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慢!”方叔猝然喝道,制止了越山,它知道莫咽尊敬自己,便开口说道,“这样争辩下去,没有意义,不如等老狼王回来再做定夺。”
“老狼王?”莫咽转了方向,朝方叔一步步走去,这次竟是丝毫颜面也不肯给它,“不如我们再把老狼王请回来,让它继续任命狼王一职,也好过现在狼群两个狼王,大家伙儿都不知道听谁的好了!”
方叔脸色一白,被它的气势恐吓到,后退些许。
二球子年轻得很,又崇拜莫咽,加之刚刚大战,目睹了很多平日里打交道的进化狼倒在血泊中,被狗咬断脖子,也是狰狞道:“头狼就是头狼,你们倒是重情重义,一个个替以前的狼王求情讨饶,还要搬出老狼王说事,是不是不死几只狼,就忘了现在的主子是谁了!”
方叔伏低身体,俯首称臣:“头儿,你怎么做决定都是可以的,但这次大战我们已经元气大伤,再因此折损几只精锐狼,就更是如了猎人们的意了。”
黑白双煞本在互相舔舐伤口,此时双双站了起来,小白道:“这种叛贼留在狼群不更是个祸害,方叔,你说这种话到底是为了狼群利益,还是出自私心?谁不知道你和前狼王交好,就连我这个后来的都知道它曾是你一手带大的狼。”
田园这时缓了过来,踉踉跄跄走过来:“我做错了事,回来便是认罚。各位可以想想,我任狼王的日子,何时对狼群不轨——”
莫咽暴喝而起,冰冷冷盯着它吼道:“怎么?现在要打同情牌了——”
“方叔,您口中的精锐狼,我方才数了数,粗略过目,最起码折损了六只。”
“这次过冬,六只精锐狼的损失意味着什么?”
它目光投向妖妖:“你身为母亲,就更该明白,死一只精锐狼,你孩子的存活率便会下降多少!”
小左和小右哪里见过头狼发怒,瑟缩着连连往妖妖背后躲。
妖妖脸色惨白,跌坐在地上。
“出事就搬出老狼王,这种说法我已经不是第一次听到了。”
说着,莫咽跳上了一旁的卧牛石。
“有这种说法,就说明你们不服气。那么今日,谁不服,尽管上来!如果我败,随你们处置。”
狼群默默无声,疤脸狼随着伏低头颅,心里却在计算着更多事情。
“没有吗?”等了片刻,莫咽冷笑道,“我再给最后三秒钟,三、二、一——”
“好!”它落字狠绝,脸上不再有怒意,却不怒而威,“既然如此,那我依然是你们的头狼,说一不二。”
最后四个字,重重的,沉甸甸的砸落在每个狼的心底。
梨花奶奶在莫咽的背后目睹了一切,在心底无声叹息。
她看着面前卧着躺着的几条伤狼,终是柔声开了口:“我支持头狼的一切决定,只是命为先,我一个老婆子怕是救不来这么多伤狼啦,别的事先放放吧!”
老狼的目光就是独到。
她看得出双方的为难,狼群内的政局分为两派,这显然不是个好兆头,一旦一方有了明显的优势,另一方便会心怀愤恨,而田园就是这个导火线,它今日若真的被处死,莫咽这方也只能是暂领风头,在过冬这个要紧关头,狼林只剩下了进化狼,有利也有弊,它们实在不能在这个时候起内讧。
进化狼群区别于狼群的最大一个特征便是狼群的不稳定性,有人类思维的狼很难拥有心智和身体上统一的头狼。
生物群体失去秩序是多么可怕的一件事,梨花清楚。
两方势力都需要牵制,这是老狼王对她的嘱咐。
她这句话,是在给双方台阶下。
现在狼群里,她算是岁数最大的进化狼,说话从不冲撞,得体的背后是制衡的力量。
第79章 妥协
“小咽。”
莫咽听到声音才低下头,后知后觉道:“你醒了。”
“感觉怎么样?”它好紧张,化作了人形,蜷在唐乏初身边,蹲下来颤颤地问,“疼不疼,难不难受?”
