郁安宁一把将他甩开, “你们如此害怕司徒枫?他还只手遮天不成?”
张进嘀咕,“可不是嘛, 县太爷上任得先去拜访他。”
二人正在争执, “刷拉”一声,门被拉开。
司徒枫面色阴沉地出现在门前,用鼻子哼出四个字, “不识抬举!”冷厉目光扫视一圈, 像阵风似地走了。
郁安宁转身冲进屋里,立在雾气腾腾的汤池边, 胸口不停地起伏。
“看什么呢?”一道声音从自背后传来,郁安宁骤然回头,瑛姑不知何时来到身后,肩头披着条薄毯,水滴顺着衣角滴滴答答落在地上。
沈曜向来清风霁月、不染纤尘, 何曾有过如此狼狈,这样冒险进入魔阵, 追根究底还是为了帮他寻找丝帕的线索连同父母的去向。
郁安宁许多话想说,却都哽在喉咙里,心里乱糟糟的无比难受。
瑛姑静静地看着他,眼底藏着让人看不透的情愫, “先回去。”
捕快都守在外头,八成也没见过捕头这般模样,一个个面带惊诧却又不敢多问,低头耷脑地跟在后面。
后院仍旧张灯结彩,洋溢着喜宴的余韵,可众人的心情却不是那般心情,官府式微,恶霸横行。
瑛姑和宁武还在婚休期间,一前一后回到红彤彤的卧房。
瑛姑走向里间,不时穿着一身雪白的寝衣掀开屋帘。
郁安宁眸子闪烁几下,目光有些闪躲,床榻微微一震,瑛姑已经坐在身旁,神色悠闲地理着衣摆。
郁安宁:“你……无事吧?”
瑛姑抬起头,一双水汪汪的眼睛里全是他的倒影,“何事?”
郁安宁握了握拳头,“那混/蛋有没有对你……”
瑛姑眸光流转,俯身欺近,“昨晚是不是有事儿没做完呢?”
郁安宁双颊发烫,“什么事?”
“圆房呗。”瑛姑越来越近,表情娇羞中带着些许诡异。
“现在不是做那种事情的时候。”郁安宁下意识身体后倾,自打变成女人,沈曜的脑子也似乎不大正常了。
瑛姑一把揪住他的衣领,清润的双唇近在咫尺。
郁安宁艰难地咽了咽口水,本能向前轻推,心里突然咯噔一下子,“这种感觉……怎么比他自己还平?!”
瑛姑倏然停住,低头盯着他放在胸前的手掌,嘴角慢慢勾起一个弧度。
郁安宁被烫到般缩回胳膊,眼底带着浓浓的诧异,“你的身体?”
“身体如何?”瑛姑淡淡地微笑,将他逼到床角,居高临下问。
郁安宁目光不自觉地向下溜,到了某个比他还明显的部位后,忍不住咳嗽好几声。
瑛姑替他拍着背,故作淡定,“怎么吓成这样,还以为你早就看出来了。”
听到沈曜熟悉的声音,郁安宁咳得更加厉害,一个劲儿向他摆手,缓了半晌才说出句话:“不好意思,是我眼瞎。”怪不得初见瑛姑他就有种怪怪的感觉,作为姑娘,她的个子也太高了吧。
沈曜见他平静了些,似笑非笑地问:“还圆房吗?”
郁安宁气鼓鼓地说:“圆什么圆啊,师兄你正常点好不好?”
沈曜柳眉微蹙,好看的眸子浮起一丝委屈,“万一让司徒枫先得了手可怎么好?”
瑛姑泪眼婆娑、楚楚可怜,郁安宁看得还挺心疼,内里生出无限惋惜油然而生,司徒枫那孙子若跟着她跳下汤泉,尸体估计已经泡发了,于是问道:“你当时为何不出手啊?害我白白担心半天。”
“你担心我?”沈曜挑了挑眉,殊不知这个表情出自瑛姑的脸上充满了挑逗的意味,“怎么担心法?”
在郁安宁眼里,瑛姑一颦一笑全是沈曜本来的样子,他想了想,慢慢收敛神情,抬手指向心口:“这里就好像空了一块。”
沈曜眸色暗了暗,脸上的轻柔渐渐地凝结在眼底,能让他说出这句话,所有的努力都值了,过去八世浮现在脑海,郁安宁次次死在怀中的情形仍历历在目,第九回胜利在望,可前路愈发凶险,想护他周全,他已力不从心。
沈曜定定看着他,薄唇抿成一条直线,舒展修长手指,似乎想去触碰他的脸颊。
郁安宁与他对视,心跳莫名加快,绷紧的后背仿佛胆怯,晶亮的眸子充满期待。
沈曜动作微微一顿,抬手拍了拍他的头顶,温声道:“接下来,要听我的。”
郁安宁迟疑点头,表情很像全神贯注等待主人发令的狗子。
沈曜浅浅一笑,道:“司徒枫便是锁妖塔的设阵人,
“啊?”郁安宁惊讶,“怪不得王八蛋那么狂。”
沈曜蹙眉道:“唯一一个可以使用功法的精魂,可以说是天下无敌。”
郁安宁:“他没有一丝弱点?可以阴他吗?”
