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予弯腰捡起塑料袋晃了晃:“喏,螃蟹也回来了。”
“哇!螃蟹!活的螃蟹!”小福兴奋地跳了起来,除了上次吃到的醉蟹,他还没见过螃蟹这种东西,扯着司予的手臂往袋口看,好奇地惊呼,“螃蟹!给小福看看!”
“螃蟹螃蟹!”林木白也欢呼着凑上来,“吃螃蟹吃螃蟹!”
“等会儿等会儿,”司予实在吃不消这两人围着他聒噪,把手举过头顶,笑着赶人,“先进屋再看!”
“哥哥,不许小白哥哥吃螃蟹!”小福朝林木白做了个鬼脸。
“我揍你信不信!”林木白恐吓道。
两人追赶着往屋里跑,司予和戚陆慢腾腾地走在后面。
“戚先生,好重啊,”司予半真半假地抱怨,歪头问,“你都不帮我拎几袋的吗?”
戚陆看他脚步轻快,声音也丝毫听不出疲倦,于是就事论事说:“不重,你提的动。”
“……”司老师忍不住叹气,无奈地说,“喂喂喂,你懂不懂情趣啊?”
“情趣?”戚陆停下脚步,偏头看着司予,“是什么?”
“那比如说,”司予举起自己一只手,“这种时候,你就说‘你提着袋子,我提着你’,然后牵着我走,就叫情趣啦。”
戚陆思考片刻,郑重地点了点头。
司予以为他心领神会,举着手等着戚先生来牵。
没想到戚先生突然弯腰,一手揽过他的膝弯,一把将司予扛了起来。
“哎哎哎!”司予双脚突然腾空,吓得他赶紧用手臂环着戚陆脖子,哭笑不得地说,“戚先生我错了!再也不逗你了,赶快放我下来!”
戚陆不轻不重的在他屁股上拍了一下,说:“你提着袋子,我抱着你。”
司予:“……你是我见过最有天赋的学生,真的。”
戚陆:“多谢夸奖。”
空气里蔓延春末初夏的青草味道,树丛中隐隐传来三两声稀稀拉拉的蝉鸣,风是轻的、湿的、润的。
司予趴在戚陆肩上,晃着小腿问:“戚先生,花浇了吗?”
“浇了。”戚陆的步伐稳健又坚定。
“什么时候浇的?”司予有一搭没一搭地问。
戚陆想了想,认真地回答:“等你回家的时候。”
第54章 晒月亮
司予进房间换了一套家居服,把脱下来的衬衣随手扔到脏衣篓里,前胸口袋里滚出来一个小东西,“啪”一声砸在地上,再骨碌碌滚到他脚下。
是一个白色小U盘。
司予正在系扣子,眼尾瞟见脚边躺着的小东西,他微微一怔,弯腰捡起U盘。
里面存了一个触目惊心的视频。
司予实在不愿意回想在范天行办公室里看到的那一幕,即使他和李博素未谋面,但那是一条活生生的人命,他甚至能透过模糊的监控屏幕清楚地感受到李博死前的绝望和恐惧。
司予用力甩了甩头,把U盘放到书桌上,双手撑着桌面,眉心紧蹙,耳边响起范天行忧虑重重的声音。
-
“李博已经遇害了,阮阮也遭到了袭击,你现在必须立刻离开古塘村!”
“李博的死……我们不能如实公布,否则老百姓就要乱套了,上头只说是出了车祸,实际情况你已经亲眼看到了。”
“我猜你已经知道村子的秘密,小司,是我错了,我当初不该那么天真,妄想化解人族和妖族间的积怨。唉,我也快退休了,管不动了,我只想你们几个平平安安。”
“是我把你们送进去的,我要对你们负责。谁知道……算了,现在说这些有什么用。”
“总之,你必须立刻离开!”
……
那间摆设简单的办公室里,范局长站在窗边,忧心忡忡地看着他,眼底满是晚辈的关心和爱护,还有几不可察的悔恨和自责。
当时司予站在桌前,电脑屏幕定格在李博一动不动的双腿,他背后冷汗涔涔,牙关止不住打颤,恐惧感像疯长的枝蔓,从脚底心一点一点攀升到他的四肢、躯干,最后把他完全淹没。
三个教师,第一个是李博,他死了;第二个是阮阮,精神状况极度失常,失去了联系;第三个,就是他。
那么他会怎么样?
