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观察了一下虞长乐神色,小心道,“你是不是已经知道了?”
虞长乐轻声道:“是指我的母亲,花怀离吗?”
怀璞沉默了一下,接上了话,“是的。养你和小花、小白的时候,我一直没冬眠过嘛。人一走我就犯懒了,就……哈哈哈。”
他摸着自己的头笑了起来,简直像个老小孩。虞长乐好笑地:“所以,你就一直美美地睡到了现在?直到被我们吵醒。”
怀璞停下了笑,唇畔和眼中的笑意还未散去。他目光仔细地描摹了一遍虞长乐,道:“几年不见,阿夏长大啦。”
虞长乐眼眶热了。他吸了下鼻子,发觉自己最近情绪太不稳定了,总是想哭。这样可不行。
敖宴期间一直在看着他,此刻搭住了他的肩膀。
虞长乐拉了两把椅子,和敖宴一人一张坐在师祖面前。他垂眸凝思了一会儿,抬眼道:“师祖。”
这一句的语调无比认真,怀璞也察觉到了。
“我的父母的下落,师祖知道吗?”虞长乐睫毛飞快地眨动了一下,凝视着怀璞的神色,才继续道,“你知道的。他们已经死了,是不是?……”
怀璞沉默不语,叹息了一声。半晌,才道:“究竟还是瞒不住的。我一直在想,如果你回来,问起,我就告诉你。师祖……知晓的也并不多,但必定知无不言。”
他站起来,道:“小花的遗物,我应当交给你。”
虞长乐已有心理准备,但当片刻后那件遗物摆到他面前时,他还是心中一涩。
是曾经白怀谷收在书房里,静静注视过的那把剑。那把刻着“摧花”二字、曾经在少女剑客手中惊艳天下的那把长剑。
他将长剑抽出剑鞘,如水剑刃激鸣阵阵。无匹的光华纤尘不染,穿过了漫长的时间长河来到他的面前。
第67章 暗潮渐生
“与你阿夏不同的是, 我带小花小白早年并不是隐居于山中的。他们二人不是在碧落山长大的。”怀璞的第一句话就让虞长乐稍作惊讶了一番。
虞长乐道:“可是……有个叫符童子的前辈说,你是冬眠后下山在山脚下捡到母亲的。”
“嗐, 那是你先入为主了。”怀璞道。
“那座山只是个无名小山, 也不像碧落这么偏远。我捡到小花之后就带着她四处游逛了,只偶尔一年半载地才回一次无名山, 胡编哄她说我们的门派就叫‘无名派’,回去过个年上个香什么的。”
“所以,小花很早就混过江湖了。小白是小花捡到的, 在一个湖边。我带着两个小不点游逛江湖, 现在想想也是乐事。”怀璞眼中有一些怀念的色彩。
如此看来,母亲与自己早年的经历截然不同,虞长乐心想。
“到了小花十九岁, 我便允许她离开师父我, 独自一人去闯荡。我到底会的是妖修的法子, 她确实人族, 不宜总是跟着我。若是外人问她, 就说是十九出山, 出身‘无名派’。”
怀璞老人砸了下嘴道,“听闻映鹭书院名头最大, 我便让她去映鹭求学了。至于小白,他化形以来就体弱,于是继续留在我身边。”
说到这里, 怀璞露出了微笑的表情:“小花这个小混蛋天生改不了闯祸, 两年我都没听到过她的消息, 一年才回一次无名山看到她的信。结果小混蛋不鸣则已一鸣惊人,搞了个大事出来,直接得罪了钟家、被踢出映鹭书院了。
“满城风雨,闹得我和小白都听闻了这件事。当时世上已经有种说法,说人族妖族本无不同,皆可和平共处。尤其是年轻的小辈,普遍都赞成天下大同之说。
“所以小花的举动博得了一片喝彩,批判的也都被打作‘迂腐’给压了下去。年轻人给她冠了个名头,‘一剑清天下’,所谓‘清’,就是清腐朽之气。想必,阿夏你也听说过。”
虞长乐点了点头,眉头却微微拧了起来。怀璞话里的风气,和现在的几乎可说是截然相反!若在当世,花怀离再做同样的事,也许得到的就是一片骂名了。
要知道,如今天下灵门的年轻一辈,只有以映鹭书院和上宛欧阳为首的豫州,才对妖物有好感;
以琅琊沈氏为首的北方世家对妖物则是极为反感。虞长乐和沈明华玩得好,但最初告诉他和敖宴的身份时,沈明华也着实惊讶了好久才接受。
南疆虞长乐不了解,其余中原剩下各大世家则都并无表态,墙头草两边摇。要是并州洪水的事情没被控制住,指不定九星令都已经推行成功了。
虞长乐心生感慨,难道现在这些世家的家主有很多不就是花怀离那一辈吗?
