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父无奈,便松口道,若是膑龙找到万源之源,可将之一缚。
膑龙便在大陆九州寻找万源之源,在两千三百六十七年之后,久到其母病逝,才终于寻到了他。
可是膑龙只能将万源之源缠住,却无法吞下,膑龙这才明白龙父的松口只是为了安慰他的母亲,并没有真正放过自己——万源之源也是生灵,他无法吞食。
仇恨与不甘让膑龙死死缠住万源之源,不吃不喝,日渐消瘦,最终化为了一条红色的丝线,绝望地死去。
可怜的万源之源虽然逃脱了被吃的命运,却动弹不得,直到龙父巡视之时才终于被解救出来,放归九州。
龙父看着化成红绳的儿子心中大恸,他思及儿子最后的绝望与痛苦,便未将允诺收回——他想为其余的人留下一线生机。天材地宝诸如万源之源总是难得,若有法一治,便还是留下一点希望的好。
于是,膑龙筋依然能束住万源之源,后世的红线也能困住人参。龙父为了自己的仁慈有些自得,殊不知历代的万源之源都把他骂了个透。
龙血龙筋亦有奇效,却未见龙族割肉喂鹰——如此这般慷他人之慨,令参发指。
但这个传说已经很少有人知道了。
齐遇已经没有时间去想他的脑海里为什么浮现这些传说了,因为屋子里的人走了出来。
老人依然是那一张脸,身上还披着军绿色的、土旧的外套,脚上的裤子露出一点棉花内里。
但是他的气质却完全变了,不再是那个朴实好客的农家人了,他的目光炯然,神态飘忽莫测。
齐遇虽然无法揣摩人心,却对人的气息非常敏感,能够粗略地判断一个人的好恶。这也是他有些傻但没有怎么上过当的原因——野生的动植物,总有一些意想不到的直觉。
即使眼前这个老人将他束缚住了,他却依然没有从老人身上感受到什么恶意。
他身有功德。
老人慢慢走到他面前,仪态从容,波澜不惊。
齐遇想挣扎,却感觉自己的身体凝固了般,连指尖都动不了。他艰难地问:“你……你……是谁?为……”
“……抓我?!”声音像是经历了千难万险的旅人,终于从夹缝中挤了出来。
老人看着他,目光甚至含着几分慈悲,低声道:“天地有仁,物物相生。”
齐遇在这平静祥和的目光中感到恐惧。莫名地、前所未有的恐惧。
他听到苍老的声音,悠远又空灵,仿佛是百年寺院里和着暮色传来的晚钟。
“找到了。”老人的目光从齐遇身上缓慢地移动着,凝滞得让齐遇有种皮肤被侵蚀的错觉,“万源之源。”
齐遇感觉到空气中的震颤,下一瞬,他看到树、山、村庄的缩影,接着缩影被拉长、扭曲,原来的色彩便被拉成了古怪的线条,令他忍不住闭上眼睛来逃离眩晕感。
再次睁开眼睛,六面都是石壁——他在一个只有一人高的扁长石室里。石室里空无一物,仅仅在四角上有镶嵌在石壁里的拇指大的夜明珠。
整间石室连一丝缝隙也没有,更别提窗户和门了。
逼仄的地方令人窒息,更为痛苦的是齐遇没有办法移动分毫,只能僵硬地杵在石室中,头顶都触碰到了顶端。
那个老人是谁?为什么抓他?齐遇脑海中飞快地思索着,却什么也想不出来。
齐沭……齐沭发现他不在了一定会很担心。
齐遇为自己的鲁莽而感到自责,他一直努力学习着人间的规则,学习如何与不同的人相处,学习隐藏自己,也知道世上不全部是好人,齐沭明明教了他许多次要保持戒心,他却还是着了道。
齐遇闭上眼睛思索着老人的话。
万源之源……
他感觉到了熟悉。
万源之源是什么?
他一定在哪里看过。
绝对的寂静给了齐遇思考的时间,以前的画面如书页般在他的脑海中翻动。
绿色的封皮。
扉页上散发出香樟叶的清香。
《妖精人间守则》!
