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沭看见齐遇修长的手指上被自己带上了干涸的血渍,他像是触电般松开了手。
齐遇的手继续在他颈间奋斗,终于解开了扣子。
“你的洗了还没有干,先穿我的吧!”他一边说着,一边将齐沭浅灰色的睡衣剥下。
“抬一抬手。”他像是哄小孩子一样将齐沭的右手举起,终于将被血液浸湿的袖子给脱去了。
“顺序好像错了!”齐遇一拍脑门,应该先洗手再穿新睡衣的,不然一会儿又弄脏了。但他又不想齐沭再披上弄脏的衣服,只好将他拥在怀里揽着去了浴室。
浴室的风暖一开,瞬间暖和了许多,齐遇想着既然来了浴室就一道洗了吧。他又去脱齐沭的裤子,一直没有反应的齐沭终于压住了他的手。
“我自己来。”他哑声道。
齐遇点点头就拐到里面打开了喷头。
现在的场景像是回到了几个月前,当时的他傻乎乎地一头闯入了浴室,看见了……
嗯,反正开启了新世界的大门。
齐遇突然意识到齐沭刚才制止他是为什么。
他猛地转身,对上了齐沭的眼睛。
那是怎样的一双眼睛啊。
深沉与温柔,疯狂与克制。
齐遇从来不知道人的眼睛可以在一瞬间传达出如此复杂的情绪。他一时也愣在了原地。
男人收回了视线,沉默地接过了喷头。
一时无话。
血液被水流稀释,但依然能在白色的地板上看到浅褐色的痕迹。很快,痕迹越来越淡,最终消失了。
齐遇的嗅觉一向敏锐,他还是闻到了若有若无的血腥气。
但他的注意力被眼前的身躯吸引了。
他亲吻过的嘴唇,挽过的手臂。
他咬过的耳朵,摸过的腹肌。
他枕过的大腿,玩过膝跳反应的膝盖。
嗯,还有与他有过,一面之缘的,兄弟。
明明都是熟悉的部分,却不知道为什么让他脸红起来。大概是、大概是人类写的小说,他想,让他知道了还有更亲密更缠绵的部分。
而这一部分,需要他和陌生的……熟悉起来。
不过,这让他不太好意思。
但、但是,他们是男男朋友啊!
“呃……”
“阿遇……”
两人同时发声,齐遇好不容易鼓足的勇气被这一撞车吓得缩了回去。
他站在贴近墙壁的位置,抿着嘴唇,不再言语。
浴室里一时都沉默了下来。
是齐沭先开的口。
“我没……”我没想杀人。这样的话却怎么也说不出口。齐沭低垂着眼睛,地板上已经没有血迹了,然而手上的皮肤却依然紧绷着。
当时的他在想什么。齐沭的眼前闪过谢思毅青紫狰狞的脸。
话便说不出口了。
齐遇的表现让他松了一口气的同时更加的不安。
他发现了自己的真面目了吗?
会害怕吗?
能不能接受,或者说,这是他一贯的善良与仁慈——即使对一个恶人,也能抱有善意。
烈火吐着蛇信烧灼他的灵魂。
他想到了自幼听到的预言,如果这个身体真的是勾狁的容器呢?
鬼息是如此契合,在他的血肉里扎根。
而他的心思、而他的心思……
就连勾狁都比他坦诚。
他此刻的神色令齐遇的心猛地一抽。
不顾还开着的水流,齐遇上前将齐沭抱住。
“你在想什么?”齐遇低声地问,“我不喜欢你这样的表情。”
“我看了好难过。”热水打湿了他的头发,流进了眼睛里,他不适地眨动着,手却越抱越紧。
“他们是不是欺负你?”他继续说,语气掺杂着愤怒的情绪。
毫无疑问,齐遇是看见了的,不仅看见了齐沭沾满鲜血的手,还将二人转移了空间,不知道扔到哪个犄角旮旯里去了,只是他此刻也顾不了那么多了。
齐沭默然半晌。
“你……”齐沭的声音淹没在水声淅沥中,“我差点杀了他。”
他的嗓音哽塞喑哑,听得齐遇心脏抽疼。
“大半夜的不请自来,肯定不是什么好人!”齐遇骂道,“这是私闯民宅!”
