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壁43号房传来铁门关闭的声音,司予无声地叹了一口气,认命地抱起小福:“走,哥哥带小福看螃蟹去喽!”
小家伙欢呼出声。
小厨房里,小福眼也不眨地盯着他的螃蟹看。
“哥哥,小螃蟹睡饱饱,比昨天还要有精神!”
昨晚还半死不活蔫了吧唧的螃蟹这会儿精气神十足,耀武扬威地挥着大钳。
小福惊喜地抱起小盆,端着向司予炫耀,开心的简直要冒泡:“哥哥!快看我的螃蟹!”
“看到啦。”司予端着一杯温水倚在门边。
小福窃笑着说:“我还以为小螃蟹被可恶的主人偷偷吃掉了!”
司予闻言一愣,想起昨天夜里看见的一幕——洒了一地的清白月光、指尖渗出的殷红血珠,还有月色**姿笔挺的血族先生。
他抿了一口水,轻轻一笑:“小傻瓜,主人不会的。”
“哼,”小福撇嘴,“如果主人偷偷吃掉我的螃蟹,我就离家出走啦!”
“哟?”司予忍俊不禁,弯腰逗弄小家伙,“这么有出息?小福打算离家出走到哪儿去啊?”
小福摇着脑袋仔细想了想,半响才认真地回答:“到黎茂哥哥家里去,这样就没有人找得到小福啦!”
“为什么呢?”司予接着问。
“因为黎茂哥哥每天都想出去找外面的人,大家都说黎茂哥哥是坏蛋,”小福皱了皱鼻子,“肯定不会去黎茂哥哥家里找的。”
司予身形一僵,拍了拍小福的脑袋,声音温和又不失力度:“不是的,黎茂哥哥不是坏蛋,他只是有一个很喜欢的人,所以特别想要见到她。”
小福歪了歪头:“就像小福喜欢主人和哥哥这样?”
司予笑笑:“不是。”
小福接着问:“像小福喜欢小兔姐姐那样?”
司予:“应该……也不是?”
“我知道了!”小福转了个圈,“像主人喜欢哥哥那样!”
司予清了清嗓子,直起身子,眼神闪躲,嗫嚅半响道:“小福今天不开车叫大家起床吗?”
“叫的,”小家伙紧紧抱着他的小盆,“小福要带小螃蟹一起去!”
司予摆摆手:“去吧,等会儿哥哥带你去上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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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家伙对这只小螃蟹简直爱不释手,白天上课也带着,搞得一个班的孩子都没心思听讲,个个都用课本挡着脸,看起来认真学习,实际上都在书本后边偷偷瞧小福的螃蟹。
戚小福同学因为这只螃蟹,成功晋升为了班里最受欢迎的小妖怪,一下课其他孩子立即蜂拥而上,嚷嚷着要玩一玩小螃蟹。
小家伙被团团包围,双手紧紧抱着他的小盆,板着小脸一脸严肃地说:“不能玩不能玩,小螃蟹是我的朋友,你们也要和他做好朋友!”
卢伟扯着嗓子大喊:“那我第一个和他做好朋友!先让我看!”
小兔瘦瘦小小的,挤不进人群里,红着眼睛站在外围,揪着衣角小声说:“我也要做好朋友,我给他吃胡萝卜……”
“不行,”小福认真地解释,“小螃蟹是吃月亮的,不能吃胡萝卜。”
司予被这群小屁孩逗乐了,把这件事儿写在《戚小福可爱事件记录》的小本子上,晚上下了课回家念给戚陆听,戚先生靠在躺椅上看书,闻言不以为然,评价道:“幼稚。”
司予笑眯眯地收起小本子,明知故问道:“那只螃蟹明明就快要死了,怎么过了一晚上时间,就又生龙活虎了?”
戚陆不动声色地翻了一页书,说:“不知道。”
司予哼着小调调踱到戚陆背后,弯腰从他手中抽走拿本书,放在手里掂了掂,笑着说:“真不知道?”
戚陆无声地笑了一下,他摘下眼镜,从躺椅上站起身。
“不管你知不知道,”司予把书拍在他胸前,“反正我知道。”
戚陆抬手攥住他的手腕,无奈地问:“你看见了?”
“看见啦,”司予皱着鼻子说,“喂,你的血那么金贵,能不能省点儿用啊?”
戚陆把这句话含在嘴里砸吧着回味了半响,突然反应过来,司老师也许……是在心疼他?