齐遇猛地睁开眼睛。《妖精人间守则》是妖盟规定的教材,但是分为两卷,植物卷和动物卷,每一卷下面又有更详细的分类,不同种族的妖精需要修习不同的篇章。
而每一篇的《妖精人间守则》除了共同的部分由妖盟统一撰写外,其余更为“专业”的知识都由各种族自行编写。比如各族禁忌、功法,这些都是不外传的。就如人参篇的开头就写了不伤人命的警示。
齐遇是个小学渣,拖拖拉拉的不肯学习,但为了应付齐沭的抽查,还是硬着头皮翻了一遍,所以才能从犄角旮旯里扒拉出一点知识。
在《妖精人间守则(人参篇)》的最后几页,画了一个人参,据说是人参界的大参物。
那人参枝叶繁茂,四肢修长,人形丰美,其下又洋洋洒洒写了好几页的赞美之词。当时齐遇看着觉得写得太夸张了,有些脸红,觉得编纂书籍的老人参们有些、有些不害臊,把人参吹得天上有地上无的,他看着都要脸红了。
他飞快地翻了过去,一【非】目【常】十【敷】行【衍】地看完了这本书。
而现在,他回想着一闪而逝的文字。
万源之源。
那人参便叫万源之源。
齐遇很想挥手大叫,臭老头你认错参了!
奈何被膑龙筋困住,什么办法也没有。
那老人现在也不知道在哪里。
而且齐沭……
还在等他。
齐遇感觉到心口发烫。
那是焦灼、不安以及思念。
一定有办法的。一定有办法的。
齐遇强迫自己沉下心来。
四周密闭,肢体被束,无法将天地灵气化为己用。
但是齐沭说过,他的身体里像是有一个小灵穴,支撑他运行法术的灵气来源,是他自己!
这个灵穴在哪里?
齐遇在自己的身体里一寸寸地寻找。
这是他第一次如此凝神郑重地审视自己的身体。
在妖丹吗?
他观察着自己的妖丹。
像是极深的绿林中透出一丝光亮。
又像是翡翠绿的海子上闪着粼粼波光。
不、不对呀。
他记得以前是叶子一样的颜色,后来又发出了银光……
怎么现在变成了这样?
他仔细寻找着,终于发现妖丹处有着古怪的符文。
这是什么?
然而当他的神识触碰到符文时,神识却被弹开了。难以言喻的痛楚在他身体里迸裂,这种疼痛甚至让他产生一种神识要被撕碎的感觉。
齐遇有着惊人的治愈能力,后来又学会了奇奇怪怪的法术。但他心思简单,一向过得随心,从来不会纠结自己的能力从何而来、又是谁赋予的。
这家伙对待自身治愈能力的态度就像是对着身上长出来的肉肉一样——反正都是我的,难道还非得弄清楚是哪杯奶茶带来的?
但这一次,他陷入了沉思。
他体内的符文是谁留下的?他和万源之源有什么关系?
不知为何,他想起了腰间系着碧玉腰带的白衣男子。
直觉告诉他,这个男子会解答一切。
但自那次后,白衣男子的幻象再没有出现过。
一成不变的光线和僵硬的躯壳让齐遇失去了对时间的感知,他不知道在石室里呆了多久,终于,室内凝滞的空气开始波动,一瞬间,齐遇闻到一丝苦涩的药香。
老人出现在了室内。
他换了一身装束,穿着灰蓝色的大袄,大袄上还有洇湿的痕迹。齐遇所嗅到的苦涩味道大概就来自于此。
老人缓缓走近齐遇。
这种缓慢完全来自于他的生理——齐遇能感觉到每走一步他的关节都在□□。
他虽一言不发,走动之间却发出赫赫的喘气声,他的肺部就像是一个破风箱,即使他极力克制、修补,那种老旧的气息仍掩不住。
可诡异的是,他的外表不过七十岁,而且上一次齐遇为他治疗脚踝时,还暗自感叹过这老爷子身体素质真好,虽然扭到了,但一点儿大事也没有。
老人抓起了齐遇的手,齐遇感觉到他的手部皮肤像是树皮一样粗粝,老人紧紧地攥着他,如同抓着救命的稻草。
突然,银光一闪。
齐遇感觉右手食指根部传来凉意。
一截细长的树枝出现在老人手心里。
作者有话要说:
齐遇【大哭】:我被砍手手了。
嘎嘎【看着花呗】:谁不是呢?
谢谢小天使们的鼓励!!!我肯定会写完的【嘶吼状】!!!就是最近事儿太多了+卡文卡到怀疑人生
呜呜呜呜呜呜我的天使们怎么这么甜!
