:“没有女子用具,只有国师和一个孩子。”
他颇为头疼:“不知道怎么将人间的势力卷进来了,偏偏我们从不过问人间事,对其中关节一窍不通。”
塔灵道:“不知能否找到些笔墨,我们同骨牌上的文字对一下?”
几人于是在他的书桌上一阵翻找,别说笔墨了,笔毛都没有找到一根,于是仙君往椅子上一坐,把玩着手上的青玉笔搁,无奈道:“这事情,当真是怎么看都蹊跷……”
他话音未落,温行瞳孔一缩,猛的伸手一拉。
——他拉了个空,叶酌平白无故的消失了。
温行皱眉,赶忙坐上太师椅,同样把玩那块笔搁,然而他等了许久,了无动静。
叶酌睁眼的时候,只能看见一片漆黑。
他一时分不清是此处真的暗淡无光,还是他夜盲症再次发作,只能低声呼唤:“塔灵?”
塔灵第一时间回应:“仙君。”
叶酌问:“你看得见吗?”
塔灵描述:“看的见,很细微的光芒,我们站在一片星空,但是星空的相位不一样,和正常的是相反的,有点像是在水上,水面倒映着天空。”
若是叶酌看的见,便会发现他站着的地方虽是平地,看起来如同水波流动,星子落在其中,如同盛了一碗银河。
叶酌笑道:“这个描述让人无端想到长舟渡月阁。”
广玉元君亲笔,‘清河载星子,明月渡长舟。’中的第一句,写的可不就是这种场景?
塔灵捧起一团明火,然而星子的光茫过于细微,若是点灯,根本看不见,只能灭了火光。
叶酌轻轻摸索着地面,在一片光滑之中摸到了细小的突起,想来正是代表各个星子,他微微按了按:“我实在也夜盲,你能看出什么?”
塔灵吸气:“你也知道,我对星象阵法一窍不通……仙君,有东西!”
随着他骤然惊呼出声,叶酌已经听到了逼近的风声,他微微一侧脸,却见有什么黑影堪堪停在了面前。
叶酌抬手碰了碰,信手翻看,奇道:“一本书?我们是不是到了儒门书库?”
陈可真之所以为天下大儒,功绩之一就是修书,传言儒门之中有经史百万,建有书库藏书,因为书籍太多,难以调取,储藏仿佛和一般书阁不同。
叶酌问:“你可看的清,我们是在三垣哪一垣?”
古人将星空分为三垣二十八宿,若是依周天星辰所建,则该是一一对应的。
塔灵道:“太微垣。”
叶酌道:“那好,你帮我找到三师星。”
在江川之时,几人曾说死去的孩子与星斗一一对应,也找过太师星,并且当时几人推算,太傅陈可真的弟子就对应太师,最后果不其然,确实截了长舟渡月一道。
塔灵指:“仙君,这一颗。”
叶酌挽起袖子:“我倒要看看,陈可真把和自己对应的那颗星星上放了点什么东西。”
他按下的瞬间,一道劲风袭来,叶酌伸手握住书脊,顺应星河方向微微一动,示意书库选好,他就被整个人弹了出去,啪唧一下,坐在了温行的腿上。
长老还坐在太师椅上左右摸索,仙君骤然入怀,他险些把人丢出去,叶酌连忙道:“是我是我。”
他扬了扬手中的书:“看我拿到了什么好东西。”
几人于是都停下手中的动作,去看那书,只见形制甚为古朴,页面毛边起卷,封面五个大字《广玉元君传》。
塔灵骤然出声:“陈可真是姬广玉?”
叶酌道:“未必,陈可真与我邻居多年,生老病死一如常人,不像是个仙君。”
他捏了捏书籍:“按厚度,比市面上的稍厚,也该是加了些内容。”
此书比市面上多了约二十页,只是其中部分被撕去,这些增加的内容多集中在广玉元君证道之后到归隐之前,叶酌翻翻看看,翻到某一页时骤然停顿。
这一页前后皆被人撕去,纸张被人用朱笔标红,如鲜血漫浸,整页仅有一行醒目的小字。
“九月初七霜降,元君闭城门,登凤口关,遥望江川,默然许久,终于阙楼之上奏九转升天抄,琴音铮铮如刀,杀百姓一百三十万,屠江川城。”
塔灵喃喃,几乎失声:“广玉元君,屠了江川城?”
江川城和别的城池可不一样,它因闻道台而兴起,可以说广玉见证了此城从无到有,从猎村渔户到人间鼎盛,一直到现在,江川百姓都年年祭祀元君,奉上最美的鲜花于闻道台前。
闻道台三个字划过脑海,叶酌脸色一沉,忽然道:“水底下那一个,恐怕才是真正的江川。”
温行皱眉:“这怎么说?”
“我们验证了闻道台有灵,理应万年不朽,既然我们熟悉的江川没有闻道台,底下那个却有,毫无疑问,底下那个才是真的。”
叶酌深吸一口气:“我们在地上江川生活太久,先入为主了。”
温行道:“但是如今江川人口不止百万,更造不了假才是。”
叶酌摇头:“不是造假,是偷天换日。你们还记得姬广玉擅长什么吗?”
温行同塔灵对视一眼:“古籍记载,元君尤工琴画。”
叶酌道:“没错,画。”
他翻开广玉元君传,哗啦啦翻到另外一面,此面也有一句被朱砂标注,乃是:“元君喜江川风物,登闻道台,山河日月皆为笔墨,信手涂鸦,成江川二十四景图。”
叶酌敲了敲书页,道:“江川二十四景图,我不擅长笔墨,画作偶尔也能有一丝灵性,这幅广玉元君最为得意的画作,若聚灵养气,掷地为城,取代被屠过的江川,是否有可能?”
塔灵倒吸一口凉气。
他们三人彼此一望,脸色皆是难掩震惊。
温行略略翻看书籍,迟疑道:“但是取代就取代了,又何必维持水下江川的生机,又让百姓误以为现在仍旧是四千年前?”
叶酌闭了闭眼:“这便是我们要破的局了。”
他语气凝重:“你我皆知,屠城乃是大过,更何况一屠百万,天道不可能坐视不管,轻者消减气运,重者直接降下雷劫。”
塔灵附和:“若是五雷轰地,纵是广玉元君也必然重伤。”
叶酌道:“对,于是姬广玉想找我挡灾。”
历代魔修为了逃避天道制裁,发明了诸多方法,其中成功率最高的一样,就是嫁祸他人,重演一遍当时的经历,将替罪羊绑上去,若操作得当,天道会误以为此人才是元凶,改变追责。
叶酌道:“于是他想做的很明显了,广玉因为不知名的原因屠了江川城,他悄悄把城池藏于水底,让里头百姓误以为仍是三千年前,就是为了在霜降当天再屠一遍,若我所料不错,他会绑我上凤口关,而后让天道降罪于我!”
塔灵急道:“你没有修为,不可同他硬碰硬,我们逃吧?”
叶酌摇头:“已经锁了京都,能去哪里?”
他叹气:“我等早在局中,他了如指掌,或许今晚夜探,甚至这本书,也是他想要我们看见的。”
温行皱眉:“这话怎么说?”
叶酌冷笑:“不然整本书两千余面,单单这两句话红笔批注,他是生怕我看不见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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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点爽。
1/6 请个假嗷,我要看一看前面理一下大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