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予心头猛地一跳,凶手不是什么庞大的巨鸟,那是一个生着双翼的人——用更准确的话说,是血族。
凶手始终背对着监控镜头,身披暗色斗篷,戴着兜帽,身形在羽翼和斗篷的掩盖下有些模糊不清。
他半蹲**,像是完成什么重要的仪式一般,手指在男人扭曲的脸上画了一个符号。接着,他缓慢地扣住男人的脖颈,优雅地低下头。
司予闭上双眼,不忍去看男人死前挣扎着蹬动的双腿。
办公室里沉默了很久,范天行背对着他,疲惫地问:“看完了?”
“嗯,”司予点头,“他是李博,对吗?”
“嗯,阮阮告诉你的?”范天行叹了一口气,缓缓转回身。
司予迅速将一个U盘从主机接口拔下,顺着手掌滑进衬衣衣袖里。
第53章 浇花
“你真的要动他?”
范天行站在窗边,看着司予的身影走出大楼,消失在街道熙熙攘攘的人流中。
他深深叹了一口气,瘫坐在待客用的沙发椅中,眉心显出一道深深的沟壑。
“我等了一百年,”办公室中响起另一道低沉的男声,“再没有比现在更好的时机。”
范天行仰头靠着墙,双眼紧闭,疲态尽显:“他是好孩子。”
他腰后垫着一个护腰靠枕,是司予刚才来的时候特地给他买的。
“你心软了?”静默片刻后,男人的声音再度响起,“你想清楚,错过了这一次,可就再也没有这么好的机会了。”
范天行十指微动,半响,他缓缓张开眼:“你看见了吗?小司……司予脖子上的东西。”
“是他的血,”男人冷冷地嘲讽道,“纯血族的血,他倒是舍得。”
“他在警告我们,”范天行有些犹豫,“他会不会发现了?”
“就凭他?”男人轻蔑道,“他和他的父母一样,都有一个致命的弱点,你知道是什么吗?那就是心太软。”
范天行没说话,抽出身后的护腰靠枕放在腿上。
“一旦有了软肋,那就是个废物。”男人冷笑着说,“而废物,是不配做一族首领的。”
范天行一手在靠枕上轻拍了几下,继而把靠枕甩到沙发另一头,握拳说:“别忘了你答应我什么。”
“放心,”男人的声音充斥着赤裸裸的贪婪,“等我吸干我们这位至高无上的纯血族的血,火已经点起来了,就看你的好孩子小司怎么表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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司予回来路上去了趟超市,买了一大堆有用的没用的东西,临走没忘了在海鲜区选了五只青壳大螃蟹。
他特地起了个大早出的门,和范天行聊了一上午,按理说时间本来相当富裕,无奈古塘这地儿实在太远了,打车来回都得花六个小时不止。
从超市出来都将近下午四点了,等回家天估计就黑透了,他站在路边叫车,一连碰上三个司机都拒,一听他要去郊区古塘脸色都变了,恨不能把头摇成拨浪鼓,连声说不去不去那鬼地方谁去谁傻叉!
司予耐着性子拦下了第四辆出租车,这回他没给司机拒绝的机会,张口就说:“一不打表口价五百块到古塘,去不去?”
司机是个三十来岁的微胖小哥,这一长串话他一时间没反应过来,先是讷讷地点了点头,接着又飞快摇了几下头。
司予伸出五个手指,比出“五百”的手势,在他面前晃了晃。
小哥眼睛一亮,咬着牙想了几秒,用力点了一下头,对司予勾勾手,一副视死如归的架势:“五百就五百,上车!”
司予把手里的大包小包塞进后备箱,又怕螃蟹放车后头被颠死,干脆抱着五只青壳大螃蟹坐上了副驾。
小哥看他把几只螃蟹当宝贝似的放在膝头,两手还小心地护着,恨不得把自己身上的安全带拆了系螃蟹身上,他忍不住想起的哥圈子里传得沸沸扬扬的说法——古塘村里边住的都是原始野蛮人,村子里头还闹鬼,每晚都有鬼出来抓人喝血!
他不禁一个寒颤,小心翼翼地瞟司予一眼,犹豫着问:“那个……你这螃蟹,做什么用的?”
“啊?”司予以为小哥要和他交流螃蟹的108种做法,于是回答,“清蒸或者盐焗吧,别的我也不太会。”
“哦哦哦,”小哥松了一口气,小声嘀咕,“我还以为弄回去养蛊……”
司予:“……您是不是玄幻小说看多了?”
“你摸我一下。”小哥突然说。
司予赶紧往窗边靠了靠,非常正人君子地说:“不可能的,我是有家室的啊!”
