终于,相长宁找到了自己想要的东西。
他调整了方向,迅速朝那边走去,才走了没几步,就像是感觉到了什么,步伐倏然停下来,过了一会,相长宁才继续迈开步子,朝前面走去。
他越走越偏僻,渐渐的,周围安静下来,似乎连鸟叫虫鸣都听不见了,与此同时,相长宁的步伐也逐渐慢了下来,前面出现一个小水潭,说是水潭,其实只有三四尺宽,里面的水清凌凌的,将树影都倒映在其中,绿幽幽的,潭水也不深,一眼便能看见底,水底堆积着厚厚的落叶,也不知多少年了。
相长宁蹲下身去,正欲去捧水,却听身后传来窸窣的脚步声,那个一直跟踪在他身后的人终于忍不住要现身了。
他敏锐地站起身朝那边看去,只见一个穿着凌霄派弟子服饰的青年从树后走出来,面貌眼熟,正是之前频频窥视相长宁的那人。
或许是此处无人的缘故,简骏的目光愈发肆无忌惮,上下打量着相长宁,眼神露骨而垂涎,他咽了咽口水,上前一步,假意道:“这位小师弟怎么在这儿?莫不是迷路了?”
相长宁厌恶地退开一步,道:“你跟着我作甚?”
简骏扯开一抹笑来,舔了舔下唇,语气真切道:“小师弟说得哪里话?这不过是碰巧而已,实在是你我有缘啊。”
不等相长宁说话,那简骏又继续道:“我看小师弟也是独自一人,不如咱们一同上路,彼此也可以关照一番,免得遇上什么危险。”
同样的邀请,由之前的闻子铭说来,则是对于同门师弟的关怀之情,而在面前这简骏口中说出,却是满满的不怀好意,同时,他的目光仍旧在相长宁身上逡巡不去,似乎如同见到了一块肉的饿狼一般,眼睛里几乎飞出了钩子。
相长宁简直要被他恶心到了,又退了几步,拒绝道:“不必了,我喜欢自己一个人走。”
他正说着,不想陡然一个趔趄,一脚踩空,身形不稳,那简骏连忙喊了一声,抢上前来,似乎要来拉住相长宁,一双手紧紧将他细瘦的臂膀箍住,然后用力把相长宁往自己怀中拉,甚至磨蹭着,心中还飘飘然地想道,果然没猜错,这身子当真是又细又软啊,不知尝起来究竟是何滋味。
一想到这里,简骏便觉得浑身的骨头都瘙痒起来,如同有一万只蚂蚁中其中爬行一般,令他整个人都忍不住打了个哆嗦,仿佛已经品尝到了那鲜嫩销魂的极乐滋味。
简骏猛然一个颤抖,过了片刻,他急促的呼吸才渐渐平息下来,伴随着砰砰的心跳,空气中有腥膻的气味缓缓蔓延开来,他的面孔上浮现出一层不正常的绯红,一双手仍旧死死将那孩童搂在怀里,拼命磨蹭着,揉捏着,恨不得将这一具小小的身躯就此揉入自己的体内,好一逞快意。
他的神智仿佛已经抛离了肉身而去,飘飘欲仙,半天没个着落,完全没有意识到自从他搂住了那个孩童之后,对方为何半点挣扎都没有。
正在这时,一个冰冷的声音从他后方传来:“你在作甚?”
简骏飘了半天的意识被这一声唤回,他愣怔地转过头去,却见相长宁正站在自己身后不远处,他迷迷糊糊地想,怎么回事?这孩子不是应该在自己怀里吗?他怎么站在那儿?那我怀里的……
简骏低头一看,登时吓得肝胆欲碎,魂飞魄散,大叫一声,将怀中的人猛然推开来,那也是一个孩童,长相与相长宁一般无二,然而面容苍白如纸,一双眼睛红彤彤的,好似浸透了鲜血一般,他冲简骏咧了一下嘴,露出满嘴交错的尖牙来。
那“孩童”看着不大,但是简骏这么拼尽全力的一推之下,他竟然纹丝不动,反而缓缓地伸出手来,一把将简骏的腰身给箍住了,这一箍之下,力气奇大无比,差点把简骏给整个箍成了两截。
那双看似细瘦的手臂还在不断地收紧,收紧,空气中除了简骏大声的哀叫之外,甚至能听到那骨骼被挤压得寸寸断裂的声音。
第29章
寂静的林子中, 有窸窣的声响传来,像是有什么在咀嚼一般,嘎吱,嘎吱, 声音细碎不绝,令人闻之则毛骨悚然。
一个孩童正趴在一具血肉模糊的尸体上啃噬着,不,那应该不能称之为孩童, 他抬起脸来,上面布满了深褐色的毛发,若一只猕猴一般,利齿森森, 交错磨合间, 便是坚硬的骨头也能轻而易举地嚼碎了。
那东西一边吃, 一边还抬起头来朝不远处看,一副无比护食的模样, 相长宁盘坐在地上, 周身布着阵法, 将他整个包裹在内,见那畜生看来, 嗤笑一声:“看什么看?”
