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人说着,犀利的目光投向一旁的相长宁,不大客气地道:“这位,道友,你能否解释一下?”
相长宁轻笑一声,摊了摊手,道:“道友这话是何意?在下来此处时,便已是这样了,听道友这话里的意思,倒是贵门派弟子的死与在下有关了?”
那元姓修士咄咄逼人道:“既然如此,为何你会正巧出现在此处?”
相长宁撇了撇嘴,道:“这我还要问道友一句了,为何道友会正巧赶来此处?”
“我自然是——”元姓修士的声音梗在了喉头,他自然是听见了那兽吼声才赶来的,这话若是说出来,完全是给对方递话头,一时间说也不是,不说也不是。
却听相长宁又悠悠道:“不过你这师弟死得真是惨,你做师兄的,不紧着为他收殓一番,反而要抓住我一个路人逼问不休,莫不是连同门之情都顾不得了?”
那元姓修士听罢,正欲发怒,却听那缥缈宗的女弟子也赞同道:“说的也是,元道友,我方才瞧了几眼,你师弟的伤口确实不像是人为,约莫与这位小道友无关,不如还是先收殓一番罢,也免得他曝尸荒野,实在凄凉。”
闻言,相长宁笑嘻嘻冲那女子一拱手,道:“还是这位姐姐明事理,还了我一个清白,哪像某些人,偌大一双眼睛好似长在了后脑勺上,连是非黑白都分不清了。”
那女子被他夸得忍不住抿唇笑,道:“还请小道友不要生怒,元道友也只是有些冲动罢了,说到底还是关怀同门的缘故。”
相长宁打了一个哈哈:“姐姐说的是。”
那元姓修士听他们你来我往,相谈甚欢,原本不大白皙的一张脸就愈发青黑了,取出法器来,闷着头就地挖了一个坑,将尸身推入坑中,动作有些粗鲁。
女子见了,暗自微微皱眉,但是到底没有多说什么,转头与相长宁交谈起来:“在下缥缈宗松百灵,不知小道友贵姓?”
相长宁弯起唇角笑答:“在下清虚宗长宁,幸会。”
他虽然看上去年纪颇小,但是一举一动,一言一谈都显得十分老成,又兼之眉目清秀,稚气未脱,恍若小大人一般,更得松百灵喜欢,两人又多说了几句,原来松百灵是与同门师姐妹们走散了,半路遇上这凌霄派的元姓修士,两人结伴同行。
这时相长宁便以眼角余光发现,那元姓修士埋个土都慢腾腾的,略一思索,便知他打的什么主意,无他,那死去的修士尸身上还挂着一个储物袋,若是就此埋进土里了,倒也可惜,但是这人约莫是好面子,让他当着佳人的面,直接取下那储物袋,又未免太落了下乘,是以磨磨蹭蹭,半天没敢动手。
最后因为太过拖延,松百灵都皱起了眉头,道:“元道友?”
那元姓修士这才一咬牙,将土填上了,才刚刚填了一半,却听不远处传来几个声音,其中一人道:“找到了,就是这里了!”
第32章
没想到这时候竟然又有人闻风而来了, 相长宁转头看去,只见有两道身影破空而来,定睛一看,却原来是两名清虚宗弟子, 一高一矮,高个的肤色略白,面容清癯,矮个的肤色黢黑, 有些憨厚,这俩站在一块,对比鲜明,好似黑白双煞一般。
元姓修士略微警惕地开口道:“不知两位道友有何事?”
高个修士漫不经心地扫了他一眼, 没答话, 径自问他的同伴道:“你说的那人可是他?”
矮个修士打量一番, 摇摇头,道:“不是, ”然后又将相长宁与松百灵逐个看过去, 末了才道:“都不是, 怪哉,我们明明是顺着那人找过来的, 怎不见了踪影?”
听闻此言,相长宁心中微动, 似乎意识到了什么, 那高个修士接下来的话愈发印证了他的猜想, 他朝地上那刚挖出的坑里一瞥,道:“恐怕那人在这里了。”
话毕,他伸手一招,一具尸身便被一股无形之力从泥土下吸了出来,砰地一声摔在地上,松散的泥土落得满地都是,引得松百灵低呼一声,俏脸发白,抿起唇道:“你们这是作甚?人死了就该入土为安才是,阁下所为未免欺人太甚了些。”
那高个修士瞥了她一眼,语带警告道:“不要多管闲事。”
说完,他手掌微收,那尸身腰间的储物袋便飞了起来,一旁站着的元姓修士面色几变,沉着声音道:“这是我们凌霄派的东西,阁下是要强夺?你们清虚宗的人就是这般行事吗?”
高个修士全然不搭理他,径自打开那储物袋,眉头一皱,矮个修士见状便紧张道:“怎么了?”