他会不会悄无声息地倒在深夜某条寂静的街上,被吸干血或者是其他更加匪夷所思的死法,为了不引起恐慌甚至不能对社会公开,他的死亡报告上会写着“因发生车祸失血过多而死”。
司予不敢想,他双手死命扣住桌沿,靠着木屑刺进掌心的痛觉让自己从恐惧中抽离出一丝理智。
范天行走到他身边,深深叹了一口气,说:“小司,是我们错了,我必须承认,这个决策一开始就是错的。”
司予手肘一软,仿佛被吓得脱力一般,软绵绵地朝地上倒下去。
范天行赶紧倾身扶他,司予顺势握住他的手腕,借力站了起来。
“没事吧?”范天行着急地问。
“没、没没、没事……”
司予嘴唇煞白,声音颤抖的不成样子,看起来正处于极度害怕的状态中。
他双手紧攥着范天行的手腕,可以清楚地感知到掌心下传来脉搏的跳动。
司予垂眸,盖住眼里的复杂情绪。
血族没有体温、没有脉动,而范天行的身体温度和脉搏都很正常。
范天行没有察觉出司予的试探,他给司予倒了一杯温水,在他背上轻拍了几下:“放心,现在撤出来还不迟,我们会派人确保你的安全。”
司予握着水杯,沉默半响后,安静地摇了摇头。
“怎么?”范天行问。
司予看着杯中晃动的水面,轻声说:“范局,我喜欢上他了,戚陆。”
“什么?!”范天行大惊,猛地退了两步,撞倒了桌角堆叠的文件。
司予指尖在杯壁上轻轻一敲,发出一声清脆的“叮”。
“我知道他是什么,”司予低垂着头,刻意压着嗓子,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上去越颤抖越好,“但我没办法,他答应过的……答应过我他不会杀人的……”
范天行静默了许久,像是对这个突如其来的消息十分难以接受。
司予放下水杯,喉咙中发出一声低低的呜咽,肩膀微微耸动,样子非常无助。
——这是表示忏悔和挣扎的标准姿势。
司予的脸埋在掌心里,努力瞪大眼眶,不让自己眨眼,很快,酸涩感和生理性泪水就涌了上来。
静默许久之后,范天行才说:“妖怪哪里有不杀人的,他杀了李博。”
“和我有什么关系……”司予缓缓抬起头,眼中含泪,咬着牙说,“一个陌生人而已,死了就死了。”
“小司!”范天行重重拍桌,“你听听你自己在说什么!今天死的是一个陌生人,明天就是你!”
司予仰起头,深吸了一口气,眼睫湿润。
“对不起,范局,你再给我一点时间,”司予哀求,“他会变好的,他也喜欢我,他不舍得杀我的!真的!我保证看着他,他不会再这样了,你相信我一次,好不好?”
-
“哥哥快来!螃蟹咬小福啦!”
小家伙在外头奶声奶气地喊了一声,司予一个激灵回过神来,把桌上的U盘用一本书盖住,应了声“来啦”。
客厅里,林木白、小福和小毛围成一圈,中间放着他买回来的几只大螃蟹,绳子倒是已经拆了,但几只蟹基本没再动弹。
离了水一下午,再活的螃蟹这会儿也差不多死透了,只有其中一只还算顽强,有气无力地吐着泡泡,大钳一开一合。
“哥哥,”小福盘腿坐在地上,“这只小螃蟹为什么吐泡泡?”
“嗯……”司予想了想,说,“因为只有它还活着,就像我们要呼吸一样,螃蟹活着就要吐泡泡。”
“啊……”小福张着嘴,戳了戳蟹壳,“小螃蟹你不要死,小福明天还想带你去见芦苇哥哥、小兔姐姐、百灵姐借……”
“明天就死了。”戚陆坐在沙发上,双**叠,淡淡道。
“不许!”小福一把抱起螃蟹护在怀里,“这只小螃蟹不要死!”
戚陆刚才自己给自己泡了杯牛奶,他端起杯子抿了一口,嘴唇上挂着一些奶沫,丝毫不懂得安慰小家伙脆弱的小心脏,语气平静地说:“你这么捂着它,死的更快。”
小福瞬间手足无措起来,抱着螃蟹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扭脸眼巴巴地看着司予。
司予被小家伙可怜兮兮的眼神盯着,感觉心都要化了,赶紧过去拍了拍小福的头:“小福为什么想这只小螃蟹活着呀,小福不想吃螃蟹了吗?”