他抓着司予的手捏了捏,又拢过他的肩,倾身拥着他,说:“嗯,听你的。”
司予安静地靠着戚陆的肩,片刻后,才问:“戚先生,我是你的,我的每一滴血液也是你的。如果你需要的话,我随时可以做你的补给。”
戚陆眼中波光闪动,他闭了闭眼,嘴唇轻轻碰了碰司予的耳朵,沉声说:“你早就已经是了,我的补给。”
-
夜色渐浓,司予却被手机自定义铃音吵醒。
他摸索着开了床头灯,从枕边拿过手机一看,凌晨三点十二分,来电显示——范天行。
司予心头一沉,霎时睡意全消,莫名有种不详的预感。
铃声戛然而止,没过几秒,手机再次疯狂震动了起来。
司予定了定神,把手机放在脸颊边:“喂?”
“小司!”范天行非常焦急,语速极快,“不能再等了!立刻撤出古塘!阮阮出事了,她被袭击了!”
司予声音陡然一变:“你说什么?”
……
夜色如墨,窗外一片漆黑。
司予轻飘飘地翻出窗外,走到戚陆房间的窗边,抬手想要敲窗户,才发现自己五指颤抖。
他抿了抿唇,感觉到自己心跳极快,手心沁出一层冷汗。
——没事的,没事的。
他在心里告诉自己一定要镇定,深吸一口气后敲了敲窗。
如果是往常,戚陆在他敲三下之前一定会来打开窗户,但今天没有。
“戚先生,”司予听到自己打颤的声音,“你在吗?”
无人应答。
他手腕一动,轻轻一推,窗户开了——自从他们在一起之后,戚陆房间的窗户从不上锁,就好像是永远在等着他。
司予站在窗边,目光在房间里环视一圈,脑中突然“嗡”一声响,全身血液几乎凝固成了坚冰。
——棺材里空无一人,戚陆不在。
第58章 乌云
“阮阮现在怎么样?”
“很危险。”
“她现在人在哪?能说话吗?”
“在一个安全的地方,失血过多,还在昏迷。”
“是谁干的?”司予开了免提,点亮戚陆房间里的那盏油灯,火光摇曳中,他看见自己倒映在窗上的、比任何一刻都更要平静的脸。
“不能完全确定,”范天行压低声音,并没有指名道姓,只是隐晦地表示,“但……和杀害李博的,是同一个人。”
“是戚陆,”司予说,“他不在家里。”
范天行默不作声,轻叹了一口气。
司予看着窗户上自己那张面无表情的脸,抬起一只手,捏着脖颈上喉管位置,发出含含糊糊、战战兢兢的惶恐声音:“范老师,人类和妖族,真的没办法和平相处吗?”
“我尝试过同化他们,”范天行说,“但很可惜,事实证明,我失败了。”
司予沉默半响,借着微弱火光,他看到自己眼中嘲弄的笑意。
“范老师,”他“唰”地拉上窗帘,说,“我爸死得早,没人管过我,我两岁不到我妈就不要我了,其他亲戚都把我当洪水猛兽。只有两个人帮过我,一个是资助我读完高中的匿名好心人,还有一个就是你。范老师,你是我尊敬、信任的人。”
——曾经是。
司予说完这番朴素又愚蠢的自我剖白,突然觉得有什么东西重重砸在他心头。
他在一个爱意匮乏的环境里长大,从小就被人说他是没妈的小白菜,说他爸是个神神叨叨的疯子,后来他爸也死了,某个深夜死在某条无人经过的道路上。这种剧情放小说里头都算是个挺惨烈的情节,失去双亲的漂亮少年总是格外惹人怜惜,但现实却截然相反——没有人同情怜爱当时还是个孩子的司予,他们都说司正死的活该,大半夜不在家出门游荡,指不定是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要不怎么连一根骨头、一块碎肉都捡不回来?
司予就是在这样的空气下、被戳着脊梁骨长大的,以致于他收到一点点的善意都小心翼翼,恨不能把自己有的都回报出去——他对F先生是这样,范天行也是这样。
素未谋面的F先生在他穷途末路时拉了他一把,司予每个节日都给F先生写一封信,很简单的祝福语,再加一句谢谢您,这封信他不知道能寄到哪里,干脆全部放在自己书桌抽屉里,信一共写了九年,到现在零零总总加起来得有好几十封;范天行为他指了一条新的路,关照他、提点他,司予最初答应前往古塘,就是为了完成范天行退休前最后一个心愿——让荒村里的人走出来,过上正常的生活。
哪怕他早就发现古塘是鬼怪村,他也没想过要怀疑范天行。
现在再回头想想,司予甚至觉得有些可笑。
也许他从一开始就是这场阴谋里的一部分,他以为的善意和爱,都是潜藏在黑暗中窥伺他的眼睛。
灯油燃尽,火光熄灭。
司予沉浸在黑暗中,感到了彻骨冰凉。
“范老师,我不能走,”司予说,“有件事,我一直没有告诉你,其实,我是捉妖一族的后人。”
“什么?!”
