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球子的声音隐含着愤怒:“我知道!”
它到底是年轻的狼,沉不住气。
这种时候,他倒是冷静了下来,换了策略,催促二球子道:
“行了,你把我放下来吧,我自己过去,你快点回去帮忙。”
二球子动作有些迟缓,嘴上还是不放心:“你行么,阿初哥?”
“我他妈还不会走路吗我,你快点去!”唐乏初说着,就侧身要下来,二球子连忙急刹车。
二球子在原地转了个圈,焦急看了他两眼,反复叮嘱:“你就在这儿躲起来,找个地方藏着,我马上就来找你。”
“知道了,快去!”唐乏初在吼。
看着二球子远去,唐乏初深吸一口气,从包袱里拿出自己的弓箭,定眼向莫咽在的方向望去。
等到唐乏初赶到附近时,天色渐明。
他最怕大势已去,怕过去就是给狼群收尸,一路跌跌撞撞,跑的浑身酸软,也不知道如何撑着一口气摸索着赶到了附近。
黄尘滚滚,枪火灼灼。
唐乏初后背撞到一棵大树上,他平息着呼气,向外小心探头。
他是聪明的,从后绕了过来,好在在狼群生活的经验给了他方向感,且正好在背风处,他看着背对着他的猎人和狗,心里感到了些希望。
唯一揪心的是,他不知道莫咽在哪里。
他看到离他最近的一个猎人被两只狼缠住,马儿嘶鸣着,猎人边咒骂边拿起枪杆举向它们,一旁的独眼刚刚打中了一头狼,方要收尾。再往前则是狗狼混战,让人看花了眼。
莫咽?莫咽……
唐乏初心急如焚,他看清楚了,这里面根本没有莫咽!
难道它?它已经,它死了吗!?
唐乏初冷静不下来了,他迫切要离得近些,看清楚,他得找到莫咽——
如果那时他不乱,不贸然出动,独眼根本不会留意它。
他是不知道的,莫咽此时在草丛中寻找机会,准备偷袭猎人。如同攻击狼群先灭头狼,这是一个道理。它需要猎人们乱了阵脚,这是必造的声势。
独眼一向被称作后背有眼的猎人。
唐乏初一开始可以绕后实在是神明保佑,然而他大意了。
独眼察觉到不对,回过头,正好和唐乏初撞上。
其实只有一秒。
唐乏初甚至没有感觉到慌张,潜意识里:他是一个人类,他在和同类对视。
会有人毫不犹豫拿枪去射杀一个陌生人吗?
杀人犯法,他不认为自己会被杀掉,这很难做到真正转换思维,对于同类的盲目信任害惨了他,电光火石间,他根本不认为猎人会伤害自己。
倘若多一秒反应时间,或许就不会发生接下来这件事。
而独眼是奇怪的,他把唐乏初当做了一头进化狼,他不懂这只进化狼为什么要以人的形态面对他。
这个狼看上去很奇特,从后面突然冒出来,手上还拿着弓箭。
弓箭对枪?
独眼觉得好有意思,他露出似笑非笑的表情。
一秒后,独眼就开枪了。
直立动物要好瞄准的多,独眼没打算打死他,只是打在他的腿上,想让他失去行走能力。
唐乏初不知道中弹的感觉是这样的。
在子弹穿过他大腿的时候,他甚至没有感觉,那之后,还跑了几步。
然后他意识到自己的裤子湿了,伸手摸去,在月光下他居然看清楚了,他就这样盯着血淋淋的大腿,猝然跪在地上。
独眼觉得好玩,在一片混乱中精准地瞄准他,又补了一枪。
他很兴奋,他生来就适合当猎人,看着猎物倒地不起,他觉得满足,他甚至还想掏出烟点上一根。
唐乏初好像被人摁在了地上,动弹不得。他一口气还没顺上来就卡住了,掐着自己的脖子栽倒在地上,身体传来冰冷冷空荡荡的痛苦,他全身都失去了力气,完全动不了,就以狼狈凋零的姿势趴在地上。
黑狼实在力不从心,它和猎犬撕咬中看到唐乏初倒在地上一动不动,霎时间红了眼,爆发出一股力量压倒了猎犬。
独眼哼着小曲儿骑着马往前去,想去看看那个倒在地上的“进化狼”。
然而。
他突然背后一凉,下意识抓着枪转过身,却怎么也没想到会有狼扑上马来。马儿惊慌失措,高举前蹄嘶鸣,他一下子没了重心,而攀上来的狼却是又狠又凶,登时跳到马背上扑倒在他后胸上!
这独耳狼是头狼!
