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屋里,小福听见外头的动静跑了出来,看见司予就开心地直跺脚:“哥哥!小福和哥哥是不是心有灵犀,小福刚才梦见和哥哥玩妞妞球,一睡醒哥哥果然来了!”
司予:“不是妞妞球,是悠悠球。”
戚陆:“让你背书,原来在偷懒睡觉。”
两个人同时开口,关注点却大不相同。戚陆和司予对视一眼,低笑出声。
小福不懂大人间的小九九,捂着脸小小声狡辩:“主人,小福只睡了几秒钟,没有很偷懒……”
“嗯,”戚陆用拳抵着嘴,“哥哥渴了,去烧壶水。”
小福见戚陆没追究他偷懒的事儿,赶紧“嗯嗯”两声,小跑着烧水去了。
“喂,”司予在戚陆肩上捶了一拳,“戚先生,有你这么使唤孩子的吗?”
戚陆一本正经地点头:“四十多了,该干点家务活了。”
戚先生开起玩笑来还是一副严肃古板的样子,司予忍俊不禁,指着自己鼻子问:“那我今年二十三岁,在家里是不是还算个小宝宝?”
戚陆淡淡地瞥了他一眼,重新拿起书,低声说:“嗯,小司宝宝。”
“什么?”司予笑着凑上去,“大点儿声,没听清啊!”
“没什么。”戚陆耳尖发红。
“小司什么?”司予偏不放过他,捏着嗓子明知故问,“什么宝宝?小什么宝宝?什么司宝宝?”
戚陆无奈地叹了一口气,卷起书在司予头上敲了一下:“不许胡闹。”
司予还没笑够,小福捧着个小碗从小厨房出来,碗里装着刚烧开的热水,还袅袅冒着热起。小家伙走得小心翼翼,把碗“咣”一下放在桌子上,揪着自己的耳朵尖打转:“好烫好烫!烫死小福了!”
“哇!”司予上去摸了摸他的头,“谢谢小福给哥哥烧的水。”
“哥哥,”小家伙张开双臂,撒娇要司予抱,“小福要告诉你一个小秘密!”
“哦?”司予把小家伙抱起来,小声问,“什么小秘密啊?”
小福贼兮兮地看了看戚陆,搂着司予脖子说:“主人是破坏环境的坏蛋,哥哥把主人抓起来。”
司予也往躺椅的方向瞄了一眼,问小福:“为什么怎么说呀?”
“小福看见主人偷偷去森林里砍大树,嘿哟嘿哟搬大树……”
——砍树?伐木?做大床?
一连串关键词在司予脑子里跳出来,没想到戚先生行动力这么高,说伐木就伐木,看来是迫不及待要给他做媳妇儿了啊!
司予心里和吃了一百颗小熊软糖似的,又甜又黏。
小福环着他的脖子摇了摇:“哥哥,主人是不是破坏大森林的坏蛋!”
小家伙昨天上课刚学了一篇课文叫《爱护我们的森林母亲》,这会儿活学活用,神气的不得了,趴在司予肩上咯咯笑得像只小老鼠:“哥哥,我们把主人关起来,每天打他屁股好不好?”
司予心想小家伙胆子还挺肥,眼前不由自主地浮现出一幕:暗无天日的小黑屋中,大床上趴着一个光屁股的血族美少年。司予穿着笔挺西装,挥着小皮鞭,身后带着一个小跟班,一把踹开屋门。光线猛地**屋中,美少年浑身一抖,知道今日分的“例行体罚”又来了,他惊恐地抬头看向来人,却不知道这副楚楚可怜的表情更加激发了司老师的兽欲……
“嗯?”戚陆挑眉,曲起指节敲了敲茶几。
司予和小福同时一哆嗦,赶紧拉下咧着的嘴角。
“戚小福,把我关屋子里?”戚陆冷笑着问。
“主人,不是的!”小福连忙摇头。
“司老师,打我的……咳,那里?”
“别胡说啊,少污蔑,我可没有!”司予熟练地跑出否认三连。
“很好。”戚陆的目光在一大一小两人脸上逡巡一圈,接着拿起他的书看了起来。
司予和小福互相看了对方一眼,齐齐松了一口气。
“哥哥,虽然主人是破坏环境的坏蛋,但是小福很聪明,”小福黑葡萄似的眼珠子转了一圈,挺着胸膛骄傲地说,“小福把主人砍的一根木头拿去厨房烧水了!不能浪费大树!小福是不是最聪明……”
“戚、小、福。”
身后传来戚陆阴测测的一声,司予反应过来,差点儿没把眼泪笑出来。
“谁准你用我的木头烧灶台的,”戚陆额角重重跳了跳,“你是不是翅膀硬了?”
