郁结在心的担忧一扫而空,容话的唇角情不自禁的往上翘了翘,收回目光,和霆息一起下了台。
远离人群之后,霆息似乎有话想和容话讲,被容话暂时搁置了,“你稍等,我先去找一下玉宇。”
霆息倒没说什么,“行吧,那我们之后电话里谈。”
容话点头答应,脚步轻快的绕着舞台背后去往观众席的位置。按照他们之前说好的,等他演出结束,如果盛玉宇还没从老家回来他就带着慕别去辛夷谷过年,不过现在盛玉宇提前回来了,他们就该想想怎么在别墅里过好这个春节了。
他没了事一身轻松,待会可以陪着玉宇去超市里采购年货。上次从犹长眠手里买回的胡萝卜玉宇很喜欢吃,也不知道现在还剩下多少,要不要再跟犹长眠买一些。
容话心情愉悦的思考着过年要采买的东西,头微微垂着没看前方,冷不防撞上一个人的胸膛,把他撞退了几步,对方伸出手及时扶住他,说道:“走路小心点。”
“慕别?”容话抬起头看着立在门前的青年,有些惊讶,“你什么时候来的。”
慕别神态间有些几不可察的暗色,听见容话的问话还是笑着回答了,“全程都在。是你弹得太专注,一个眼光都没往我身上看。”
容话被说的挺不好意思,主动牵住慕别的手,解释道:“台下太暗了,没找到你。”
换做平时慕别的脾性,一定会揪着这个问题不放,追着容话步步紧逼,但眼下也不知道因为什么原因,他只是淡淡“嗯”了一声,没再多说什么。
慕别身后的门是通往观众席末排的门,盛玉宇此刻多半还傻乎乎的坐在原位,眼巴巴的等着他的好朋友再出场。
容话想象到这幅画面,忍不住低声了一声,他牵着慕别的手刚准备拉开对方身后的门,“我只有一个曲目表演,玉宇不知道肯定还在里面等我,我们去叫上……”
“他”字没能出口,慕别的掌心覆盖在容话的手背上,按住了容话拉下门把手的动作。
容话不明所以的仰头看向慕别,“怎么了?”
慕别垂眸望着他,那双深邃如夜的眼中此刻流露出的色彩,是容话看不懂的情绪。慕别沉默半晌,对他说:“盛玉宇在辛夷谷,还没回来。”
“不可能。”容话信誓旦旦,想要再度拉下门把,“我刚刚在台上看见了,玉宇就坐在最后一排,他还在给我鼓……”
“是你看错了。”慕别撰紧容话的手,远离那门,“你看错了。”
第85章 琼楼玉宇03
容话定定的望着慕别, 片刻后, 他再度抽出被慕别紧攥在掌心里的手掌,拉下门把手开了门。
悠长的小提琴声在剧院之中回荡, 容话在昏暗里前进, 径直走向末排的位置。
却空空如也。
“宝贝。”慕别从后方跟了上来,“我们回......”
“先生,打扰了。”容话低声询问空位旁坐着的男人,指着空位道:“请问这个位置上刚才坐的人去哪儿了。”
观赏演出陡然被打扰, 男人表情不太好的转头看过来, 见问他的是刚刚舞台上的演奏者, 脸色这才有所缓和,“这个位置坐的是我女朋友,她去卫生间了, 你找她有事吗?”
话音刚落, 一名身穿知性裙装的女士从容话身后绕过,在空位上款款落座。看见容话一直站在她椅后,微笑示意后又重新把目光转到了舞台上的演出。
容话喉结滑动,背过身脚步匆忙的走出剧院,一路往外。慕别亦步亦趋的跟着, “你去哪儿?”
“辛夷谷......”容话穿过长廊, 跑出剧院到了主车道旁。
来往出租车乘客满载,他握紧了拳站在街头, 汽车鸣笛, 红绿灯交错, 眼神中充满慌乱与茫然。
一辆快速行驶的车擦着人行道的边缘开过,车身与容话只有毫厘之差,慕别一把将容话拉到了后方,“你在干什么!”
容话回过神,“你开车了吗?你的车在哪儿?”
“今天太晚了。”慕别说:“我没有开车,我们改天再去辛夷谷。”
“不行!”容话看着慕别,急切道:“玉宇出事了,他肯定出事了!”
