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的是少将军!”阿琥奔走而来,直奔巫梵。
二人相距七步之遥之时,巫梵猛然挥刀,纵使未出鞘,也震慑得阿琥不敢再上前半步。
巫梵冷眼打量来者,漠然问道:“你又是何人?”
“少将军又失忆了?”阿琥驻足,不敢置信地望着巫梵。
“你认得我?”巫梵听出他言下之意,“难道我从前也曾失忆过?”
司烜生怕巫梵再度头痛难忍,当即打断二人对话:“你们也算得上是故人。”
说罢,他又与巫梵低声道:“此人可信。”
巫梵自是对司烜深信不疑,与阿琥道:“请带我们去摩罗城底下宫殿。”
阿琥为他们带路之时,还不住说道:“若是云乔见到你们,一定高兴坏了。”
“云乔……”这个人,巫梵倒是依稀有些印象。
当即他平叛归来,在底下溶洞外,曾遇到一名冒冒失失的少年,正是自称云乔的。
正值思索之时,阿琥已带众人走入地下宫殿。一名少年举油灯而来,看见巫梵的刹那,眸中闪烁着星光。
“阿枞哥哥!”少年凝望着巫梵,眼中星光渐黯,化作朦胧雾气。
巫梵不解,望向司烜。司烜只好与他解释:“你们曾经算是手足兄弟。”
“原来如此。”巫梵轻拍云乔肩头,并未多说一字半句宽慰之言。
说罢,巫梵携司烜一同走向别处:“走吧。”
云乔见他漠然至此,恍如置身冰窖,望着他们远去的身影,喃喃说道:“阿枞哥哥,你终归还是忘不了他吗?”
“一次又一次忘记我,却总记得他……为什么?”
须弥依稀听到此话,却不十分真切,正启唇欲问。谁料云乔猛然一抬眼,正冷眼瞪视着他,那眼神狠厉至极,本不是十岁出头的少年人该有的。
“你又是谁?”云乔警惕而狐疑地打量着他,“为何也跟着我的阿枞哥哥?”
须弥不禁嗤笑一声,也不答话,与云乔擦肩而过。
梵笙的墓室司烜进不得,巫梵不能进,只有由明焱和须弥走入其中,取出巨蛟内丹。
想那巨蛟离化龙只差半步之遥,已近乎半神,腹中内丹可祛百毒。可惜后来为四件宝器奔走,无暇为陈川祛毒。
现如今,司烜终归重得内丹,在地下宫殿内寻一个僻静之所,将此物交给巫梵。
巫梵见此内丹光晕流转,蕴含灵气万千,便知晓不是俗物:“这便是蛟龙的内丹?果真是稀罕物件。”
“它虽能为你祛除蛊毒,但并非万无一失。”在施法以前,司烜必须告诉他利害关系,“巨蛟神力皆汇集其中,你得自行施法融合。”
“但你放心,我会在一旁为你加持。”
巫梵望着司烜,坚定说道:“只要有你,我便无所畏惧了。”
司烜点头,凝珠灵气于指端,送入巫梵眉心。内丹失去灵气,顿时化作一颗青白死珠。
灵气侵袭巫梵身躯,先是游走在头颅,继而侵袭周身。但这股灵气并不柔和,流窜于巫梵体内之时,如出笼猛兽一般横冲直撞。
巫梵只以为,五脏六腑都要被它撞破,片刻之间,冷汗已沿面颊滴落在地上。
“凝神调息。”司烜见此情形,忙以神力护其心脉,保性命无虞:“你不用强行炼化它,而是要自它身上汲取力量,让灵气与身体融合。”
巫梵本是依照本能与内丹灵气对抗博弈,自是敌不过巨蛟千年修为。现如今,他听得司烜提点,恍然大悟,盘膝而坐,试着与灵气融合。
渐渐地,身体中躁动的波澜开始平息,恍如疾风已散,湖面无波。
司烜见他渐入佳境,心中稍安。
与此同时,云乔行至石室外,方要推门而入,却遭须弥拦截:“慢着,司烜说过,不让闲杂人等进去。”
“他们在做什么?”无数的念头走马灯似的浮现在脑海,最终,云乔记起无神之境里发生的事情。
难道,他们又在做那件事情?
云乔一旦想起那件事,仿佛一整颗心都放在了油锅上,在苦痛中煎熬:“快告诉我,他们在做什么!”
“在疗伤。”
明焱说罢,用小爪子拽着须弥去到一旁,低声耳语:“这个人对巫梵偏执得很,已经钻了牛角尖,不要招惹为妙。”
须弥本也不想招惹这人,可巫梵此刻不能被打搅:“但是巫梵——”
“站住!”他此话尚未说完,骤见云乔推门而入,飞速闯进去。
石室之内,巫梵已与灵气融合大半,只剩最后丁点有待收尾。司烜与他十指交扣,每逢巫梵处于下风之时,便将自身神力自指端送入他手中,助其压制躁动的灵气。
云乔看见的,却只有二人交扣的手。他就像愤怒的牛犊,一举冲散二人。
司烜始料未及,猛然睁开双眼,眸中火焰纹骤然点燃:“混账!”