独眼暗叫不好,狼是进展动物,而他作为人唯一的武器就是枪。这一来实在是出其不意,他稳住心智,挣扎着拿枪杆往后重重砸去。
莫咽躲开了,它好像疯了,这实在可怕,狼即使疯狂也不会失去理智,独眼背后传来剧痛,大叫着反应过来莫咽的牙齿刺入了他的骨骼。一狼一人在马背上彻底失去平衡,以一种诡异的姿势互相纠缠着跌落。一旁的猎人注意到情况要来帮忙,拿着枪却不知如何是好,稍有不慎,打中的就是独眼。
这只狼不要命了!
观望的猎人心惊胆战地想,它就好像浑然不在乎会不会背后有敌,此时别的狼陷于苦战无法帮助它,而它眼里只有独眼,独眼被它压得爬不起来,还好枪支紧紧握在手里。猎人看着他们在地上翻滚,然后,独眼发出歇斯底里的叫声——
狼挣开了他!
猎人刚想要补枪,却发现对方速度实在太快,几乎闪电一样匆匆逝去。他要追上去,可独眼的叫声越发凄厉,他察觉出不对来。
独眼捂着脸,好像脸上全是水,在月光下闪烁着,不,那不是水,是血,还有什么漏掉了,一大块一大块往下掉。
是脸皮。
他的半张脸被狼咬掉了。
猎人逐渐看清他非人非鬼的模样,惊恐的叫喊着后退。
“你拦着我是看出他有救兵?”
面对书记的疑问,村长哈着古董杯子,拿着白布细细擦拭:“看他这样就是做足了准备的,你要是强让人掐着他走,正撞上大狼,那就全乱了。坐实了他和狼有染不假,咱们的名誉也得受损。”
“这小子,”书记掐着虎口,“搞那么大仗势,还留了后手,让咱们难办。”
“急什么。”村长慢悠悠道,“听见没,狼林里传来的。”
有隐隐的枪声。
书记并不放心:“他们都能解决了?就是招募再多猎人,有再多猎犬,也不太可能把狼一窝端了吧,我看也不是长久合作,就是搞几次的样子。”
“全端了你来年怎么办?得留个后,猎人比你懂。”
“那咱们……”
“不怕,”村长漫不经心道,“看看形势,咱们不主动,也不能太被动,帮着猎人对咱们没坏处。”
书记很久没说话,他望着钟表感叹:“聊了一晚上,都天亮了……”
话是这么说,太阳却没有如约而至。
狼林的血战在阴雨里告一段落。
天公不作美,并且彼此都有伤损,猎人们终于不打算继续追击了。
雷声轰鸣,莫咽半黑半白的身影彻底消失在地平线。
第78章 骤变(3)
唐乏初迷迷糊糊有点意识。
他快要昏睡过去了,而身边一直有声音叫他。好像是莫咽,莫咽在求他,哀求他,求他不要睡过去,求他看看它。他心里很疼,挣扎着从昏暗里要看看莫咽,可睁开眼睛还是黑暗,无尽的黑暗。最可怕的是,他好像听到莫咽在呜咽,莫咽在哭,脸上湿漉漉的,不知道是不是莫咽的泪水。
难道要死在这里了?
唐乏初身上全是血,他还没有死,但左半边身体是凉的,而右半边滚烫无比。梨花化作人形在他身边不时摸摸他,用焦急的语气跟莫咽道:“来不及了,得赶快,精灵草对人没有作用,他只能受着,不管怎么样,先把子弹取出来才行。”
莫咽的牙齿在打颤,它前胸沾满了唐乏初的血,血的味道向来使它兴奋,然而此时却叫它如坠冰窟。
唐乏初感觉嘴里塞了东西,像是衣物。
彻骨的疼针扎般密密麻麻刺入他,他从未这么痛过,全身上下每个毛孔都在叫嚣着疼痛,他就这样痛醒过来,看见莫咽的眼睛。
这腿不要了,不要了,停下来。
“初儿,马上就好,你忍忍,很快就过去了。”
“呜……”
“你想想我,你想想好的事情,你忍一忍,为了我,你忍忍。”
疼,太疼了,从来没有这么疼过,他现在终于明白不打麻药就做手术是怎样的感受了。他快要痛死过去,却被死死拽住来应对这些疼痛,生不如死,真是生不如死。
他看着莫咽的眼睛,那眼睛里全都是痛苦,他从未见莫咽如此清晰地表达过痛苦,这话卡在嘴边,无论如何也不能再说出来。他脸上粘稠一片,血混着汗,还有泥土和破碎的狼毛。他只能死死咬着嘴里的毛巾,他不想叫出来,也不想恳求莫咽,即使在心里他已经求过千遍百遍,他感觉到自己的表皮、血肉和骨头的存在,他的牙都快要药松掉了,在极致的痛苦里,他后背哆嗦着,嘴里不受控制发出小狼崽似的稚气的悲鸣。几个年轻的狼化作人都在摁着他,但他却出奇的乖,除了最初几下在动,后面基本上毫无动静。