来人间半年,他看了许多,经历了许多。
当然也知道人的好与坏没有明显的界限。
一个杀人犯也许是个好父亲,一个恶鬼可能是生前被负的热心人。
好与坏本来就是一个主观的东西。
而人,总是从自己的角度出发来定义好坏的。
他也不能免俗。
带他喝汽水吃火锅的是齐沭,夜里给他盖被子的是齐沭,在车雎村庄里遇鬼害怕的时候站在他身边的是齐沭,在‘巴瑕’号甲板上能为他付出生命的也是齐沭。
——他所有来到人世后所尝的酸甜苦辣都和这个叫齐沭的男人密不可分。
如果没有遇见他。
齐遇的眼睫扑闪两下。
那他会从红绳中逃脱,然后再回到长行山的土窝窝里。也许会后怕一阵,觉得人真是太可怕了。
渐渐地,他就会把山下的事情淡忘,在秋天吃完蜂蜜后就钻到土里,直到山上的大雪再一次将他覆没。
一年又一年。一场雪又一场雪。
他就在方寸之地里,悄无声息地生长。
齐遇的眼前浮现出长行山上纷纷扬扬洒落的大雪,他看到干枯的树枝变成银色,再在某一刻咔地断落……
好寂寞。
齐遇收紧双臂,将自己的心意传递给有些僵硬的男人:“齐沭,在我眼里,你最好了。”
“我。”他指指自己,“遇见你。”
“是最好的事情了!”
他笑了起来,将鼻子抵上了齐沭的鼻尖,亲昵地磨蹭。
他很爱做这个动作,不像亲吻那样缠绵悱恻,但是可以一直看见齐沭的表情。
齐遇很早就知道了,齐沭是受不了他撒娇的。
果然,齐沭就像是积雪遇上了春水般融化了。
他的肩膀开始放松,齐遇喜欢他这样有些弱势的、依赖的动作。他将手臂收得更紧,暖黄色的绒衣已经完全被热水浸湿了,贴在他的皮肤上有些重,就像猫被打湿了毛般不舒服。
但是他不想放开。
齐沭听着齐遇的话,微微舒展了眉眼。
祁不是他想要的姓氏,可下山之后他还是选择了有相同读音的齐姓。他厌恶祁门,但是又不能将它留在他身上的烙印完全祛除。
齐字就像是一块纱布,遮住他流脓的伤疤。却也在时刻提醒着他,他的身上背负着来自同源的血海深仇。
然而,然而。
所憎之齐和偶然之遇。
却是世界上最美好的事物了。
两人并排躺在床上,齐沭的身上被齐遇裹了自己的米色新睡衣,齐遇自己则是穿着大T恤。
灯已经灭了许久。
但谁也没睡着。
齐遇像一只毛毛虫一样从自己的被窝里拱动到齐沭的怀里。
齐沭顺势将他抱住,又将羽绒被往他身下掖了掖。
大冬天里,齐遇的手暖乎乎的,他将齐沭的右手握住。
刚才在洗澡的时候,齐遇就发现齐沭的右手不自觉地痉挛着,于是他以这样的方式来告诉他,别害怕。
齐沭看向怀中人的发顶,他将下巴搁在他的头上。齐遇柔软的头发让他的下颌发痒。
柔软的妖怪不知道,他怕的不是伤人,不是鲜血,甚至心里也全无愧疚之情。
在好心的前来安慰的羔羊面前,狼隐藏着自己的野心与执念,将划破的皮毛露在了外面。
“阿遇。”狼舔舐着自己的伤口,卧在草地上,发出呜呜的痛叫,“你会离开我吗?”
“你怎么会这么想?”羊羔困惑地偏头,将幼嫩的舌头触碰到了狼的伤口,温柔地抚慰,“我不会离开你。”
狡黠的狼骗取了一个承诺。
作者有话要说:
紧赶慢赶完成了!!!瘫一会儿!!!
狼【深情隐忍】:我等我的小羊。
嘎嘎【猛地抬头】:羊?什么羊?烤全羊?
羊:咩咩咩?都要吃我?!