司烜拂袖之下,便见云乔翻滚在地,顿时磕破了额角。
巫梵气息大乱,猛然呕出一口鲜血。司烜忙不迭探其脉搏,发觉脉息大乱,内丹灵气正在巫梵身躯之内横冲直撞。
“闭目调息,我们从头来过。”
本已将要大功告成,谁知云乔闯入打断,致使灵气再度占得上风。司烜不得已,只能与巫梵从头来过。
巫梵随司烜所言运气,催动灵气与身躯融合。漫长的融合中,那黑鳞巨蛟的修为皆为他所有。巫梵只觉得,浑身灵力充盈,顿时精神一振,连方才所受的内伤都在渐趋愈合。
须弥走进来,强将云乔带里,继而死守门扉:“若是巫梵有恙,我不会放过你。”
“是你们……一定是你们联手害了他。”正如明焱所言,云乔执念深重,已然近乎疯狂,“你们让他忘记前尘过往,变成提线傀儡。”
“胡言乱语。”须弥冷笑,“闯进石室打断疗伤,害了他的人,分明是你。”
云乔恍如不曾听见,只顾自言自语:“你们把我的阿枞哥哥还回来!”
二人争执之时,石室门扉骤开,司烜与巫梵并肩走出来。
“阿枞哥哥。”云乔忙不迭跑过去,瞬间泪眼朦胧,可怜见得,“阿枞哥哥,我方才不是有意要伤害你。”
巫梵只漠然瞥他一眼,虽未说一字责骂之言,但冷漠至此,俨然不曾将其放在眼中。司烜与他同行离去,亦是无视云乔。
他们二人亲密无间,愈发衬得云乔形单影只,孑然孤独。云乔立在原地,望着他们远去的身影,泪眼下忽现戾色。
作者有话要说: 爱你们哟
☆、五十四、陈川归来 (上)
五十四、陈川归来 (上)
云乔提着油灯,偷偷推开一扇门,轻手轻脚走进去,昏黄的光亮落在巫梵脸上,照亮了英武的容颜。
许是因受伤之故,他此刻睡得极沉,连有人近身都不曾察觉。
云乔坐在床榻边,伸出手指描摹巫梵的容颜,英气的眉眼,高挺的鼻梁,每一处都让人过目难忘。
这便是云乔自由钦慕的阿枞哥哥,只可惜,他的记忆早已消失无踪。
云乔正在恍惚之时,忽遭一记拉扯,猝然倒在床榻。霎时,他与巫梵四目相对,鼻息都落在彼此的鼻尖上:“阿枞哥哥?”
巫梵看见涨红脸的少年,慌忙起身,蹙眉问:“怎么是你?”
“你以为是谁?”惊喜化作失望,一切希望在转瞬间烟消云散,云乔失落地站在一旁。
巫梵回答:“自然是司烜。”
“为什么又是他?”云乔失手摔碎了油灯,破门而出,疾步离去。
司烜恰好回来,捧着热茶送到巫梵手中,狐疑问道:“云乔来这里做什么?”
“大约是瞧上我了?”巫梵才说出口,便嗤笑出声,“才十岁出头的毛孩子,竟还懂这些?”
“罢了,何必同他计较。”司烜本也不曾放在心上。
巫梵自是不会将云乔放在眼中:“不过是蝼蚁一只,我怎会放在心上?”
听得此言,司烜蓦然蹙眉:“这种话,你从前定不会说。”
巫梵见司烜惆怅,笑问道:“我从前难道是个老好人不成?”
“的确算得上老好人。”司烜想了想,补充道,“我说旁人是蝼蚁,你都得辩驳好一番。”
巫梵自身后拥司烜入怀,颔首耳语:“那你是喜欢如今的我,还是从前的我?”
灼热的气息逡巡在耳蜗,司烜不禁瑟缩脖颈:“只要是你,我都喜欢。”
巫梵得了此言,心满意足,将人推倒在床榻,又是一番颠鸾倒凤。
翌日清晨,明焱一阵吵闹声响彻门外。巫梵素来警觉,猛然惊醒,推门问道:“可是发生什么了?”
“快,快躲起来,巫燧来了!”明焱着急得直扑棱翅膀,“我在外面乱逛的时候,正好看见他入城。”
“我们昨日才来到摩罗城,他今日就已发觉?”司烜隐约察觉些端倪,却已无暇探寻,旋即问,“他是孤身前来的?”
