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目光上移,落到雀绿楼的顶部。乐声就是从那里传来的。
小楼内部十分整洁,楼梯踩上去有轻微的响动。虞长乐临到二楼楼梯口时,那动听的芦笙声戛然而止。
细雨迷蒙,楼中空无一人。
与此同时,虞长乐也嗅到了妖气。
“噌!”
一道锐意破空而来,骤然划破了静止的空气!
敖宴伸手截住了冲向虞长乐脖子的那枚飞刃,虞长乐化虚剑顺势出现。只听“叮叮叮”数声,几枚飞刃撞到了剑刃上。那每一枚飞刃都精致漂亮,尾端有孔雀尾羽的眼状图案。
雀尾飞刃钉入地板,破空之音不停,虞长乐飞身而上房梁,剑光一转制住了偷袭者,翘起嘴角笑道:“阁下何必如此不友好?”
剑意横在那人颈边,雀尾飞刃停止了。
虞长乐却是一愣。只见被他横剑的人,是一名少女,约莫才十四五岁,怀中抱着芦笙。刚才的乐声就是她吹出的。
“……中原人?”少女似乎也愣住了,片刻后忽然道,“我……我不知道!”
声音极为低沉冷清,且非常标准的官话音。虞长乐听了几句,才意识到这不是少女,而是一名少年!
少年容色如画,神色有些冷清,但由于尴尬脸上漫上越来越多的红晕,“我以为是我的朋友……对不起!”
他愣在那里抱着芦笙,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怪不得那飞刃技巧高超却没透出杀意,原来是恶作剧认错了人?虞长乐挑眉,收起了剑。少年紧张地低头看了敖宴一眼,又道了声:“对不起!”
“无事。”敖宴道,那少年松了口气,恢复了正常,跟在虞长乐后面跳下了房梁。
落到地上,虞长乐才看清少年的全身。他漂亮得雌雄莫辨,穿着当地蓝绿色系的服饰,周身佩戴着精致的银饰。头上除却银饰外还有一顶羽冠,孔雀尾羽自衣摆垂落,灵秀逼人。
这是一只孔雀妖,而且没有一点掩饰自己妖气的意思。看来白鹭先生手札里记的不假,当地妖与人相处非常融洽。
“我叫绿松旖。”少年道,“你们是先生的客人?”
若没有刚开始那一幕,绿松旖几乎有些年少老成的感觉。他好像想极力洗刷自己的形象,脸上神情认真又平静。
虞长乐微笑道:“是素先生让我们先来的,她先行有事。我叫虞长乐,他叫敖宴。”
“虞公子,敖公子。”绿松旖点点头,接着就陷入了沉默。
虞长乐:“……”
他提醒道:“先生说,让我们暂住在雀绿楼。”
绿松旖如梦初醒,“暂住,请随我来。”他引着二人穿过小走廊,来到房间,“这是一大间。二位……”
“住一间。”敖宴道。
绿松旖眼瞳是翠绿色,他眼中透露出一些好奇,道:“你们是中原来的吗?”
“是呀,我之前就在中原的书院上学了。”虞长乐道,“映鹭书院,你听说过吗?”
“听过。李先生说,映鹭书院是天下第一书院呢。”绿松旖道,想了想又加了一句,“李先生是去年新来的先生。我的灵修就是他教的。”
敖宴眼神微动:“他也知道你是妖?”
绿松旖道:“知道呀。”
他神情里没有一点不自然,看来对人和妖的界限没有很隔膜的概念。虞长乐笑了下,心想那个“李先生”指不定初来乍到时被怎么惊吓呢。
虞长乐又问:“那素先生呢?她也是教你的吗。”
“我是先生收养的。”绿松旖只有在提起素先生时,才亲昵地只称“先生”,“我的官话就是先生教的。她说好好学官话,以后就能去中原了。”
绿松旖眼中生出些许向往:“中原是不是很繁华?”
“……非常繁华,也有很多好吃好玩的。”虞长乐手在空中悬停了一下,还是伸出去揉了揉这小孔雀的发顶,“以后有机会我带你去看看,好不好?”
“先生说摸头会长不高的。”绿松旖小声道,却也没拒绝。
房间外就是阳台,他坐到阑干上抱起芦笙,“我给你们吹一首曲子吧,是我自己编的。先生起名《孔雀落》。”
虞长乐也走过去席地而坐,率先鼓了几下掌。
绿松旖的耳朵有点红,道:“我还没吹呢。”
敖宴垂眸看了虞长乐一眼,眸光莫名危险。
绿松旖吹的是之前二人听到的那支曲子,这一回是从头到尾的完整版。
一曲完毕,敖宴一直没怎么说话,只象征性地抚掌。绿松旖像是有点怕他,悄声对虞长乐道:“那个敖公子是不是很凶啊?”