第69章 成为
齐遇化形术习得好,躯体愈发像个人类,胡吃海塞会肚子疼,手被划伤的时候也会出血——不是说他失去了妖的治愈能力,而是为了更好地在人群中伪装自己。
但是齐遇从来不知道,他的躯体被切下来的时候,会变成木头。
疼痛顺着神经迟了一会才到达大脑皮层。
齐遇下意识地想要捏成拳头,这才发现……
他感受不到食指的存在了。
寒意与疼痛像一股电流顺着他的脊背爬上。
眼前的老人颤抖着将手中的木头放入自己的口中,仿佛穿越沙漠的旅人靠近绿洲般迫切。
他脸上的皱纹随着咀嚼的动作绷紧、扭曲。
眼前的怪物咀嚼着自己的血肉。这个念头让齐遇毛骨悚然。
更令齐遇震惊的是,当老人吞咽下口中的残渣之时,他已经不能称之为老人了。
朱鲲江咽下口中的残渣,粗糙的纤维刮得他嗓子刺痛,但这种疼痛无法绊住他吞咽的动作。
因为他感觉到了万源之源的力量。
这种力量磅礴而熨帖,像是热水一样注入他的脾胃、心肺。他的呼吸不再伴有刺痛,心脏的鼓动变得有力。
然后是脊椎,这样舒展的姿势许久没有过了。
再然后是肌肉、皮肤……
朱鲲江站直身体,小腿发力,背部的肌肉紧绷,他抬起自己的右手,再次握紧——没有错,他真的返老还童了。
万源之源!万源之源!
他兴奋地抓住眼前动弹不得的人,不!妖!
诚如书中所言,万源之源医死人肉白骨——仅仅一截手指,便让他重新回到了壮年!
朱鲲江发出呵嗤呵嗤的笑声,不,比起笑声,那更像是所有野兽在狂喜之时的兴奋的喘息。
齐遇看到朱鲲江的眼睛像是饥饿的狼,夜明珠幽微的光让它们呈现出奇异的色泽。
危险!
“血停住了。”朱鲲江的声音温和,他的手握上了齐遇的右手,“这种药材怎么会流血呢?”
他狠狠地用粗粝的拇指撵过齐遇的断指处,停住的血又很快流了出来。
齐遇一眨不眨地盯着眼前的男人。他的眼睛睁的圆溜溜的,手上的跳痛刺激着他的神经,但是他却不曾皱起眉头。
他的眉目甚至是舒展的。
因为他失神了,心里更多的是茫然。
这是他第一次直面来自人的恶意。来自自己帮助过的人的恶意。
被骗了。
这和勾狁化为齐沭骗他那次不一样。
他对老人伸出过手。他想帮他。
老人根本没有摔倒,是为了骗他穿上膑龙筋幻化的外衣。
院子里散落的鸡毛、老人扭伤的脚踝,乃至说的每一句话。都是为了骗他下的圈套。
被骗的人有错吗?齐遇茫然地眨眨眼睛。
齐沭说过不要轻信别人。
只有不谨慎的、愚蠢的人才会被骗吗?
可他做了判断了呀——
老人放在他手里的颜色花花绿绿的糖果,放了很久,糖纸都黏糊糊的了——这是一个默默准备了许多糖果、却等不到孙子回来的老人。
他知道若是拆开糖纸的话里面一定是一团乱了。他不想让老人看到伤心,所以没有动。
他突然觉得有些委屈。
被骗的人怎么赢得了骗人的人呢?他们在黑暗处已经准备了这么多的陷阱。
这个社会嘴上说着喜欢真诚,一面却用行动嘲弄它。
朱鲲江举起齐遇再次结痂的手,他仔细端详着断指片刻,又将齐遇完好的手指一一放进嘴里,轻轻咬过。
动作轻柔和缓,齐遇却觉得是蛇类吐着信子在舔自己的指尖。
“一个,两个……”他声音模糊,透露着的轻快却让人不容忽视。像是在清点自己剩余糖果的小孩子,舍不得吃完,只能舔一舔。
一个壮年男子作出这样的动作,本就是极其诡异的一个画面,更何况他的表情还透露着一丝痴态与天真。
“还有九个。”他愉悦地笑了起来。
云冀山上,雪已经飘了三天了。
山脚下的雪深都埋过膝盖,渐渐地,也不再有猎人上山找冬货了。云冀山终于迎来了一年之中最清冷的时候。
但此刻的祁门却是热闹的。
因为门主祁辞咎失踪了。
作为祁门之主,祁辞咎常年坐镇云冀山,偶尔出山处理事务,也多会告知弟子去向。
最后见他的是他的内门弟子祁松,在三天前的夜里看见过掌门的屋门破碎了。
若只是不见了,祁门之人还不至于如此慌张,毕竟掌门突然有事需要前去处理也不是没有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