他说着忽然想到了什么,从慕别的衣服里取出手机,点出拨号界面。明明是他脑海中熟悉的不能再熟悉的数字,他却指尖发抖,一连输错了好几次,才把电话拨了出去。
辛夷谷地处偏僻,信号微弱,容话经常打过去都是不在服务区的状态。他心砰砰的跳着,手掌中握着的手机轻微震动了一下,响起了有节奏的间隔嘟声,打通了。
容话紧张的等待着手机另一头的人将电话接起,直到一通电话被自动挂断。他还要再打,慕别却将手机夺了回去,“别打了。”
“那你带我去……”容话有些语无伦次,“就像上次……上次你带我去霖山一样,几秒钟就能到达。”他抓着慕别的手臂,眼含恳求,“你可以的,你现在就能带我去辛夷谷的对不对?”
慕别把手机重新放回衣服里,任由容话扯着自己的手臂,没有动作。
“你说话啊!”容话提高了声量,“你回答我,我要去找玉宇你帮帮我!”
慕别竟移开眼,不敢再和容话继续对视下去。容话拉扯他臂间的力量却收的更紧,“你帮我,你帮帮我……”
慕别默了半晌,反手牵过容话,往路边一旁偏僻的小道上走去。容话明白他这是又要施展术法,拽着慕别的力气松了几分。
两人到达小巷的暗处,慕别把容话抱在怀里,头埋进容话头顶的发间,轻声说:“别伤心,好不好?”
容话只觉有什么东西开始发生变化,就像心口四周堆砌成了一堵坚实的高墙,地基边缘却产生了破碎的细纹,只待一记重击,便能将整面墙彻底瓦解。
他回抱住慕别,听见自己的声音说:“……好。”
血蝶在僻静的小巷里长出,成群结队簇拥着环抱着相拥在一起的两人,那形状好似一个蚕蛹,本该是晶莹的透白,却无端成了嗜血的红。
谷中的雨仍旧未停,山中干涸的地面变得稀软,雨珠落下,发出滴答滴答的声响,回响在周遭,像是缅怀故去之人的钟吟。
容话额发湿透,身上单薄的西装被雨浇透。他在湿滑的山路中来回的找寻,山间崎岖,一个不慎失足跌入泥潭里,慕别想来扶他,他却很快从淤泥中站起来,神情状似平静。
“玉宇。”容话抹了一把脸上的雨水,朝着空荡的深谷里呼喊,“玉宇,玉宇……”
慕别派出的血蝶飞回了几只,停在慕别的肩膀上。慕别蹙了蹙眉,收了血蝶,似乎正想说些什么,前方的草丛中发出微弱的响动。
容话朝那个位置跑了过去,他跪在地上扒开草丛,一只浑身脏污的兔子颤颤巍巍的站在那里。
“玉宇……”容话小心翼翼的把这只兔子从草堆里抱起来,唇角刚有一点弧度便僵住了。
雨水冲刷净兔子身上的污秽,血液和黑泥沿着容话的掌心滚落进下方的草里,露出兔子雪白的毛皮。
他的玉宇,是小小的黑兔。
白兔的意识还在,豆大的雨珠落尽他血红的眼里,瞳孔中印出容话的面容。他动了动三瓣嘴,声若游丝:“你去,救他。”
“他最喜欢你了……你去救,救他。”兔爪紧紧包裹住容话的手指,语气干哑:“……容话,求你。”
雨落得越来越大,浇在人的身上,仿佛能透过衣料皮肤和血肉,直入胸口,冷的人手脚发寒发颤。
凌乱的屋舍,坍塌的地板,有一只小小的黑兔躺在那里。
他此时此刻本应该坐在完好无损的屋檐下,捧着娇憨可爱的脸庞,等着他世上最好的朋友来寻他。在见到他的朋友之后,露出世上最灿烂的笑。
可他却静静的躺在那里,一动也不动。
就好像睡着了一样。
容话连滚带爬的到了门口,他低着头望着这只小小的黑兔,想要伸出手掌碰一碰他,可手伸到一半又僵在了半空。
小黑兔那样小,身形不足一只脚掌大,娇小又可爱。是谁忍心,在他的肚子上开了一条口呢?
那条口长长的,黑黑的,流干了他的小黑兔体内所有的鲜血。
“玉宇。”容话停在半空的手不住的颤抖,他一字一顿说:“起来了,我来接你回家了。”
容话绷着唇线,极力想扯出一个温和的笑,可那笑容刚起,便溃不成军的坍塌下去。如同他心房中高高筑成的墙,一瞬间,塌的粉碎。
他颤抖着手指把小黑兔从地上抱起,一只手机露了出来,屏幕上染着干透的暗红。
容话抱着他的小黑兔,看似平静的捡起那只手机,按亮屏幕,一条编辑完成却没能发送出去的消息页面露了出来。
接收人的名称是“盛玉宇最好的朋友”。
容话的目光缓缓下移,落到消息编辑栏上,那上面写着短短的两句话。
对不起,别讨厌我。
对不起什么?不要讨厌你什么?