范天行震惊地惊呼,仿佛他真的不知道这件事。
司予嘴角浮起一抹嘲讽的轻笑,他压着嗓子,带着颤音说:“我爸爸教过我,我知道怎么样……杀死血族。”
“小司,你……”
-
挂断电话,司予打着手机手电筒,在棺边静静坐了一会儿。
十分钟后,手机电量宣布告罄,房间里陷入完全的黑暗。
封闭的幽寂空间里,嗅觉变得格外敏锐,他的鼻尖捕捉到一丝淡香,比松香更淡一些,质地清凉,很容易让人产生冰雪消融、雨后初霁一类的联想。
司予想起戚陆身上就是这种味道,他很是喜欢,有次粘着戚陆问究竟是什么香味,戚陆也答不上来,后来被他缠的烦了,把他按在墙上,和他交换了一个同样质地清凉,却柔软湿热的吻。
司予吸了吸鼻子,终于找到了淡香的源头,正是他身后靠着的棺木。
戚陆是不是说过,这棺材不是普通木头做的,好像是什么……几千年的古沉木?
不愧是妖中贵族,连做个睡觉的棺材都得搞这些名堂。
他正天马行空地胡思乱想,门外忽然传来了细细的啜泣声,司予摸黑打开房门,小福光着脚站在门外,抱着他的小抱枕抽抽噎噎。
“怎么了?”司予抱起小家伙。
“哥哥?”小福趴在他肩上,“主、主人呢?”
司予颠了颠小福,轻声说:“主人在睡觉呀,小福怎么哭了?”
“做噩梦了,”小家伙紧紧环着司予脖子,脸上都是眼泪,“梦见主人流血了,好多好多血……”
司予喉咙猛地一紧,安慰小福说:“傻孩子,主人在里面睡觉呢,梦都是假的。”
“呜呜呜……”小家伙埋头在他颈窝,低低呜咽起来。
“乖,不哭了,小福乖……”
司予轻轻拍着他的背,抱着小家伙在客厅里一圈圈地踱着步子。
小福很快就在他温柔的安抚下重新睡了过去,司予把小家伙抱到小床上,掖好被角,拿纸巾轻轻擦掉他脸上的泪痕。
小家伙呼吸平稳,搂着他的小抱枕,枕头边放了一个小花环——戚陆今天给他编的。
司予笑了笑,俯身在小福额头上亲了一下。
“傻孩子,有哥哥在呢,”司予轻声说,“主人保护你、保护大家、保护整个村子,哥哥保护主人。”
-
夜已经进入了后半程,黑云蔽日,月色暗淡。
司予坐在桥上,抬头盯着黑沉沉乌云后若隐若现的月亮。
挺大、挺圆。
今晚是满月啊。
挺圆满的一个月亮,怎么就被破云给遮了?
说明世上哪有十全十美的完满,少不了得有些缺陷。
司予有条不紊的就着一个月亮分析出了人生大道理,同时还在脑袋里构思了一下明天的菜谱。
嗒——嗒——嗒——
就在他想着做酸汤鱼还是清蒸鱼的时候,桥那头传来脚步声,司予一下就听出来,是戚陆。
这是戚陆独有的、沉稳坚实的、仿佛永远都处变不惊的脚步。
声音越靠越近,桥上先出现了他的影子,斗篷下摆被风扬起。
戚陆一只脚刚踏上石阶,脚步忽然一顿。
“嗨,你回来了?”司予盘腿坐在桥上,对着他的影子,傻呵呵地摆了摆手。
“你怎么……”
“哦我失眠了出来走走,”司予始终低着头,“今天月亮是满月,可惜被乌云遮住了,不然肯定特好看,就像我们家里的瓷碗,白白的圆圆的……”
“嗯,好看吗?”
司予眼前出现了一双短靴,他用力眨了眨眼,强忍住喉头的酸涩:“好看的。”
“怎么不看我?”戚陆五指收紧,沉声问。
“啊……”司予哈了一口气,双手在眼睛边扇着风,“我怕我一看你就要哭了。”
“为什么哭?”戚陆喉头涌起一股强烈的血腥气,他仰头做了一个吞咽的动作,强硬地把血气压回身体里,然后垂头温柔地注视他的人类,“别哭。”
司予揉了揉鼻子,又用力抹了一把眼睛。
从刚才接到范天行的电话开始,他一直都保持着高度冷静的状态,他理智地应对范天行的步步引诱,理智地安抚被噩梦惊醒的小福,理智地坐在这座冰冷的石桥上,等着他的戚先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