莫咽怕极了,他不时往后看看,宽慰着他,他声音破碎,说不出完整的句子,只在用力勉强表达着:“就快好了,就快好了……”
“初儿?”莫咽拍了拍他的脸,哆嗦道,“你别吓我,你说话,你说话。”
唐乏初的瞳孔在涣散,意识却依然清醒,他没力气抓住莫咽的手,痉挛着,不受控制地掉着眼泪,他实在是太狼狈了,这完全是生理性的泪水。
唐乏初的心脏都被带着痛,他发出含糊不清的叫声,很细弱。
莫咽紧紧握着他的手,亲在他手背上,还在和他说话。
唐乏初在某个瞬间其实很通透。
这枪子儿好赖是他受着,而不是莫咽,再痛又能怎么样呢,也只是这样。
这是上天的考验,他既然爱他,就不能是胆小鬼。
真伟大,真矫情的伟大,他现在居然这么想。唐乏初努力动了动手指,握了握莫咽冰凉的手。
他真是把他的小狼吓坏了,莫咽背对着那些狼,贴着他,猩红的眼里全是泪水。
它是骄傲的、野蛮的,有点蔫儿坏的小狼,它从来不该以这样的姿态留在唐乏初的记忆里,这是唯一会让他后悔的地方。
唐乏初想要说些什么,眼前却越来越黑,很快就失去了意识。
白狼带着队伍迟迟归来,看样子,它们也是元气大伤,每个狼都杀红了眼,负了伤,稀稀疏疏依次赶来的这些狼远不及当初的数量。
这次它们损失惨重,之前俘虏的普通狼全在这次逃跑中趁乱逃脱了。
莫咽在唐乏初脸上舔了舔,敛下眉目,迟迟才回过头。
它盯着狼群中的田园。
狼群们默不作声,没有一只狼发出动静,皆是冷冷立在那里,低阶狼被这阵势吓破了胆,个个都大气不敢出。
田园也受了伤,它气喘吁吁,还没有恢复过来。
它看到了走向自己的莫咽。
它完全可以趁乱逃跑,但它没有那么做。
它不是没想过自保,为此它选择了白狼那一队,只因里面大多狼都和它关系交好。
妖妖和越山都在劝它,劝它趁乱离开。
而它现在就站在这里,狼狈喘着粗气,看着莫咽阴鸷的样子,实在是用全身的力气才遏制住后退的欲望。
“头儿!”
突地,越山挡在了它面前,然而一句求情的话都没有说出来,莫咽便风驰电挚地一口咬在它还在淌血的伤口上,硬生生撕裂开了——
越山惨叫着倒在地上,挣扎着,咳出一口血。
几只犹豫不决的狼此时惊恐着连连后退,狼群死一般寂静。
越山却不怕死,它挣扎着求饶:“头儿,田园是被暗算的,刚刚我们都看见了,他们朝它放枪!头儿——”
若是唐乏初还有意识,只怕也会被莫咽此时的模样吓呆了,它眼珠通红,嘴角一抽一抽的,尖锐雪白的牙甚至在反着光,它这样的阵势已经预告了接下来的动作——凶狠地扑上前去,精准捕到越山的喉咙,“咔嚓”一声合拢牙口,空中便会划出几道新鲜热乎的狼血。
越山悲鸣着:“这条命是田园哥给的,越山只能以命偿命了!”
妖妖急迫难耐,浑身都在发抖,在莫咽一跃而起时徒劳地哀叫道:“不要——”
田园蹬腿迎了上去,远不及莫咽的力量,痛叫着倒在地上,狼腿扑腾着甚至开始痉挛。
妖妖化作人形,满脸泪水跪在地上哀求:“头儿,猎人已经逼我们到此地步,难道我们还要自相残杀吗?”
“自相残杀?”晚秋冷笑着道,“要不是它做了引路狼,我们会在这种时候遭遇埋伏?谁不知道它是不是早就和猎人成伙勾搭,借此机会来剿灭我们!”
“它如果真是这样想,又哪里会回来……”妖妖的语气徒然转低,她看着越山血流不止,又看看莫咽一言不发冷硬决然的模样,哆嗦着不再说话了。
莫咽的眼神仿佛要将越山和田园千刀万剐,剥皮割肉:“好啊,既然是好兄弟,就一同去地底下,倒也省了孤单落寞!”
越山还在哀求:“头儿,你想想,你想想你初来乍到时,田园哥怎么对的你,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