……六十年如云烟散去,风气和人心转眼就改变了。
“现在已经不一样了。”敖宴冷笑道。
“那时候啊……我和小白走江湖,大部分时候都不用掩盖妖气。”怀璞叹了口气,继续说了下去。
“小花闯剑阵救大妖一事后,那一年我、小白、小花,重新在无名山聚首了。”怀璞忽然不爽地哼了一声,“她还带了个男人回来!就是你爹,那次事件里认识的!”
敖宴的神色微妙地凝了一下,虞长乐没忍住笑了一声。
“她说什么?她说,‘什么书院,不上也罢!我就一人一剑一壶酒一双人,云游四方,何其快活?’”怀璞把花怀离的神态语气模仿得惟妙惟肖。
“我哭笑不得,也随她去了。”怀璞道。
“倒是小白……他面上不说,还是那副从小挂脸上的冷冰冰的表情。但我是他师父,一看就知他十分反感虞思渊。小白没少冷言冷语,但虞思渊根本懒得离他。
“小花是带着道侣回来过年的,自然希望一家人好好相处。她也察觉到了师弟的反感。起初还好好讲道理,但在除夕夜却起了最大的一次争执,小白和虞思渊竟打起来了。闹得极不愉快。
“这都已是六十多年前的事了……我却还记得这个新年夜。我没想到那是我们所有人一起过的第一个、也是最后一个新年。”
怀璞默了一下,一带而过,“小白的心思,我也知晓。但他做得太过了。这孩子薄且狭,从来如此。”
虞长乐一怔。
怪不得白怀谷对他的态度那么冷淡。中间还有这么一出……
“小花和思渊大年初一的上午就离开了。”怀璞摸了下自己胡子,“小白和虞思渊关系降到了冰点,且从未好转。但凡有思渊在场,怀谷就避之不见。
“当时天下在小花离开书院后,就开始不太平了。没几年,就出现了震惊天下的大事:钟家倒了。此后便开启了十年混乱。
“小花夫妻俩云游期间解决过各地不少问题,有妖邪作乱,也有世家腐败。无数人感激,称其不为名不为利,是少有的大侠。
“怀谷听闻后,却专为此去质问虞思渊。他话说得极重,劈头就是一句你想害死我师姐吗?这样任性胡来,早晚有一天会出事。”
怀璞静了一下,给自己倒了杯茶。茶烟袅袅。
虞长乐轻声道:“……师叔说对了,是吗?”
“是。”怀璞苦笑,“现在想想,我当年竟没有一个少年看得清楚。我竟也没有劝小花……虽然小花和思渊都是化名,但怎么可能瞒得过世家耳目?”
“他们早就已经得罪不少人了。不知多少人把他们视为眼中钉、肉中刺。在天下世家势力动荡重组的时候,小花他们一直安然无恙。然而,后来却出事了。”
“事情发生在你出生的一年之前。”怀璞老人的语气沉下来,“小花和思渊回到无名山,告诉我,她怀孕了。但……她说,她也发现,她中|毒了。”
“这种毒举世未曾见,我探她的灵相,竟发现这毒在她怀孕的十六年前就埋藏在体内了!”怀璞一字一句道,“却在怀孕双身之时才显现出来,何其狠毒。”
虞长乐心中一沉,密密匝匝的疼痛在心上蔓延开来。他干涩道:“……问鼎之宴。”
他出生的十六年前发生过什么事?