高个修士脸色不太好,道:“不在里面,你确定是此人取走了斑鸠玉竹?”
闻言,相长宁不禁眼皮子一跳,矮个修士急忙道:“自然是真的,陈师兄,那日我来晚一步,亲眼见着此人在崖壁上挖走了那株斑鸠玉竹,只是他修为高过我,未免打草惊蛇,我才先回去告知师兄此事,等再赶来时,不想此人已然死了。”
他说着几乎要赌咒发誓了,相长宁听着心中都有些惊诧,原来不止他一人打这斑鸠玉竹的主意啊,这人也是倒了血霉了,被两拨人跟踪了三日。
那被称为陈师兄的高个修士将储物袋扔下,脸色难看地将众人一一扫视过去,问道:“谁拿了这储物袋中的东西?”
元姓修士忍不住提高了声音怒道:“阁下实在太目中无人了些!”
那高个修士冷笑一声:“不肯说?我自己来搜便是!”
他说罢,下一个瞬间,一道雪亮的剑光若电划破众人的视野,只听一声闷哼,然后便是砰的一声,有什么东西咕噜噜滚到了相长宁的脚边,他低头看了一眼,暗道晦气,等出了这秘境,必然要炼上一炉如意丹改改运气才是。
一剑便杀一人,干脆利落无比,同为筑基期修为,但是那元姓修士却连反抗都来不及,就已然身首异处了,这两者之间的差距未免也有些太大了。
剑修越级杀人乃是常态,相长宁早已见怪不怪了,甚至他也被剑修杀过,是以面不改色,倒是松百灵约莫是没见过这种场面,有些被吓到了,俏脸惨白,半晌没说话。
满地都是淋漓的鲜血,估摸还冒着热气,那高个修士面不改色地抓过了元姓修士腰间的储物袋,草草翻找一遍,一无所获,又将目光定在了相长宁与松百灵身上,松百灵的面孔愈发苍白了,相长宁倒是捏紧手指,做出一副勉强镇定的样子来,一旁的矮个修士惴惴问道:“陈师兄,还没找到吗?”
陈姓修士脸色不大好看,道:“没有。”
大概是怕他不由分说再来上一剑,松百灵鼓起勇气,道:“这位道友,我们当真没有动那储物袋,等我们赶到此处时,他已死了,我们才请元道友将尸身收敛入土,这过程中,我和长宁道友是根本没有碰过他的。”
陈姓修士盯着她,似乎在斟酌这话的真假,片刻后才道:“既然如此,我也不为难你,你自己将储物袋交出来容我检查一番。”
松百灵脸色顿时难看无比,储物袋本就是私密的东西,更何况她还是一介女修,若真要将所有的东西都拿出来放于人前,实在是有些难堪了。
这时,相长宁忽然开口道:“两位师兄,不如先查一查我的储物袋?”
乍闻此言,松百灵面色一松,朝他递来一个感激的目光,另外那两人听了,矮个修士打量相长宁一眼,约莫是已经认出他来,小声嘀咕道:“陈师兄,听说他是玄鹤道君的侍剑童子。”
那陈姓修士听罢,眉头轻皱了一下,想了想,道:“罢了,此番落了空,厉师兄那里怕是不好交代。”
那矮个修士缩了缩脖子,呐呐道:“这……这实在是……”眼看着肉都要掉进嘴里了,关键时刻被人截了胡,这感觉确实不大好。
不过事已至此,也没什么办法了,矮个修士试探问道:“那我们现在回去?”
陈姓修士沉吟片刻,扫了相长宁与松百灵一眼,道:“将他们也带回去。”
松百灵张了张口,欲说些什么,余光瞟见地上的鲜血,然后默默闭上了嘴,不再说话,冲相长宁露出一个苦笑来。
相长宁倒是面色如常,被迫跟随着那两人往北面方向而去,两人一左一右,呈夹角之势把相长宁和松百灵挤在中间,若是他们要逃,从背后就是一剑,恐怕连躲都没有地方躲。
那矮个修士和陈姓修士都是御剑飞行,松百灵乘着轻纱,唯有相长宁默默地掏出了一只木鸢,在众人惊奇的目光中,从容无比。
矮个修士小声嘀咕道:“我还是头一回看到筑基期的宗门弟子不御剑飞行的。”
相长宁心道,开眼界了吧?
两个时辰之后,一行人才终于在一个湖泊旁停下来,此时天色已经有些暗了,只见湖边站着一个人影,约莫就是他们口中的厉师兄了,相长宁对此人有些感兴趣,听那两人的意思,是这位厉师兄让他们去找斑鸠玉竹的,难道这人也知道些什么?