“……”
小哥翻了个白眼,伸手在司予手臂上拍了一下。
司予义正言辞:“哥你再这样我报警告你骚扰啊。”
小哥捻了捻手指,深呼一口气,如释重负地说:“热的热的,你是人啊!”
司予这才反应过来小哥什么意思,青天白日的竟然怀疑他是鬼?他哭笑不得地问:“不然还能是什么?”
“不是我说你啊小伙子,”小哥心里有了底气,话匣子也打开了,“你个白白净净漂漂亮亮的小伙跑那鬼地方去干嘛?要不是为了多赚点儿前,那破地儿我这辈子都不去!”
“为什么?”司予笑笑,“古塘不是已经开发了吗,都通电联网了。”
“一码归一码,那地儿有鬼!小伙子你不知道吗?!”
司予心说我知道啊,我还和吸血鬼亲过嘴打过啵呢!
这位小哥说这话时语气浮夸,两眼瞪得比探照灯还大,就好像他亲眼见过似的。
司予好整以暇地问:“你怎么知道的啊?”
出租车驶离市中心,周遭景致变得空寂起来,道路宽敞,农田辽阔,偶尔能看见三三两两劳作的农民和泥地里站立的稻草人。灿金的落日余晖透过车窗平铺进来,塑料袋里,五只螃蟹被红绳紧紧绑着大钳,嘴里吐着白色沫沫。司予担心螃蟹们会被晒死,那小福就看不见活螃蟹了,于是他侧身用背抵着窗子,替这几只螃蟹挡住阳光。
司机小哥瞄了他一眼,觉得这眉清目秀的乘客古怪得紧,怪不得去古塘那个怪地方,敢情也是个怪人!
“我听说的呗,”小哥清了清嗓子,“当时闹得不知道多大,后来全被政府压下来了。最早是有一一开发商想去那块搞个度假村,你猜怎么着?在村口那块儿山脚下挖出来几十具白骨!还有一具新鲜的尸体,说是血都被吸干了,全身上下的皮肤皱的哟……啧啧啧,可怜啊!那段时间搭棚住在外头的工人晚上去撒尿都能听见怪声儿,有时候是小孩儿哭声,有时候是呼救声,还有人瞧见过地里爬出个女鬼呢,披头散发的,眼眶里头空荡荡的,没有眼珠子,手指甲有两米多长,边爬边说‘还我眼睛……还我眼睛……’”
“打住打住!”司予听他越说越离谱,赶紧打断他,“这都什么和什么,都是空穴来风。”
“那无风还不起浪呢!”小哥辩驳,“当年那么多工人都听见的,总不可能人人都说谎吧?再说了,要这村子没什么古怪,里头的人为什么不出来?我可都听说了,上头每年不知道给他们送进去多少东西,吃的用的一样不少,这钱都哪儿来的?还不都从我们这些纳税人身上薅的啊!”
“话不能这么说啊,”司予下意识反驳,“那、那、那……”
“那什么啊那?”小哥斜眼看他,“纳税人人有责,你纳没纳啊?”
司予“那”了半天也没说出个所以然来,撇嘴说:“哪个地方没有闹鬼传闻,古塘特好,你们愿意放下成见,自己去感受感受就知道了。”
“还感受呢!”小哥“切”了一声,“没准儿小命都不保喽!”
司予没再和他强行解释,随便找了个话头转移话题,好在这司机小哥是个健谈的,两人一路上话就没断过,回程三小时倒也不觉得无聊。
小哥把他放在距村口还有一段距离的柏油路上,说什么也不肯再往前开了,司予用微信付了车钱,顺便和小哥加了个微信,邀请他有空来村里玩。
小哥一副见了鬼的表情,司予笑笑:“有我在你怕什么,你来看看就知道古塘有多好了。”
“行行行,”小哥敷衍地摆摆手,“再说吧,下次要用车提前和我说一声,我还来接你,给你打折,来回接送只要八百八。”
“哥你不去当会计可惜了,”司予背上包,摆手说,“走了啊。”
“哎等会儿!”小哥突然叫住他。
司予转身:“怎么了?”
“你脖子上什么东西?”小哥半眯着眼。
“什么?”司予一手拎着螃蟹,一手抱了个哈密瓜,使劲儿扭头往后衣领看,“脏了?”
“没没没,”小哥说,“看花眼了。”
等司予转身走了,小哥从车窗里探出头,用力揉了揉眼睛。
——没看错啊,这人后脖子上怎么有道血痕?
司予的身影渐渐消失在山间小道中,一轮血红太阳沉入苍山背后,林中传来一声尖利鸟鸣,司机小哥想起那些匪夷所思的传言,浑身一抖,赶紧驱车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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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白哥哥,小蚂蚁有几只脚?”