“他?”虞长乐睨了敖宴一眼,哈哈道,“是啊,他超凶的。”
“他是虞公子的……知己吗?”绿松旖想了会儿才想起来这个词,“素先生教我的词。我觉得你们很像。”
虞长乐刚要答,就被打断了。
“不。”敖宴凉凉道,“我是少爷的暖床小厮。”
虞长乐:“…………”
他拼命咳嗽起来:“不是!!”
“真的。”敖宴语调毫无起伏,十分之不真诚。但绿松旖竟然信了,脸蓦地红了:“是……是我学过的那个意思吗?!”
……所以你都从先生们那里学了什么啊!?虞长乐无言以对。
雀绿楼上传来笑闹声,时不时间杂着芦笙乐曲。又过了一会儿,暮色里饭菜的香味飘了下来。
夜色渐渐降临,月亮挂上了树梢。
“不许抢我的排骨——”
在虞长乐的笑喊里,楼下猛地传来关门的声音。
虞长乐一怔,心中生出不祥的预感。楼梯口素先生走了上来。
她唇边没了笑意,而是有一些冷肃。
屋内原本的笑声停止了。
“书院的李先生死了。”素先生道,“尸体今天白天被送回了寨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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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人物XD
第70章 瘴气之花
第二天清晨。
光线明亮, 虫鸟啾鸣,但玛瑙寨中的氛围却不太好。苗寨书院的风格半是中原半是苗家, 此刻挂起了白幡素缟, 远远望去一片雪白。
“我说什么都不想再待在这里了!谁知道会不会又有野兽来吃人!”
书院中,一道男声忽然响起, 尾音有些撕裂。
院门进去是一方平地广场,一个穿着书生服的男人满脸愤懑。他脚步很急,背上背着一个大包裹, 直直往外冲。
一个苗家服侍的少年跟在他身后跑出来了, 想拉他的袖子又不敢拉,急得说不出话来。
虞长乐和敖宴由素先生引着到达书院时,看到的就是这么一副场景。
“先生!”那少年正是绿松旖, 望见素先生来了, 顿时松了口气。
他又看到了素先生身后的虞长乐、敖宴, 眼中闪过诧异, 加紧几步走过来小声道, “公子你们怎么也来了?”
“我和敖宴也有一些本是, 说不定能帮着尽几分力。”虞长乐道,“也算是住在这里的报酬。”
那钱先生急促的脚步一停, 上下打量了二人一眼:“两位公子也是中原人?”
虞长乐含笑道:“先生是要离开了?”
钱先生方脸黑肤,脸上怒意还未褪。他重重冷哼了一声,道:“是啊。我劝两位公子也早点离开, 否则不晓得会发生什么事呢。”
“先生若要走还是等一等吧。”虞长乐迈步走进书院, “或者说, 在李先生的死因没有查清之前,先生不要独自离开书院。”
钱先生表情一僵,面上慢慢地露出些许恐惧。他也是书院的教书先生,在李先生横死后一惊之下便想离开此地,被这么一提醒脑子转过弯来了,不由腿有些发软。
素先生轻声道:“今夜我也会同你住在书院。”
在场除却绿松旖外都是中原人,有天然的亲近感。素先生的话似乎也让钱先生找到了一些安全感,他迟疑片刻,素先生又道:“这两位公子,身手确实了得。”
钱先生不情不愿地提着包裹回头了。
虞长乐视线在院子里转了一圈,道:“那是李先生的尸体吗?”
院落一角的竹担架上,白布之下洇出血色,盖出一个人形。绿松旖眼圈还是红的,他昨晚哭了很久,点头闷声道:“是的。”
敖宴已经先行走了过去,掀开了白布,虞长乐紧随其后。
一看见白布下的尸体,敖宴就微微皱起了眉。
刚刚听钱先生说“野兽来吃人”虞长乐就有了些心理准备,但看到尸体时却还是被震了一下。
尸身几乎只是勉强保留着一个人形,内里零件都暴露了出来,保不齐捡回尸首时这些都是散落在外的。
据说当时是在河滩边发现的尸体,尸体应该是顺着溪流漂下来的,伤口都泡得泛白了。李先生最后一次离开玛瑙寨,是去溪水上游采集草药。
青灰色的脸上,眼睛已经被人阖上了,但表情还凝固在惊骇上。苗家人把尸体送回书院后就没有再来,以示尊重。
李先生看起来是被什么野兽撕扯致死的,伤口有很明显的抓痕。
绿松旖看了一眼尸体,脸顿时白了,道:“我从小……没见过这样的死法。这会是什么野兽?”