第65章 胆小鬼
“要走?”齐遇缩在沙发上,看到忙碌的齐沭发出疑惑的声音。
“嗯。”齐沭将必要的衣物放进行李箱,“祁门已经找到了我们。”
齐遇从沙发上站起身来,趿拉着灰色毛拖磨蹭着上前,他握住行李箱里他很喜欢的睡眠袜,犹豫道:“可是、可是我可以将他们赶跑……”
年轻的妖怪早已爱上了现在的居处,零食箱里还有两板果冻和一大袋虾片没有吃完,窗外种着陪他晒太阳的米兰和生石花,花坛里还埋下了碧光环的种子。
他还等着来年土里长出一个个小兔子脑袋。
这是他的家。
没有人想要离开自己的家。
可是……
齐遇闷闷不乐地将拿出来的睡眠袜又放了进去,可是,如果齐沭不再的话,这里就不是他的家了。
齐沭看着身旁垂头丧气的妖怪,停下了手中的动作。他温声道:“你在想什么?我们还会回来的。”
“只是,都让人找到自己家里来了。”他的语气中透露出一丝冷意,“我们也得表示一下。”
这么多年,齐沭最大的目标一直是找到勾狁,然后杀了他。
勾狁才是这一切的源头。
父亲的死亡,他体内的鬼息,还有……
他的眼前浮现零散的画面。红色的灯火。沾血的匕首。倒在地上的……
人。
一切画面光怪陆离,模糊不清。
而祁辞咎的追杀以及长老的目光,带给他的更多的不是仇恨。儿时的齐沭尚会感到不甘和背叛,年长后却只觉得有些讽刺。
人总是这样。
趋利避害。抱团。对异类感到恐惧。
年幼的齐沭所展现的天赋越高,就越让他们感到警惕和威胁——这样的躯体,若有一天被勾狁夺取,会怎么样?
他在祁门之人的眼中,从来都不是作为一个人而活着。
是一个容器,一个隐患,一颗还没有发芽的恶果。
然而这次,祁门过界了。
齐遇的眼睛亮了起来:“那我们只是出去一趟?一会儿就回?”
“嗯。”齐沭应声。
“我们去哪儿找祁呢?”
齐沭将箱子合上,低声吐出三个字:“云冀山。”
云冀山坐落在北方连绵不绝的鹤行山脉之间,地势险要且交通不便,周围没有繁华的城市,连大一点的县城都没有。
只在南面的山脚下有一个小镇。在齐沭的记忆里,似乎北面也有个小村庄,但因为毗邻悬崖,人口都在十来年前迁走了。
齐沭二人来到了南面的谷渠镇。谷渠镇不大,且四面环山,只有一条道路可以通往县城。
不过山里东西多,每个月来往的收购皮毛等货物的商人零零散散也有几个。两人都乔装打扮了一番,齐遇裹着厚厚的皮子,戴个当地的大帽子挡风。
他只带了羽绒服,在这样寒冷的天气里要冻死了。以前他还埋在长行山的土窝窝里时,从来没有觉得冬天这么冷过。这大概归功于长行山越来越厚的雪就像是一床大被子,以及人参是一种耐寒的植物。
但是人的身体脆弱多了。
“齐、齐沭……”他嘴皮子都冻得不利索了,打颤的牙齿差点咬到了舌头,“这里也太冷了!”
齐沭将他的围巾理好,严严实实地遮住了他的嘴巴。
“山上还要冷些,待会儿再多穿点。”阔别多年的寒风带着云冀山的雪呼啸而至,齐沭拉着齐遇走近当地的一家小旅馆。
说是小旅馆,其实就是一户人家将自家院子改造了,隔了几间大房子。因为谷渠镇位置偏远,集中供暖多有不便,于是当地人家都是烧土炕的。
一进屋,温暖干燥的气息扑面而来,没多久就将齐遇的脸热红了。他忙不迭一层一层像扒洋葱一样脱去自己的衣服,只留一件衬衫。
“啊~”他扑在大炕上,“齐沭,你以前住的地方也是这样吗?”
齐沭笑了一下,祁门崇尚清修,认为温暖舒适的环境会消磨一个人的意志和敏锐度,只有摒弃物欲才能更好地感知阴阳、修行术法。
故而祁山的屋子里是没有炕的,更不说什么暖气了。当然,祁门也没有苛刻弟子,每个冬天他们都是可以去领碳的。
只是年幼的弟子慢慢学会了唤火,没有天赋的也逐渐下山离去。领碳的没有几个人。
齐沭对冬天的记忆就是湿冷又宽大的棉被,像是浸了水般死死压在胸口,让他感觉到窒息。年幼的他侧头看见窗外挂着的灯笼,仿佛那一点火星能带给他热度。
在来的时候齐沭已经三言两语给齐遇说了自己和祁门的关系,齐遇知道了他的二叔就是祁门的现任掌门,也大概知道他做了什么。
齐遇的脑子里只有一个非常简单的想法,就是打祁辞咎一顿,不准他再纠缠他们,然后就可以打道回府了。
站在他身旁的男子却不是这样想的。
齐沭将齐遇脱下来的外套围巾一一挂好,他静默无言地看着趴在大炕上的青年,他本可以将齐遇留在家中,自己前来处理此事。
但是。
但是,他想给自己一个机会。
让齐遇知道他。
狼骗取了承诺后并未觉得满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