对不起,我不能看着你毕业,不能看着你结婚,不能看着你组成自己的家庭,不能看着你成为最好的钢琴家,不能看着你慢慢变老,不能看着你幸福的过完一生。
我做不了你最好的朋友了,我不能在你下一次轮回投胎的时候找到你,再和你做下一辈子的好朋友,下辈子,下下辈子……
我不能再做你永远的好朋友了,我说谎了,对不起。
但是,不要讨厌我好不好?
最后一格电耗尽,手机黑了屏。
容话抱紧怀里的小黑兔,声嘶力竭,“盛玉宇,我没收到你的对不起,我也不接受你的对不起……你要想我不讨厌你,你就睁开眼自己和我说……”
“我很小气,你如果不开口向我道歉,我这一辈子都不会再理你。”有泪从容话的脸庞上滴落,砸进黯淡无光的黑色绒毛里,侵湿了兔子的脖子,“所以,你跟我说好不好?”
容话哽咽道:“盛玉宇,玉宇……玉宇……”
可他等不到回音,也听不到回答。
容话痛哭失声。
雨那样大,少年哭的那样疼,他丢失了他最好的朋友,他哭着想把他找回来。
——可他再也找不回来了。
小王子崭新的礼服上满是淤泥,他居住的高塔被夷为平地,他的小黑兔被压在破碎的泥石下,无声的长眠。
半夜的风雨哭嚎,天一亮便消失的无影无踪,仿佛前夜的滔滔嘶吼从未出现。
慕别立在屋舍门前,隔着院子,看清院内用一夜搭好的坟冢,神情难辨。他缓了片刻,抬脚走了过去,悄声的,不愿意露出过多的声响,打搅他心尖的人。
容话坐在坟冢前,一言不发。那双永远皙白的手,此刻已被污泥染得看不清原貌,额头上的伤口被一夜雨水的冲洗淋的有些发胀,皮肉模糊,触目惊心。
盛琼楼歪在容话的脚下,跟着容话一起修建坟冢,早已体力透支,眼神却直直的盯着那牌位上的字,一转不转。
慕别在一旁停下,手一挥,墓前便多出了祭奠的白烛香纸。他半蹲下身,拿出打火机将这些东西依次点燃,微弱的火苗在空气中来回摇晃,青烟绕着墓碑徐徐飘上天空。
他心疼的抚摸容话额前的伤口,正想说话,容话却侧过了头看着他,平静的说:“我们先暂时分开。”
慕别抚摸着那块额间皮肤的手指一顿,像是没听清,“你说什么?”
容话按下他的手放回原位,重复一遍刚刚的话,“我们先暂时分开。”
慕别放下的那只手五指收紧握成拳,他目光炯炯的望着容话,“为什么?”
“你早就知道了。”容话眼睫翕动,“你一早就知道玉宇出事了,是不是?”
从和千面接触到剧院演奏的这一段时间,容话的记忆全是模糊混沌的,而那段时间守在他身边的只有慕别。他在昏迷之前,嘱咐了慕别要联系盛玉宇,可等来的却是现在这样的结局。
始料未及。
慕别不置可否,伸出手牵过容话冰凉的指腹放进手里,“我和戒刀曾经认识,父母之仇一直是他的心头大患。他这十几年一直在找琼楼的下落,直到遇见盛玉宇。”
“我刚开始并不知道盛玉宇和琼楼的关系,但有一次,盛玉宇在我面前露了馅。”慕别没有具体说那次的事情,只是道:“让我碰巧知道了他一体双魂,察觉到他体内多的一个魂魄,是琼楼。”
他垂着眸,轻缓的用手指擦去容话掌心里的污泥,“戒刀和盛玉宇相识,察觉到盛琼楼的存在只是时间问题。他们三个人之间,是因果轮回,冤债命数,我和你,谁也插不了手。”
“我不知道什么因果轮回,也不明白什么冤债命数,我只知道我的朋友他死了!”被蒙蔽的愤怒和失去挚友的悲痛一时涌上心头,容话双眼通红,“你明明有能力阻止,你却选择袖手旁观……你明明可以提前告诉我,却选择沉默不言!”他蓦地抽回自己的手,视野有一瞬的模糊,“你的心真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