素先生看不见,只立在一旁,道:“昨晚苗女说,这野兽体型应当不很大,且很可能不止一只。”
敖宴淡淡道:“未必是野兽。”
“那、那……是什么?”绿松旖问。
虞长乐指了一个地方,道:“你看这个。”
绿松旖脸色雪白,但还是凑上去看了一眼。就这一眼,他便失声道:“人!?”
虞长乐手指的地方是李先生的手臂,那里除了抓痕外,还有一个很不明显的齿痕。是一个端端正正的人的牙印。
方向是小臂外侧、向外撕扯的,排除了是李先生自己咬的。
绿松旖倒退几步捂住脸,虞长乐体贴道:“想吐就去吐吧。”
他飞奔到了花坛边。素先生嘴唇血色也有点淡:“抓痕何解?”
“一种是人带着野兽杀死了李先生……”虞长乐停顿了一下,又道,“一种是,两种痕迹属于同一个东西留下来的。”
若一个人长着野兽般的利爪,这怪物模样想想就使人不寒而栗。
素先生双眼蒙着布条的面容转向他,虞长乐仿佛能感觉到那并不存在的沉静目光落在自己身上。她问:“那公子觉得是哪一种?”
虞长乐道:“无法判断。”
他语调坦然,敖宴嘴角则露出了一个冷嘲似的笑。若李先生的死有人为的因素,他们二人其实是有一定嫌疑的。
玛瑙寨一年到头都少有外来人,更别说两个衣着光鲜、实力和身份都很莫测的中原人了。且二人一来,书院就死了人。
“并非我歧视,”素先生转过脸道,“中原地区人之间的关系,确实比这里诡诈狡谲……得多。我无法判断二位公子与竹之曾经有没有过交集。”
竹之是李先生的字。她抛下这句解释般的话,消解了三人之间发生的短暂交锋。
草药课本是素先生的课,她这些天预备给学生们教导草药知识。但由于眼盲不便,就由李先生去采集了。
“抱歉……我失态了。”素先生的侧影显得尤其单薄,虞长乐注意到她拄着竹杖的手有一些颤抖。
他才想起昨天素先生并没有拄拐杖,李竹之的事对她影响尤其大,以至于无法集中精神听音走路了。
虞长乐沉默了一下,道:“不是你的错。”
可他也知道这轻飘飘的一句安慰不能解忧,素先生心中仍然会觉得李竹之是代她死的。
“还,还看吗?”绿松旖终于平复走回来了,但脸色依旧苍白。
唯一的办法,就是查清死因。这一点素先生也明白。
“当然还要再看,说不定还有更多的线索呢?”虞长乐在尸体边蹲下,抬头看着绿松旖,“你也来一起。”
“啊?”绿松旖紧张道,“好……”
素先生默许了。她无法查看,绿松旖却可以。他白着脸看虞长乐的动作,不由心生敬佩。
绿松旖适应了之后,心中又生出些许悲伤来,小声道,“李先生前些天才说快讲到中原的丧葬风俗了。他还教过我们,‘鸟飞反故乡兮,狐死必首丘’……”
六月初天气已经转暖,尸体放在这里一夜已经散发出腐败的气味。电光火石间,虞长乐心中忽地一动,道:“为何没有虫豸?”
敖宴闻言,眸光蓦地一凝。绿松旖咦了一声:“好像是……”
腐败的尸体,难道最常伴随的不是挥之不散的虫豸吗?
“湘西的虫蚁向来是很多的。”素先生也是一怔,“尤其是夏初。”
“先生,借银簪一用!”虞长乐立刻道。
他接过银簪,探到尸体伤口的腐血里。一瞬间,尖尖的簪头就爬上了黑色,如浓墨一般。
虞长乐轻轻道:“血中有毒。”
伤口是利爪撕扯开的,利爪上却还带着毒?更有那诡异的齿痕,袭击李先生的究竟是什么东西?
“我曾听闻湘西有赶尸或蛊虫。”敖宴道。
虞长乐看向素先生:“是否会是这两者中之一?”
素先生指节发白,沉思片刻后摇头道:“这些都是当地人秘而不宣的传承,我为外人,所知甚少。”
“那个……”绿松旖小声开口,“如果是这两个中的一个,我觉得不会是走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