小福拿着一根小木棍,棍尖插着一颗小熊软糖,甜腻气味引来了不少蚂蚁。
林木白坐在台阶上,右手边放着他的滑板,左手边趴着他的狗,嘴里叼着一根草叶子,懒洋洋地说:“十多只吧。”
“十多只是多少只呢?”小福穿着司予前段时间买给他的红色小衬衣,蹲在地上像个矮墩墩的消防栓,他往地上戳了戳小木棍,小蚂蚁吓得四散逃开,小家伙乐不可支,“小白哥哥,小蚂蚁是笨蛋!”
林木白把草叶子放嘴里嚼了嚼,嚼出苦味了又吐掉,笑嘻嘻地说:“和蚂蚁玩儿的才是笨蛋。”
“哇!”小福小声惊呼,“小白哥哥,有一只蚂蚁长了两个头!”
“哪里哪里?”林木白赶紧倾身来看。
“那里呀小白哥哥!”小福指着小熊软糖,“你仔细看!”
“我看看!”林木白趴在地上,两个眼珠子都快看出斗鸡眼来了,还是没看到那只长了两个头的蚂蚁,“在哪儿呢?”
“和蚂蚁玩的是笨蛋!”小福拍手大声喊,“小白哥哥是笨蛋!”
“好啊你!”林木白发现自己被小家伙甩了,撸起袖子作势要打他,“我把你揍得屁股开花!”
“主人!主人!”小福赶紧举着小棍子到处跑,“主人!坏人要打小福了!主人!主人救小福!”
戚陆提着一只木桶,正在院子里浇花。他听见声音推门出来,就看见小福挥着一根小木棍绕着树跑圈,林木白追着要抓他,屁股后面还跟了个小毛。
戚陆摇摇头,把木桶放到地上,悠悠闲闲地靠在门边看着。
“主人!”小福看见戚陆,小脑袋瓜子转得飞快,眼睛一亮,蹬着小皮鞋跑到戚陆旁边,举起棍子故技重施,“主人快看两只头的蚂蚁!”
林木白贼兮兮地凑过来,故意附和说:“是啊!两只头的蚂蚁!稀奇稀奇!”
戚陆眉梢一挑,看了眼棍子上叉着的小熊软糖,说:“一天两颗糖,这颗也算在份额里。”
“啊?”小福嘴一瘪,委屈道,“这个不算吧!”
“算。”戚陆说。
小福把小棍子扔到一边,双手叉腰,扭头“哼”了一声:“反正我今天还有一颗!”
“没有了。”戚陆拎起木桶。
“还有!”小福拽着他的腿不让他走,“今天本来就还有一颗小熊软糖!”
“昨天是谁提前预支了一颗,”戚陆居高临下地俯视小福,捏着嗓子学小家伙说话,“‘主人,我今天吃三颗糖果,明天就只吃一颗,这样也不会蛀牙的’。”
小福撅着嘴,哼哼唧唧地反驳:“那颗不算……”
戚陆没搭理小家伙,提着木桶打算继续浇花,他才刚一转身,身后传来小福兴高采烈的声音:“哥哥!主人是骗小孩糖果的大坏蛋!”
戚陆脚步一顿,觉得悬了一整天的心脏这才安稳地落下地来。他扭过头,一眼就看见了桥上朝这边走来的司予。
穿着深蓝色长袖衬衣、背着黑色双肩包、在白天和黑夜的交界时刻、踩着第一道皎白的月辉走来、干净的不像话的,他的人类。
“哥哥!”小福雀跃地扑向司予。
“哎!”
司予笑着蹲**,张开双臂接着飞奔过来的小家伙,脚下没踩稳,一屁股跌坐在了草地上。
“哥哥,”小福搂着他的脖子告状,“主人是阿里巴巴大盗,专骗小孩的小熊软糖。”
“哦?”司予放下手里的袋子,笑着敲了敲小家伙的鼻尖,“我看是有小孩又想多骗糖吃了!”
“才没有!”小福红着脸反驳,“是主人坏!”
“好好好,主人坏。”
司予揉了揉小福的脑袋,刚想站起身,眼前出现了一双笔直修长的腿,他抬起头,戚陆就站在他身前,朝他伸出一只手:“回来了?”
司予弯着眼睛,抓着他的手站了起来,拍了拍身后的尘土:“嗯呢,回来了。”
——回来了?
——回来了。
一段对话随意又轻松,轻描淡写地带过了戚陆一整日的等候,也带过了司予赴的这场意味不明、甚至有些危险的约。
“嗯,”戚陆双手背在身后,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无波无澜,但上扬的嘴角怎么压都压不下去,“螃蟹也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