经过赶路时的试探,相长宁知道那高个的修士叫陈珂,矮个修士看起来有些懦弱,叫梁汀,两人一个是筑基中期修为,一个是筑基初期,似乎都是跟着这位厉师兄进来的,旁的相长宁没有再问,以免引起他们警惕。
很快,相长宁便看清了厉师兄的面孔,是个青年模样,长得浓眉大眼,看上去一脸正气,只是他看了一眼,便觉得有些怪异之处,细细琢磨,又一时半会看不出来,直觉告诉他,此人有问题。
相长宁有一种预感,他这趟秘境之行,很有可能会节外生枝,而问题关键之处就在于这位厉师兄了。
陈珂低声向那厉师兄说了几句话,大概是在解释斑鸠玉竹的事情,厉师兄果然有些不悦,但听说他们带了两个人回来,其中一人还是玄鹤道君的侍剑童子,略有些惊诧,盯着相长宁打量一眼,那目光颇有些令人难以捉摸。
厉师兄沉声道:“既然如此,也就罢了,如今天色已晚,你们先休息一阵,明天再上路。”
陈珂看了看松百灵和相长宁,迟疑道:“那他们……”
厉师兄古怪地笑了一下:“把他们也都带上。”
梁汀张了张嘴巴,不解地开口:“啊?把他们也带去那宝——”
话未说完,陈珂便拍了一下他的肩,示意他闭嘴,道:“天色黑了,去寻点柴火来。”
梁汀讪讪地摸了摸鼻子,应答下来,转身往树林的方向去了,相长宁心中的猜测被他们这一反应给证实了,果然,这几人是冲着那洞天福地去的,如今粗略一算,从他们进秘境来到如今已经过去了整整七日,再有八日,秘境就该关闭了,而这几人一直没有找到斑鸠玉竹,估计是实在等不起了,便想着直接闯一闯,至于为什么带上他们两个,那就更加简单了,那地方凶险无比,带几个靶子都不嫌多的。
可惜他们抓谁不好,抓上了相长宁,也实在没想到他们心心念念的斑鸠玉竹,此时正好端端地躺在相长宁的储物袋中。
相比起相长宁的从容自若,对前途未知的松百灵则是心中惶惶,抿着唇不敢说话,她大概是真的被陈珂那一剑吓到了,筑基期的修士也是说杀就杀,眼前这三个剑修绝对不是什么好相与的角色。
天色渐渐黑了下来,梁汀在湖边升起一堆篝火来,四周寂静的空气中传来虫子长长短短的鸣叫,火光将众人的身影拉得长长的,影子投在地上,影影幢幢,这时候,相长宁闻到了一丝极淡的血腥味,他忍不住抽了一下鼻子,将目光投向那三人,有谁受伤了?
第33章
那一点血腥气若有似无, 但是确确实实存在的,相长宁不动声色地打量那三人,只见他们行动举止毫无怪异之处,显然不像是受了伤的模样,那么……难道还有第四个人?
这么揣测着, 相长宁将目光投向湖泊边的那棵古树, 这树有些年头了, 树冠如盖,将整个天幕都遮住了大半, 树干微微倾斜着探向湖面, 那树后若是有人,从他这个位置确实是看不见的。
想归这样想,但是相长宁却没有贸贸然探出神识, 这里三个剑修的修为都高过他,还是不要打草惊蛇为好, 他正这样想的时候, 却见那树后传来一阵窸窣的脚步声,步伐虚浮, 那人定然是受了不轻的伤。
下一瞬,相长宁正好与一双略熟悉的眼睛对上,两人都是一愣, 他挑了挑眉, 飞快地把对方上下打量一番, 果然是熟人, 闻子铭。
当初相长宁拒绝了他的同行邀请,却没想到在这里又碰上了。
闻子铭的眼睛微微一亮,正欲说话时,却见相长宁几不可见地摇了摇首,他的嘴唇动了动,又把话咽了回去,慢慢地走到篝火旁,坐了下来。
他确实是受了伤,看起来还颇重,脸色苍白,伤在胸口处,衣袍被划破,裂口狭长,殷红的血迹将那处的布料都浸透了,想来已经处理过,伤口结了痂,是以相长宁才只能闻到些许血腥气。
刚刚那么一瞥,相长宁便知道他受的是剑伤,刺在心口偏右三分,干脆利落,不知道是出于什么原因,那出手之人在关键时刻收了手,留了闻子铭一命,否则只怕对方此时早已成了一具冰冷的尸体了。
这也是相长宁为何不与他相认的原因,剑修身上受了剑伤,总不可能是自己刺着自己玩的罢?
夜幕笼罩下,空气安静无比,连月光都不见了,只能听见柴火燃烧时发出的噼啪声,火星四溅,这里的气氛仿佛凝固了一般,众人都各有所思,听着耳畔虫鸣声声,如同在拼尽全力地嘶喊着什么似的,叫人烦闷不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