唐乏初嘴唇都是白的,他摇摇头,受了这么重的伤还只能躺在冰凉的地上,莫咽眼睛又红起来,唐乏初感叹着,朝他揽了揽手臂:“来吧,抱一个。”
莫咽背对着一团乱的狼群,对着他咬唇摇了摇头。
这种独自面对他才展现的脆弱总是让唐乏初没有办法,唐乏初压低声音,虚弱地跟他说:“我都听见了,你听我说几句。”
“小咽,你不能把它杀死,”唐乏初说话使不上力气,他压着自己的伤口,努力运着气说道,“它是前狼王,狼群里那么多心腹,而且这次很明显它好像受了猎人利用。先不说你这样做会让很多狼对你怀恨在心,其次你这么做,以后要是有狼被猎人抓住,侥幸逃脱,你说它还敢不敢回来?这太让人心寒了。”
他摸着莫咽硬邦邦的脸,继续说:“我总觉得你这次有点意气行事,一来你是头狼,这次狼群确实元气大伤,没有谁会比你更难做。二来这次是我的错,没有听你的话……”
莫咽眼睛都在抖:“不是,初儿。”
“你不要总是,”唐乏初咳嗽着,断断续续说,“不要总是把错往自己身上揽,也别因为我所以怒气占了上风。”
“我们好好商量,以后你答应我,无论发生什么,都先保全自己的性命,甚至狼群的安危都要排在自己命的后面,你答应我……”
莫咽一怔,唐乏初还在催促他,似乎越来越急,想要呕血般费劲道:“你答应我,小咽,你答应我。”
“好,我答应你。”莫咽没再多想,脱口而出。
“好……”唐乏初缓缓躺下来,对他苍白一笑,“那我也答应你,以后我会尽量按照你说的去做。”
“但是这次,”唐乏初挣扎着坐了起来,莫咽要扶他,他顺势抓住了莫咽的手,“你再想想,小咽,再好好想想。它们都不敢和你说话,树立威严确实有必要,但你不能完全和狼群割裂。”
莫咽眉眼阴郁:“你不明白。”
“每次要做什么决定,就拿老狼王压我,现在又因为田园是上一任狼王,一个个都上赶着来为它求情,你真当这些狼都和它感情要好?”莫咽冷笑一声,讽刺道,“大多都是心怀鬼胎,趁乱掺和一脚,我要是一直被这么压着,这头狼还是不做也罢。”
唐乏初叹了口气:“我知道你很难。”
他虽然不甚理解,但总觉得这有点类似于村里的高层,凝聚力是有的,但那也是为了共同的利益。
白日的阳光打在身上却不觉得暖和,唐乏初看着自己的呼吸化成白气,盘旋到荒凉的空中,默默道:“你可以让它付出些代价,这也算小惩大诫,比如把它驱赶出狼群。”
“这是肯定的。”莫咽说这话的语气微妙,严厉的同时还有点对唐乏初独有的无奈。
他总在面对唐乏初时露出些稚气,睫毛上好像结了冰,扑闪着反着光:“狼群必不能留,但我就这么放它走,也实在是出不了气。”
“那你想怎么做,”唐乏初思索着问,“让它自断一条腿?”
“那比杀了它还要折辱它。”莫咽揉着唐乏初的耳垂,垂着眸道,“一只狼能不能在冬天活下来都是个问题,更何况还少了条腿,最后只能活活饿死。”
唐乏初闭了闭眼,再开口时语气柔软:“它看上去是实打实被关了很久,捕猎能力已经大不如从前,你就是现在把它赶走,我看都是很残酷的。”
莫咽没有说话,他抽着气,眉毛紧锁。
唐乏初在劝他:“我阿爹过去常说,做人留一线,日后好相见。你现在饶过它一回,说不定它会感激在心,以后报答你。你和狼群里的狼也处了这么久,它们再怎样都会敬你,重你,这次你放了它一马,它们也会觉得你有仁慈的一面。”
“不单单只有它们,这次折损的几只狼,它们的伴侣或者家人只怕很难接受这样的结果。”
唐乏初摇摇头:“那毕竟是少数,很少。你是头狼,能顾及多数就已是尽力。”
莫咽的手轻柔地划在唐乏初受伤的地方,他咬着牙,另只手紧握成拳。
“你别在意,小咽,我跟着你,就一定会受伤,你不要把我当人看,我既然做出选择,就同你一样,是动物,是野兽,受伤是生存的代价。”
莫咽悲凉地看着他,摇了摇头。
唐乏初见状,只能暂且放下这事,好生宽慰他:“这件事你再好好想想,我只是给你我的意见,最终决定还是看你。”
话是这样说,你又不是不知道你在我心里的地位。
莫咽没再多言,化作狼形趴在他身边。
远处,丑脸狼偷偷打量着他们,甩甩尾巴往某处悄默默探去。
次日,田园被驱逐出狼群。
风声愈发震耳欲聋,这一次,冬天真的来到了。
第80章 冬至
冬天已至,狼林景色壮丽荒凉,去年冬日来势汹汹,一夜之间天寒地冻,鹅毛大雪铺盖而来,而今年,大自然温柔的有些不像话,额外眷顾刚经波折的狼群。
“我好像丢了个东西。”
唐乏初在树上眯着眼,正在练习弓箭。
莫咽在树底下打盹儿,迷糊着说:“什么。”
“我爹的印章丢了,”说着,他甩了下头,“可能那天跑的时候丢掉了,丢了就丢了吧。”
比起这个,莫咽操心的是别的事情,打了个喷嚏,激灵道:
“你伤好了没,别老往树上跑。”
“好了早好了,”唐乏初舔了舔嘴巴,冰凉凉的,“这不是视野还开阔些么……”
说罢,放出一箭。
“咻——”
擦着预想中的叶子的边飞了出去。
唐乏初到现在还有些控制不住弓的力道,磨的久了,倒也不觉得沮丧了,他搓着冷硬的树皮,觉得自己在做无用功。
他应该去搞一把枪。
可是他不会开枪。
这算什么,野外生存游戏吗?