那东西仍旧是吭哧吭哧地咀嚼着,殷红的鲜血混着涎液滴落, 看得相长宁一阵犯恶心, 索性摆弄起手中的储物袋, 随手抹去简骏的神识,从中取出一盏旧油灯来,正是之前他见到的点魂灯。
灯盏样式古朴,细节之处做工精细,灯座雕成莲花台,灯柱如竹节一般,上面刻着精致的纹路,灯芯处燃着一点青色的火苗,晃悠悠的,看上去仿佛随时都会熄灭,这是一件上品法器。
自第一眼见到这点魂灯,相长宁便动了心思,再加上简骏此人确实是恶心到他了,是以才故意将其诱到此处,引仺妖将其击杀,话说回来,若简骏为人正派,如今也不会落得如此下场了。
相长宁把玩着那点魂灯,然后伸出两指迅速往那灯芯处一撷,青色的火苗便被捉在指尖,归根到底,这油灯用处不大,他看中的还是这一点灯火,乃是先天之火。
所谓先天之火,顾名思义,并非人为造成的,或是如三昧真火这般,是天生地长的神物,又或是自然雷电所造成的火星,在特定的时间,特定的情况下,才能为人所捕捉,所以别看这一点豆子大的火苗,到底不是凡物,那点魂灯若没了这火,只怕立时便会降为下品法器了。
相长宁捏着那青色火苗,心中满意,忽闻身畔传来砰砰声,阵法被触动了,他抬眼一看,正见着一张长满了褐色绒毛的大脸凑在面前,原是那仺妖过来了,它龇咧着嘴,尖细锋锐的牙齿上面犹沾着细碎的皮肉,鲜红的血迹糊了一脸,一双猩红的眼珠正一错不错地盯着他看。
相长宁将火苗收入储物袋中,才挑了一下眉,道:“怎么?”
仺妖嗷嗷叫了一声,然后伸出爪子朝不远处指了指,又嗷了一嗓子,仿佛在催促,相长宁虚虚瞟了一眼那简骏尸体所在的位置,只见一片血红之中夹杂着森森的白色,现场惨烈无比,他只看了一眼便撇开了。
那仺妖见他没动静,又伸爪子拍打着相长宁面前的透明屏障,嗷嗷叫唤,似乎在催促着什么,相长宁抽了抽嘴角,道:“多谢,不过我不吃这玩意。”
仺妖似乎有些遗憾,又有些失落的样子,让它那张凶狠的脸看起来都不那么狰狞了,不过相长宁依旧没有撤开阵法屏障,虽说在他的记忆中,仺妖是一种有灵性的妖兽,喜好以恶念为食,越是大恶之人,它越是喜欢,但是对方毕竟是能杀死筑基期修为的存在,相长宁可不敢冒半点险,万一他记岔了呢?就他这小身板,出去还不够这仺妖塞牙缝的。
仺妖恋恋不舍地相长宁身旁徘徊不去,相长宁索性闭目修炼起来,再睁眼时,已是晚上,那仺妖早已离去了,夜色漆黑,树叶缝隙间可见漫天星斗,月色若银雾一般缕缕洒落下来。
他将神识放了出去,探查了一圈才可以确认,那仺妖确实不见了,相长宁这才收了阵法,站起身来,走了几步,惊动了什么,两双绿幽幽的兽瞳倏然看过来,他定睛一看,原是两只如小狼一般的兽,正趴在那简骏的尸身旁,似乎是发现这个人类不太好惹,它们退后几步,然后识相地逃跑了。
相长宁抽了抽鼻子,空气中的血腥气已经淡到不可闻,地上只剩下了一副骨架,在银色的月光下干净得发光,反倒是没有之前那般恐怖了。
相长宁视若无睹地绕过那骨架,从容离开了,他很忙,浪费一个下午已是极限了,不过解决了这人,也算是完成了一桩事,只是没能亲自动手,他心中到底是遗憾的,还是要赶紧提升修为才是,这次运气好,下次若是再遇上这种事情,说不得就不能这般轻松解决了。
出了树林范围,相长宁借着月光环顾,外面是一大片荒地,山石嶙峋,荆棘灌木遍地都是,拉拉杂杂地疯长,比他的腰还深,根本找不见路,这完全没法走。
他叹了一口气,从简骏的储物袋中摸了摸,找到了一件下品的飞行法器,是一只木鸢,看上去简陋无比,但是好歹能用,都到这关头了,相长宁也不挑剔,抹去了上面的神识,注入自己的灵力,便驾驶着木鸢往远处飞去。
飞了大半天,放眼望去,到处都是陌生的景色,一点熟悉的影子都没找着,相长宁不由叹气,不过倒也难怪,这都隔了数百年了,秘境里早就不知道换了多少遭模样,他第一回 进来的时候,也是一个宗门弟子,虽说那宗门后来灭门了,但是在当时,也是能与缥缈宗凌霄派齐名的。