琅琊沈氏,确立了第一世家的地位。之所以公认为这一年,是因为那年沈氏举办了一个盛宴,名为“问鼎”。
问鼎之宴,天下世家长老、家主、重要人物皆来参与,如花怀离和映鹭书院这样的单人或势力也会受到邀请,由他们来共同见证和承认沈氏的地位。
怀璞闭了闭眼,道:“我们都猜,在问鼎之宴上,有人给花怀离下了毒。”
“毒性蛰伏十六载,一朝被激发,便是无可阻挡之势。它要带着小花和她的孩子一起死。”
怀璞的声音有些发颤,他稳住了声线,“你的父亲,将毒转移了大半到自己的身上来,你得以健康地出生。但小花和思渊却都死了。”
怀璞到现在都记得那一天。无名山上正是夏日,烈阳似火,花怀离的手却苍白得近乎透明,凉如冰。
她倚在虞思渊的怀中,抱着那个小小的孩子,嘴角是一朵浅淡的笑花。
“我的孩子……叫他阿夏好不好?就像夏天一样……”
虞思渊握着她纤细得几欲一折就断的手,哑声道:“好。”
“字,就叫‘长乐’。我希望他……能永远都,开开心心的。”
……
怀璞的面容仿佛一瞬间苍老了许多,空气沉默了许久,他才振作了精神对虞长乐道:“你其实不是我从溪水里捡回来的,什么小鱼小虾也是骗你的……哈哈。”
他勉强玩笑了一句,视线越到窗外,“小花走之前……叫我好好带你,千万不要再教什么灵修了,就像个普通凡人一样长大。也不许告诉你他们的事。她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把你的妖力封存了起来。
“小白坚决不同意。我和小白达成了一个折中的法子,那就是远走高飞,藏匿于碧落山,其他的以后再说。”
“若你资质普通也就罢了,可阿夏,你的天分甚至比小花还要高。我随意点拨你的那些,你竟然一学就会了。”怀璞长叹一口气,跺了跺拐杖,“有谁能看得璞玉蒙尘?”
“小白一直忍到了你十九岁,未曾违背小花的嘱托告诉你真相,独自寻仇去了。你十九岁下山,这也是小花当年出山的年纪。他下山,去追寻当年真相了。”
怀璞的笑有些自嘲:“都说乌龟懦弱,果真不假。我左思右想,竟只敢龟缩于此,做个春秋大梦。若不是被你们吵醒,真不知今夕是何夕。”
*
晚上,虞长乐又一次失眠了。
他脑海里还盘旋着白天师祖说的往事。
怀璞老人只是个乌龟精,天然的寿命在妖类里数一数二,实力却多见于自保和保护阵法。他亲手养大的徒儿死于非命,却不敢寻仇,只是自我逃避。
可叹可悲。
那他自己呢?
难道也要龟缩在碧落山?父母之仇,难道要白怀谷师叔替他去报?
他的鲤鱼印已经解开了,妖力也恢复了。他就这样碌碌无为地待在碧落山?
虞长乐在脑中清理着思绪。那个暗中给他抛出线索的道士甲曾提到过“小白”,白怀谷与他认识。
按照虞长乐对白怀谷的了解来看,他怎么会和一个疯道人搭上了线?
除非,这两人应该是怀着同样的目的才合作到一起的。
孤徘徊花印的指向,很可能就是害死花怀离的势力的指向?
月光清冷照在窗前,虞长乐睡不住,干脆坐了起来。他一坐起来时带到了什么东西,“哗啦”一声掉到了地上。
虞长乐愣了愣,低头去看,是一本书册。
他才想起来这本他从桃花窟里带出来的、那本白鹭先生的手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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竹马打不过天降_(:з」∠)_
【我的天啊我发现我前面出了一个大bug!!原本的年份,我竟然忘了加长乐的年龄:)我……】
第68章 骷髅玉兰
这手札当时被虞长乐随意揣进怀里就没再管过, 他都快忘了这本书了。
书掉下去的声音惊醒了睡在另一张床上的敖宴,他睁开眼, 疑问地看向虞长乐。
虞长乐捡起那本书道:“我从桃花窟里带出来的。要一起看看吗?”
“行。”敖宴顿了下道。他起身坐到虞长乐身边, 头发还有点乱翘。
手札放在二人中间,虞长乐点了三个浮空的燃灯符。
扉页的“葛生”是白鹭先生的化名, 纸页已经泛黄,但保存得很好。虞长乐翻开第一页,上面墨迹只写了一行字:
湘西, 赤鬼城。“赤鬼城”三个字被用朱笔圈了起来。
他手顿了顿。赤鬼城是一座城邦吗?
能称作“城”的地方, 都是有政治划分的。这时候虞长乐开始念起章自华的先见之明来了,但他仔细回忆了一番,在他从前被罚抄过的天下大大小小有名有姓的城邦里, 并没有这样一个名字。
虞长乐道:“你记得这个名字吗?”
“并无。”敖宴道。
湘西此地, 虞长乐不是很了解, 只知道那里文化与中原不同, 有异族栖居, 以银灵和蛊毒出名。
那个地界是没有一姓世家的, 而是以族群作为势力代表,与中原世家之间消息交互也就有些闭塞。有城邦没有被录入书本也是正常的。
白鹭先生为什么要记载这样的一个地方?
虞长乐继续往下翻, 他和第二页出现了较为大段的文字。从格式来看,这似乎是一篇游记,墨迹有些潦草, 兴许是行途中顺手就记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