“主人,小福的翅膀软乎乎,”小家伙扭了扭身子,理直气壮地解释,“厨房没有木柴了呀!”
司予赶紧打圆场:“那什么,伐木的事儿,不急、不急哈!”
“你住嘴!”
戚陆抬眼,司予赶紧闭上嘴。
“戚小福,你给我过来。”戚陆敲了敲桌子。
“哥哥救命……”小福搂着司予脖子不撒手。
戚陆眉梢一挑,司予赶紧把小福放到地上,憋着笑说:“欢迎戚先生教育孩子,欢迎欢迎。”
-
“戚小福小同学,年龄四十二岁又五个月,烧毁戚陆先生辛苦伐来的大床原材料一根,罚抄生僻汉字三百个。且由于该同学认错态度极差,狡辩抵赖大哭大闹,特将五百字提升为八百字。希望戚小福同学引以为戒,柴火没了就主动上山砍柴,不要抱有不劳而获的侥幸心理。”
司予洋洋洒洒把这段话写在小本子上,笑得直不起身。
戚陆抬手捏了捏眉心:“你记这个做什么?”
司予晃了晃小本子:“从现在开始,我要把小福做的每一件可爱的事儿都记下来,等小福长大娶媳妇了就送给他做彩礼,哈哈哈哈哈……”
“可爱?”戚陆也勾起唇角,“我看是可恨至极。”
“噗——”司予抹了把笑出来的眼泪,“戚先生你幼稚不幼稚啊,小福哪知道你伐木是做什么用的!”
“哼,”戚陆把独裁大家长作风发挥到极致,“我说他错了,就是错了。”
“懒得和你说!”
司予摆了摆手,走进小厨房张望了几眼。戚陆喝假血、小福吃昆虫,家里几乎没有需要开火的时候。灶台面上蒙着一层灰,没有煤气灶电煮锅这类东西,两口铁锅倒扣在台面上,刚烧过火的灶坑里还冒着白烟,没烧完的半拉木头丢在地上。
“戚先生,”司予从厨房踱出来,“我还多了一个电热水壶,一会儿拿过来吧,要不烧点水还得劈柴看灶的,也太麻烦了。”
戚陆翻书的手指顿了顿,继而说:“不用。”
“家里是不是都通电了,”司予没听见,自顾自地说,“电视冰箱空调之类的都安上吧,马上夏天就来了,没有空调多不舒服啊……”
戚陆闭了闭眼,合上手里的书,拔高了些音量,淡淡道:“不用。”
司予怔了片刻,回过头疑惑地看着戚陆:“戚先生?”
“司老师,”戚陆说,“这里不需要那些东西。”
“戚先生,我理解你的担忧和顾虑,也非常支持你的谨慎和防备,”司予努力维持心平气和,“但现在和一百年前已经不一样了,外面的世界天翻地覆……”
戚陆立起手掌打断他:“我不需要了解那些。”
“你的意思是,”司予有些薄怒,“这里的鬼怪永生永世都不要离开,永远都窝在这个村子里吗?”
“有什么不可以?”戚陆反问道。
他从躺椅上站起身,双手背在身后,下巴微收,垂眸看着司予——这是一个极具压迫感的身势,司予已经很久没有从戚陆身上体会过这种感觉,一股烦闷从胸膛中陡然生出,他不躲不避地直视着戚陆的眼睛,平静地说:“戚陆,你该知道,这并不是最安全的方法,探索未知是人的本性,妖也一样。总有一天,结界会失灵、会崩塌。”
“只要我还在,”戚陆的表情有些倨傲,“就不会有这一天。”
“那我呢?”司予扯出一个笑容,“我是一个人类,我总要回到我的世界里生活。”
戚陆瞳孔里如墨一般的黑色渐渐被一片淡红取代,他喉结滚动了一下,片刻后,开口说:“你属于这里。”
“不是的,我是我自己。”司予回答。
两人的视线在昏暗灯光中对撞,几秒之后,仍旧是司予率先投降。
他用手掌抹了一把脸,退后一步,深吸一口气说:“对不起,是我想当然了,我不该只站在我的立场,做我自己认为对的事情。”
“没有。”戚陆眼睛里的血色淡去。
司予低头看着自己的脚尖:“戚先生,我们不要吵架,彼此都冷静下来,好好想一想,好吗?”