那一次进怀谷秘境,相长宁本也是筑基期的修为,但是他运气极好,得到了一样好东西,直接就在秘境中突破了,一跃进入结丹期,成为当初所有的试炼弟子中,唯一一个特殊的存在,没人打得过他,也没人敢惹他,弟子们见着他了还要担心被洗劫,那半个月,相长宁混得风生水起,说是叱咤纵横也不为过。
所以相长宁就是来找那一样东西的,然而万万没想到的是,他现在迷路了。
相长宁驾驶着木鸢,兜兜转转,差点把方圆三十里地都转了个遍,但是仍旧没找到当初那个地方,那里原本是有一个湖,状若弯月,现在更是一丝影儿也不见。
直至东方天边浮现了鱼肚白,天色将明,相长宁便寻了一处空地降落下来,准备休息片刻,这时,他听见了一点奇怪的声音,仿佛是少女嬉笑一般,很远,又似乎很近。
相长宁心中一动,他迈开步子,朝那声音传来的方向走去,嬉笑声并不频繁,隔了很久才传来一声,相长宁便根据这声音调整自己的方向,走了约莫小半个时辰,天色越来越亮了,他才听见一声嬉笑,在前方响起。
前面是一大片芦苇荡,翠色的叶子挤挤挨挨在一处,绿得仿佛要浸透人的眼底,长长的芦苇在风中轻轻摆动着,像女子的纤手一般。
这时,从芦苇荡中钻出来一个女童,模样娇俏漂亮,粉雕玉琢,眉目精致,扎着双丫髻,身着碧色罗衫,乌黑的发髻中盘缠着翠色的流苏,她眉心一点朱红,眼睛乌溜溜,看过来时好似会说话一般,喜人的很,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天上的仙童。
那女童见了相长宁,便弯起眉眼来,嘻地笑了一声,如之前那嬉笑一模一样。
相长宁挑了挑眉,不大客气地道:“你这笑得有些假。”
女童不防他这么一说,登时愣住了,相长宁便继续道:“哪家女娃儿是这般笑的?你莫不是学了哪位缥缈宗的女弟子?扭捏作态,瞧你这一身穿着,从头绿到脚,好似一枝芦苇成了精。”
女童似乎听明白了他的意思,乌溜溜的大眼睛中浮现出怒气,小脸绯红,腮帮子渐渐鼓了起来,像含了两只果核的小松鼠似的,然后冲着相长宁张口。
等的就是这一下,相长宁立刻眼疾手快,猛地扔出一样东西,无比精确地抛入了那女童的口中,那女童一时不妨,两眼瞪得滚圆,似乎震惊无比,下一瞬,只听嘶嘶声响起,仿佛是什么东西漏了气一般,女童的身形登时矮了下去。
她原本就不高的身子渐渐缩小,缩小,一只缩到只有拇指那么大的时候才停止,此时再定睛一看,那哪里是什么女童,分明是一条胖虫子,小拇指那么大,通体为青色,颜色还挺鲜艳,若一条幼蚕一般,胖乎乎的,头部两侧长着乌溜溜的黑眼睛,看上去像是工匠细心以画笔绘出来的,鼻子尖儿上还有一点黑色,用相长宁的话来说,就是丑到极致的时候还有点可爱。
他伸出两指将那虫子捏起来,放在芦苇叶上,轻笑问道:“先天之火好吃么?”
虫子晃了晃圆滚滚的身子,像人在摇头一般,大概是表示不好吃,若不是相长宁眼尖,注意到它弯了一下的眼睛,恐怕也会信了,他微微眯起眼来,伸出手,冷酷地道:“既然不好吃,就吐出来还给我罢。”
虫子停顿了一会,仿佛是真的在酝酿,准备将那点先天之火吐出来,然后下一瞬,它扭过身子就想跑,原本圆滚滚的身子无比灵活,团成一个球迅速顺着细长的芦苇叶滚下去,动作纯熟无比,一看就知道是练过的。
但是相长宁是何人?吃了他的东西,就算掐着脖子也要给他吐出来!
第30章
那虫子动作快, 而相长宁则更快,手一伸,顺着芦苇叶正往下滚的球便稳稳当当地落在了手心,被抓了个正着,虫子晕乎乎地展开了身子, 发现自己似乎斗不过这个人类,连忙发声求饶, 叫声细细长长, 奶声奶气的, 听起来有点像绵羊。
相长宁好整以暇地将那虫子捏起来,再次放在芦苇叶上,悠悠地道:“怎么样?你吐不吐?”
虫子艰难地点点头,然后张开了细小的嘴巴,顷刻间,刺骨的寒意笼罩在周围, 所有的翠色草叶上, 都爬上了一层晶莹的寒霜,相长宁心头一沉, 默默骂了一句, 什么狗运气。
一枚半个巴掌那么大的蓝色冰块吧嗒掉在了地上, 霎时间,以其为圆心的三尺之内, 皆是结起一片厚厚的霜花, 这冰块一看就不是凡物, 但是相长宁现在只想骂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