又不能存档,输了命就没了。
他一想到独眼的脸,还没大好的伤口就开始隐隐作痛。
有些麻烦,他沉思着。
树底下莫咽在看他,扬着脖子,狼眼里没有波动。
刚入冬的日子过得实在是有些顺利,顺利到不可思议的地步。天空一碧如洗,粗粗细细的光柱从松针的缝隙里漏到它身上,莫咽竟觉得比夏日还要舒适。
进化狼群在之前积攒的食物——它们在凹陷的地里埋了很多猎物,气温骤降,那些肉食得到很好的保存,足够它们应付残酷的冬日。
莫咽这几日都在陪着唐乏初练习,它不忍打扰唐乏初的兴致,同为男人,没有谁会愿意一直被保护。
天色渐晚,紫红色的晚霞宛如绽放的玫瑰。
唐乏初哈出的团团热气化成了白茫茫的雾,他搓着手,听见莫咽在心疼他:“你吃了好几天野菜,都饿瘦了。”
“瘦些也无妨,”唐乏初摸了下莫咽毛茸茸的脑袋,狼毛沾了些松软的霜,他给弹去了,笑着道,“我知道你要说什么,首先,我和你们不一样,我不吃腐肉,其次,我这属于不劳而获,它们要有意见。”
莫咽横起一双狼眼:“谁敢?”
“行了,别以公谋私了,啊。”唐乏初拍拍手,“我当到了冬天有多棘手,现在感觉也还好。”
这口毒奶让莫咽心惊胆战,刚要制止,唐乏初又说:“你知道我最近想什么吗?”
“什么?”
“过年了去哪包饺子。”
“啧,”莫咽眯着眼睛哼哼,“狗屁饺子有什么好吃的。”
“咱们要是能搞头野猪,我给你们包猪肉饺子。”
莫咽慈爱地看着他,觉得他好天真好可爱:“你真可爱。”
唐乏初:“……”
北风还是猛烈的,刮的妖妖一个接着一个喷嚏在打。
她抱着俩狼崽子坐在梨花奶奶旁边,纠结道:“奶奶,我是心里不踏实。”
梨花奶奶一手一把草药,连连点头:“不踏实也得踏实,都当娘了。”
梨花奶奶摸了摸小狼崽的头:“它们也不长了?”
“比以前是慢了些,好像是普通狼的速度了。”妖妖吸着鼻子,望着广漠的荒原,远处巍峨的群山折射着寒冷的银光,“是不是下雪了?”
“没呢,过几天可能会有。”
妖妖吞咽着口水:“奶奶,您跟我说实话,这药能不能做成?”
在很久前,妖妖便拜托梨花奶奶帮她研制可以治疗腿伤的药,她想着给瘸腿狼医好伤腿。
“我也想呢,这个我以前就在琢磨了,狼夹子遍地都是,这个要能成,可是造福狼群了。”梨花奶奶嗅着指尖的草药味儿,“现在也做出了些,就是差一昧东西。”
妖妖赶紧凑过来问:“差什么,我去找。”
“不用,这东西稀奇得很,也就老狼王能寻来,上次我已经问他要了。”梨花奶奶说着,语速慢下来,“你跟我交个底,是不是要给你那瘸腿丈夫?”
妖妖语塞:“是……”
她垂下眼睛,摸着孩子的脸:“您早该知道。”
“我不是要训你,”梨花奶奶叹着气,“我偏心你,你是知道的,这药宝贵,只能用一次,给了你就分不了别人,要是能治好它也就算了,虽然不是给咱们自己人,倒也了却你的心愿了。”
“只是啊,它那腿已经很久了,我看再好的药也是徒劳,比起它,这药更能治新鲜的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