“可是……”小家伙瘪着嘴,“哥哥姐姐们都还没有见过小螃蟹,小福想让他们也看看……”
司予一怔,他原以为小家伙纯粹是觉得螃蟹这东西新奇好玩儿,才想着多玩儿几天,没想到小家伙还有这层心思。
“那哥哥找个盆装点水,把小螃蟹装在盆子里,先让它在水里休息会儿好不好?”司予安慰小福。
“好……”小福点点头。
“有什么用,”戚陆说,“已经……”
眼见着小家伙眼底迅速蓄起一包眼泪,司予立刻冲戚陆使了个眼色,示意他快住嘴别欺负小孩儿,戚陆哼了一声,扬起下巴,端着杯子站起身,经过他们身边,不咸不淡地甩下一句:“一群小毛孩,没见识。”
小福瘪着嘴,小肩膀抽了抽,终于“哇”一声哭了起来。
小家伙一哭,林木白就在一边笑嘻嘻地看热闹,小毛也跟着汪汪叫。
一片混乱中,司予看着戚陆悠哉喝着牛奶的背影,恨不能冲上去踹他一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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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晚,小福连晚饭都没怎么吃,光抱着个盆,把那只半死不活的螃蟹当宝贝。
小福:“哥哥,小螃蟹要吃什么?它饿吗?”
司予心说我也不知道螃蟹要吃什么啊,只好回答说:“……现在可能不饿吧。”
没过一会儿。
小福:“哥哥,小螃蟹现在饿了吗?”
司予:“还不饿吧?”
又过了没多会儿。
小福:“哥哥,那现在饿了吗?我们给小螃蟹吃饭吗?”
司予:“再等等,等等。”
半分钟后。
小福:“哥哥,已经等等了,现在小螃蟹……”
戚陆:“安静。”
小福还在和戚陆生气,撅着嘴说:“主人!我在和哥哥说话!请主人不要打扰!”
戚陆从盘子里夹了一个螃蟹,优雅地拆开蟹壳,拿纸巾慢条斯理地擦了擦手指,温和地说:“你再吵,我就把你的螃蟹也吃了。”
小福抱着小盆哒哒哒跑到司予身边:“哥哥!主人是大坏蛋对吗!”
“戚先生,你教育孩子不该这么生硬。”
小福附和:“就是就是,主人像小福昨天吃的甲壳虫一样,又生又硬!”
“哦?”戚陆挑眉,“我不管了。”
于是司予又陷入了小福“小螃蟹该吃饭了吗吃什么呀”的无限循环中。
小家伙闹的他头疼,司予实在没法了,委婉地说:“福啊,你看外边月色那么好,要不带小螃蟹去晒晒月亮?”
小福恍然大悟:“小螃蟹喜欢吃月亮?”
司予点头:“嗯嗯,去吧。”
“只准在院子里。”戚陆嘱咐。
小福欢呼一声,抱着小盆子跑院子里去了。
戚陆似笑非笑地问:“司老师,这就是你不生硬的教育方式?”
司予咳了两声:“吃饭,吃饭。”
第55章 儿歌
吃过晚饭,司予本来想让林木白帮着收拾收拾,使唤的话还没来得及说,一个眼神刚扫过去,林木白就扔下筷子,眼疾手快地抱着小毛溜了。
司予翻了个白眼,撇嘴说:“这家伙也就吃饭和躲避家务劳动的时候动作快。”
隔壁蹭饭的溜了,司予盘算了下,一家三口里还剩一小的是还在长身体的小妖怪、一老的是尊贵的纯血种血族,就他自己一个青壮年劳动力。
他叹了口气,任命地当起老妈子,收拾碗筷、清理垃圾、擦桌子扫地……忙得连喝口水的时间都没有。
一桌的蟹壳刚扫进垃圾桶,司予从厨房拧了条抹布出来,恰好遇见戚陆从院子里转了一圈进屋。
戚先生显然已经忘记了自己年幼时那位蟹妖朋友,他现在已经把螃蟹放进了“人类食物美味排行榜”第一名,吃得非常满足。戚陆慢悠悠地踱到桌边坐下,身姿笔挺、面容冷峻,衬衣扣子系到最上一颗,整个人干净又清爽。
司予再低头看看自己,脖子上挂着一件土了吧唧的屎黄色围裙,双手戴着塑胶手套,脚边放了一个垃圾桶,里头装了半桶蟹壳——和半点儿烟火气不沾的戚先生简直行成了鲜明对比。
“那里,”戚陆见司予拎着条抹布傻站着,善意地敲了敲桌子,提醒道,“没擦干净。”
司予闻言眉梢一挑,把抹布往桌上一扔,摆出一副撂挑子不干的架势,双手环胸,对戚陆说:“戚先生,我认为家庭和谐的一个重要因素,就是家务必须合理分工。”
“嗯,同意,”戚陆煞有其事地一点头,接着有些奇怪地问,“然后?”
司予指了指身后的小厨房:“碗,还没洗。”
戚陆无动于衷地“嗯”了一声。
“好啊戚先生,”司予没好气地说,“和我装傻是吧?”
戚陆耸肩,一脸茫然地摇了摇头,眼神无辜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