“本来是没有的,”沈曜若有所思,“但今天我发现了件有趣的事情。”
郁安宁:“啥事?”
沈曜忽然摆了个姿势:“瑛姑美还是牡丹美?”
郁安宁端正脸:“本人不接受任何试探。”
沈曜:“没的说了,先圆房吧。”
郁安宁:“从一个男人的角度,瑛姑美、瑛姑更美!”
沈曜扭头问:“那么司徒枫为何不肯同我洗鸳鸯浴?”
郁安宁:“……你还遗憾了是吗?”
沈曜瞟他一眼,“悠游曾在塔外触发火焰结界,说明设阵人修习火象功法,火功一向忌水,既然他以点花魁吸引妖灵,没理由再设个汤泉阻挠自己。”
郁安宁摸着下巴,“莫非特别喜欢泡澡?”
沈曜摇头,“我已经做到那种地步,没有特殊缘由,他不可能把持得住。”
郁安宁:“……师兄,你真让我刮目相看啊。”
沈曜勾唇,“以后你会发现更多。”
郁安宁:“莫名觉得好冷。”
沈曜沉声道:“而且据我推测,牡丹并非司徒枫所杀,妖灵落入他手,锁妖塔中尚存在与设阵人相较的力量,这也是他今日没下狠手的原因。”
郁安宁道:“司徒枫凑不齐妖灵,咱们有时间找悠游了吧?”
沈曜垂下眼帘,“锁妖塔极耗功力,若设阵人力竭,便没有人能出去了。”
郁安宁叹了口气,“得,谁也动不了了,死局。”
沈曜眼睛忽然一亮,“你说什么?”
“……死局啊。”
“不。”沈曜微笑,“我们就是局里的变数,司徒枫还没发觉这两位的本尊已被替换,还有机会。所以当务之急……”说着,他望向郁安宁。
郁安宁被他看得有点紧张,“当务之急是做什么?”
沈曜顿了顿,“圆房。”
郁安宁:“这坎儿绕不过去了是吧?”
沈曜安抚性地拍拍他的肩膀,晓之以理,“你想,一对正常新人,中断新婚之夜去凶案现场,结果毫无线索,回来后要做何事?如果仿佛什么都没发生是不是惹人怀疑?”
郁安宁蹙着眉心,不得不承认他说得还是有几分道理,暗中瞥了一眼站在旁边的沈曜,总觉得哪里有点不对。
“方才见他尺寸估计比他自己还……这房如何圆得成?”郁安宁想着,脸上又感觉烧起来了。
沈曜看郁安宁一个人暗自纠结,仿佛洞察一切,好整以暇地抱着手臂说:“还不有所动作,怕是窗外偷听的那些个货色要冲进来咯,他们之中一定有司徒枫的眼线。”
郁安宁闭了闭眼,沉声道:“死就死吧,你圆我还是我圆你?”却半晌没有动静。
他睁开双眸,却见“瑛姑”不知何时摘下钗环、散开发髻、卸掉妆容,静静站在菱花窗格透射的雾蒙蒙的光线中,活脱一位谪仙般清冷绝艳的男子。而这男子的容貌竟似曾相识,好像许久之前在哪里见过。
“你是……瑛姑?”郁安宁话音未落便觉身体一轻,被他打横抱起,眼前景物旋转飞快变成了喜床上大红色的幔帐。
“瑛姑”放大的脸出现在上方,二人目光交缠,郁安宁脑海中荡漾着星星点点的光芒,仿佛无数只萤火虫聚集在一起,要为他照亮黑暗中未知的前路。
温热的鼻息扑散在脸上,一股热流自小腹旋转,顺着脊背直冲上头顶,惊起成群萤虫飞舞,郁安宁感觉心脏快要从胸口跳出来般,却被他的魔力吸引,久久无法移开视线。
沈曜修长指尖描摹着他眉骨的轮廓,黑沉沉的眸底席卷起惊涛骇浪,似要将他吞噬,那眼神不似新婚的夫妇,更像是久别的爱侣。
“还记得我吗?”他低低地问,又像在自言自语。
“师兄,你说什么?”郁安宁以为自己听错了。
“没什么……”他俯下身子,将郁安宁环在臂弯,看着他的神情好像怎么都看不够。
两人唇瓣若即若离,一瞬间郁安宁甚至以为他要吻下来,身体微微僵硬,却安静地闭上了眼睛,等来的却是额头上轻轻一记。
沈曜双眸灿若星子,清朗的嗓音含着笑意,“出点声。”
“……什么声?”
沈曜促狭:“需要我动手?”