明焱道:“还有一名女祭司。”
司烜神力已恢复如初,自不会畏惧巫燧,只说道:“我去会会他们,你们都不许出去。”
巫梵本想同行,却又自知无法抵抗巫燧所设的禁咒,最终只能与他嘱咐:“万事小心。”
谁知话音刚落,巫梵骤然觉颅内钝痛,如有刀刃搅弄脑海,搅得理智、神智都混乱成一滩浆糊。
司烜忙不迭扶住他,为其施咒抵御痛楚:“他究竟要做什么?”
“有一个声音对我说,要我擒你归去。”巫梵猛然丢开摩罗金刀,决心与禁咒对抗。
司烜心急如焚,二指抵在巫梵眉心,试图触碰禁咒。
在巫梵的脑海里,禁咒犹如上锁的匣子,不但吞噬了陈川的记忆、意志,还会让试图反抗的他痛苦不堪。
“你在试图解开我所设的禁咒吗?”
不知何时,巫燧猝然现身,冷眼望着他们。
司烜冷声质问:“这么折磨他,你又能得到什么?你想要梵笙认同你的信仰……”
“你总太过自以为是。”巫燧打断司烜,谑笑道,“现如今,他都已是这副模样,认不认同我的信仰,还有什么意义?”
司烜蹙眉问:“那么,你究竟想要怎样?”
巫燧的低笑沉而冷,如同深渊中幽咽的冰泉:“只要他痛不欲生,我就别无所求。”
此言说尽,巫燧拟二指为笔,绘断魂符。下一瞬,巫梵骤然痛呼,声音嘶哑,恍如困兽低鸣。
“我很好奇,如果他与你兵刃相向,你还会一再退让吗?”巫燧饶有兴趣地望着那二人,只需二指凌空绘符,就能操控巫梵心智。
“巫梵,还不快将此人押回银戎城!”
巫燧一声令下,巫梵竟是浑身一颤,指端的肌理都近乎紧绷——他不仅在与脑海中的神智对抗,更在与身躯博弈。
“抓住他,你难道要违抗大祭司的命令吗?”
那个声音再度响起,诡秘而阴郁,如冰冷的毒蛇缠绕在肩头,渐渐收紧,蚕食着巫梵的心神。
巫梵捂着头颅,喃喃自语:“我……我不能——”
声音逼问:“不能什么?”
“我不能……”巫梵的手臂紧绷着,每一根青筋都凸出肌理。如果将他比作一根紧绷弓弦,那么下一瞬,就将铮然断裂。
司烜见此情形,当即忧心如焚,再度施咒,试图为他减轻痛楚。谁知巫燧猝然来袭,一面与司烜缠斗,一面仍在催动断魂符。
“住手!”司烜厉声疾呼,以神力幻化火刃,同巫燧交锋十数回才略占得上风。
哪怕是身处劣势,巫燧亦不出杀招,不紧不慢地步步牵制司烜。
与此同时,阿烨趁机走上前去,取出镣铐,双手奉至巫梵跟前:“巫梵大人,大祭司给你将功补过的机会。”
“只要你亲自将司烜带回去,就还有重回银戎城的机会。”她的言辞语调,皆是近乎威逼利诱。
“我不能……”巫梵额头,有汗珠滴落。
阿烨勾唇而笑,志在必得:“对,你不能背叛大祭司。”
“我……”巫梵捡起摩罗金刀,用尽全力紧握在掌心,“我不能——”
“我不能伤害他!”
一声嘶吼之下,只见铁索铮然断裂。巫梵手执长刀,挥刀之下,阿烨跌落在地,呕出一口鲜血。
阿烨擦去唇上血迹,厉声问:“巫梵,你难道要背叛大祭司吗?”
与此同时,脑海中的声音亦是想起,附和着阿烨所问之言他:“你真的要背叛大祭司吗?”
巫梵头痛欲裂,眼前一阵一阵发黑,仿佛有山石在脑中崩裂。
司烜见势不妙,猛然意识到,原来巫燧前来缠斗,不过是拖延时间。他所想要的,是摧毁巫梵反抗之念,让其彻底变作驯服的傀儡、称手的利器。
司烜避过巫燧一击,落在巫梵身边,挟他飞身而去:“去梵笙的墓室。”
如今已退无可退,除却行此铤而走险之计,再无他法。也许,只有梵笙能触碰到深植在巫梵神识中的禁咒,打开锁住记忆、困住神思的匣子,将陈川唤醒。
剧痛令人近乎疯癫,巫梵咬牙撑起身子,随司烜离去。
司烜将巫梵送入梵笙墓室,孤身守在石门之外。
石门上,还刻着梵笙至死都在捍卫的意志,连墓室都是“诸神退避之所”。而如今,这一间墓室,能否成为转世之人的避难之所呢?
司烜看着深深刻入石门的字迹,喃喃说道:“梵笙,如果你希望自己的意志长存,就再助他最后一回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