戚陆没有说话,只是微微侧了侧身。
“那我就先回去了,”司予笑笑,“明天见。”
戚陆把窗帘拉开一条缝隙,看着司予的背影穿过院子,最后消失在铁门那一端。
一束灿金色的落日余晖透过缝隙,轻柔地落在他掌心,戚陆握起拳头,那缕阳光却抓不住。
司予的小本子还孤零零地落在桌子上,主人没有回来取。
戚陆在窗边站了很久,站到最后一丝天光都消失。
黑夜彻底降临那一刻,他拿起笔,在司予的小本子上郑重地写下一句话。
——我抗拒结界外的一切,除却你,唯独你。
第51章 冷战
这一天发生了太多事情,回到家之后,司予始终心神不宁。
先是阮阮找他说了一番颠三倒四毫无条理的话,再是和戚陆起了争执——司予的恋爱经验很少,他也不知道这算不算吵架,但大概是不算的。
他年幼丧父,中学时代靠资助生活,说一点也不自卑是假的。同学们隔三岔五约着放学去撸串吃海鲜大排档,他只能下了课收拾书包就走,生怕别人发现他连杯八块钱的红豆奶茶都不舍得买;市里有个什么爱心活动肯定得让他做贫困生代表发言,情真意切地站在几百几千号人面前,感谢社会爱心人士愿意帮助像他这样的困难学子。
别人的少年时代是青春肆意,是无数个他遥不可及的美好词语。司予却在他的少年时代里活得像个假人,他不可以成绩不好、不可以和同学起冲突、不可以随心所欲、不可以不服从学校的安排——因为他必须得是个自强自立好少年,他不能让那些大人们失望。司予长得好看,也不是没有女孩子给他写情书带早饭,他一边装傻一边嘻嘻哈哈玩笑带过。
司予是高一那年发现自己取向似乎和大部分男生不同的,那时候他们到部队驻地军训,下了晚训后一帮男孩子抢着去洗澡。澡堂就三十多个淋浴隔间,他们一共八十多人,男孩子们个个光着屁股,边开些不入流的玩笑边推推搡搡摸来摸去。司予当下觉得没什么,那天晚上却做了个春梦,梦里的对象没有具体长相,但确确实实性别为男。
直到上了大学,脱离了原来时时刻刻笼罩他的“模范贫困生”阴影,他才觉得自己终于能自由呼吸了。他第一段恋爱发生在大三那年,和一个师弟,在一起一个多月就分了,要说原因吧也说不上来,某天一起在食堂吃早饭,学弟突然说要不分了吧,司予说听你的,然后平静地到窗口又要了一个红糖馒头。
后来司予再回忆这段过家家一样的恋爱初体验,觉得分开的原因其实也简单,就是不够喜欢。
但戚陆和小学弟不一样,司予想他足够喜欢戚陆,他对戚陆的喜欢比足够还要多,多很多。
-
司予仰面躺倒在床上,一只手臂搭着眼睛,长长地呼了一口气。
他宁愿戚陆像电视剧里演的那样,和他激烈争吵、对他大吼大叫,这样他反倒少些负担。
司予明白那层结界始终是横亘在戚陆和他之间的鸿沟,他想解决却不得其法,只好视而不见,假装不去提,它就不会存在。
但微妙的平衡总会被打破,司予隐约感觉到黑暗中蛰伏的危险正在蠢蠢欲动,比如今天阮阮带给他的信息——古塘的第一位人类教师李博,被怪物吸干了血。
司予一个挺身,从床上坐了起来,脑子里像煮着一锅过于浓稠的粥,太多细碎的线索在锅里咕嘟咕嘟冒着泡泡,等他要伸手去抓,却只能抓到一团热气。
阮阮今天来找他的目的很简单,就是为了暗示他——有个人类死了,凶手是戚陆。
司予对阮阮的话一个字都不相信,他理智地分析过很多不可能的原因,譬如他亲眼见过黑猫被结界伤的鲜血淋漓,可见这里的妖怪的确无法离开村子。
然而司予心里非常清楚,归根结底只是因为他信任戚陆。
戚先生冷漠锋利的壳子下刻着笔挺的傲气和正直,司予好不容易才敲开壳子,才拥有了完整的戚先生,他绝不容许别人来伤害、诋毁戚陆。
司予动了动手指,眼底结起一层薄冰。
如果说阮阮在说谎,她为什么要这么做?是谁指使她的?她的精神状态极其不稳定,短短两个月时间她身上发生了什么?李博真的死了吗?又是因为什么死的?
司予想了想,拿起手机,拨出去一通电话。
“范局,是我。”
“小司,”范天行的声音听上去很疲惫,“你打来得正好,我也有事要找你。”
“我有一些事要问……”司予说。
“你先听我说,”范天行打断他,语气是罕见的强硬,“立刻撤出古塘村!”
“什么意思?”司予心念一转,镇定地回答,“才开始上课没多久。”
“你在那里有危险,我不该……”范天行一顿,叹了一口气接着道,“总之你先离开那里,具体事情见面我再和你细说,注意安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