郁安宁耳朵尖都红了,“摇床声算不算?”
窗外的栏杆下蹲着一排捕快,张进耳朵吸在墙上,“快听,快听,有动静!”众人仿照他的动作,个个带着近乎痴傻的笑容。
一阵脚步声从外面传来,被瑛姑留下蹲点的捕快急匆匆地赶回衙门,看着这帮不成器的兄弟翻了翻白眼道:“进哥,上官可在?红袖添香有消息,今晚要再选花魁!”
☆、险境
单纯的小捕快话音未落, 遭到一众兄弟挤眉弄眼连带疯狂摇手,可事态紧急, 容不得半点疏忽, 于是再次追问:“大白天的, 上官在干嘛?”
张进露出恨铁不成钢的表情,招手示意他近前, 用口型说:“可能是, 等咱们确认一下。”
小捕快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张进正欲拉人入伙,却见他的视线缓缓地向上移动开去。
窗扇发出吱呀呀轻响, 所有人都保持着动作僵在原地。
瑛姑和宁武探出头, 好整以暇地看着墙根底下的一排手下。
瑛姑嘴角一弯,声音带着冷意, “哟,今儿凑得这么齐,都等着领活儿呢是吗?”
张进站起身的动作异常僵硬,干笑两声,“可不是嘛上官, 弟兄们一听说红袖添香动静,马上集合过来了。”
郁安宁非常佩服张进的反应速度, 差点为他击节叫好。
瑛姑环顾四周,语气淡淡地说:“既然诸位如此积极,我便许个奖赏,如果寻到线索, 每人俸禄翻倍。”
众人松了口气,一边暗喜一边速速撤离,又听她补充道:“如果今晚仍旧一无所获,所有人罚饷三个月!”
捕快们听闻,差点没当场哭出来,张进张了张嘴,想要求情正好与瑛姑眼神对上,瑛姑托腮微笑,“再有拖延,可就半年咯。”
张进愣是没敢说出来,求救的目光转向郁安宁,“宁哥~”
郁安宁连忙摆手,“还有一家老小要养活,我可不敢。”说着急速追赶前面的队伍。
张进飞快跟在后头:“就问一个问题,你衣服咋穿得那么快,绝招传授兄弟一下?”
郁安宁:……
捕快们赶至已是过午,红袖添香门前,七八个伙计站在梯子上忙忙碌碌,有的挂彩灯、有的拉红绸、有的挂雨棚。
围观群众把下头挺大一块空场挤得满满当当,谈论着晚上又将是哪个姑娘拔得头筹,相互怂恿下注,听上去个个都是行家。一年一度的“盛事”这回仅相隔半天,对于年华宝贵、稍纵即逝的青楼女子来说,不知是幸事还是不幸。
前方开路的张进清清嗓子,高喊了声“官府查案,闲杂回避”,威严整肃且充满正义感,驱散了绝大多数的百姓,也把好不容易营造的节庆气氛扫荡一空。
周围顿时陷入安静,瑛姑带领捕快长驱直入,刚走到门口,就见一道火红色身影飞奔而出。
春夜姑妆容艳丽、娇喘微微,抬头看见瑛姑,眼底隐隐划过一丝惧意,蓦地停住脚步,身体似有若无地遮挡大门,摆出非常官方的笑容,声音尖细刺耳:“上官这么大阵仗,有何贵干?”昨晚的命案还没查到线索,牡丹还躺在义庄里,她开口就问捕快们“有何贵干”,看来对装傻充愣相当有经验。
瑛姑面目严峻地上前两步,头部不动眼珠下移,夜叉似的表情看得人遍体生寒,盯了她片刻才缓缓开口,“来得刚好,正要找你问话。”
经过昨晚司徒枫那一出,衙门里血气方刚的汉子们个个憋着口恶气,脸都沉得如同黑锅底,凶神恶煞地守在后头,不查出点东西誓不罢休的架势,春夜姑被她看得冷汗涔涔,勉强笑道:“该说的奴家都已经说尽了,上官还问什么话?”
“我看此案疑点重重,有些话还要劳你详细说说。”瑛姑抬头环顾四周,“还听说这里又要开席言情,怕人来人往的破坏了凶案现场,实在不太放心,还是亲自察看比较妥当。”
春夜姑看她官话说得一套套的,丝毫没有通融的意思,眼珠咕噜噜一转,立刻摆出凄风苦雨的样子,卖起惨来,“上官话是没错,可咱们开门做生意,只是表面上风光,其实都是硬挺着的空壳子罢了,稍有差池就得多少人吃不上饭……”
瑛姑仿若未闻,一把挟住她的上臂走得飞快,春夜姑两只三寸金莲如何跟得上,一路被带得连跑带颠、妆容凌乱,高耸的发髻摇摇欲坠,直到被塞进一个清空的厢房,才哭哭啼啼道:“官府仗势欺人,不给老百姓活路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