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长乐轻轻点头。他二人虽不主修阵法, 但一般的阵花点功夫都能破开。在之前的经历中, 也不乏暴力强行开阵的先例。可这迷雾阵却完全让他们摸不到头绪。
小船破水而去, 周遭的雾气在黑暗中变换着图形,仿佛一张张扭曲的鬼面骷髅。
*
三人回到玛瑙寨,将事情经过与素先生说了。
“首先第一个问题,为什么雾气会扩大?”虞长乐笔尖在纸上点了一下,留下一个墨迹,“你们都说,在此之前从未出现过这种情况。”
布阵者的本意是掩藏,那么就不该做出这些打草惊蛇的行为。让迷雾阵局限在瘴气泽是最好的方法,事实证明,这样的做法下瘴气泽几十年都未曾引起别人的注意。
那些蛊人是需要操纵者的,姑且把操纵者和布阵者认作一个人。是什么原因让他突然改变了举动?
“我感觉有点冷……”绿松旖打了个寒颤。
“第二个问题,就是迷雾背后有什么了。”虞长乐放下了笔,“这么大费周章的布局是为了什么?”
他隐约感觉,这说不定会和他们来此地的目的有关。
敖宴看向素先生,开口:“你有没有猜测?”
素先生摇摇头。
现已是夜晚,天上星河明晰璀璨,凉风习习。三人坐在雀绿楼中,星光从外头洒过来,屋内烛光明亮,很好地缓解了氛围。
“先不说这个。”素先生站起来,走到书桌边摸索了几下,拿起一卷书来,“你们离开时,我让寨中的孩童替我念了些书。我查到了你们说的‘赤鬼城’。”
虞长乐立即被吸引了注意力,接过了书卷。敖宴与他坐到一处,一起翻阅起来。
看了几行,虞长乐露出几分诧异的眼神来。
这书卷上的信息并不多,但总算是说清了赤鬼城是什么东西——它并不是一座城,而是一片溶洞的名字。
这一片溶洞曾经十分有名,并非景色出名,而是凶名在外。传闻没有人能进入了赤鬼城后还活着出来。
无怪白鹭先生说赤鬼城很危险,原来是这个意思。
那一片溶洞的岩石都呈现出赤红色,像沁了鲜血一般,所以才得名赤鬼城。赤鬼城占地很广,位置偏僻,里头的岩窟千奇百怪、大大小小,光是地形就足以困死误入的人。
不仅如此,传说里面还有吃人的妖怪。虞长乐看到这里,之后的就有些浮夸了,什么一年要吃一百个人云云。
不过这赤鬼城如此凶险,怎么现在都没人知道了?
“你们要去这里?”绿松旖很怕听这些,但是不愿走开,“里面真的有妖怪吗?”
敖宴用看白痴的眼光看了他一眼,虞长乐哈哈笑起来:“你自己不就是妖怪吗?”
绿松旖一愣,顿时脸红了,讪讪地道:“忘记了……”
“你是好妖怪,和那些不一样。”素先生嘴角微微翘起,摸了下绿松旖的发顶。她轻叹了一声,“中原的人总是忘记妖怪和人一样,都是有好坏之分的。”
说起来,在场唯一一个真正的人类竟只有她。
虞长乐随口笑问:“先生就是因为这个才留在玛瑙寨的吗?”
若在中原,一个人族灵修收养一个孔雀妖的小孩子,是无比困难的。在这里却是极为自然的一件事。
没想到,素先生却否认了。“有一部分原因,但不是主要的。”
她犹豫了一下,还是道:“其实,我有一件事瞒着你们。”
“什么?”虞长乐好奇道。
“我的记忆有一部分……是空白的。我的骨龄已过半百,但在十几岁到二十多岁期间的记忆,我全都不记得。”素先生道。
年龄方面虞长乐到没有很惊讶,虽然素先生体内灵气稀薄,但到底是灵修者,想维持住年轻的容貌是很简单的。
“我记得我小时是在中原长大,后来似乎离开了故乡游历天下。”
虞长乐注意到了素先生用了很不确定的“似乎”两字,她垂着头,陷入了回忆,“而后的事情就是断断续续、空白一片,再回到故乡时,已物是人非,好像做了一个很长的梦一般。”
“我总觉得丢了什么东西……之后我继续游历,在经过玛瑙寨时,我忽然觉得我应该留下,这里给我感觉非常熟悉。由是一留就是十几年,可仍旧没能想起来什么。”
“这才是我留下来的原因。”她语气有一些怅然,“我一定忘记了很重要的事。”
难道素先生曾经去过玛瑙寨,或者去过类似的地方?
这只是一个插曲,一带而过便是了。
熄灯后,虞长乐心中又开始盘亘着破解迷雾阵的方法。
迷迷糊糊中,忽而一道灵光闪现,虞长乐有了一个大胆至极的想法:
如果作为活物进不去,那么和蛊人一样的死物呢?
*
“我们真的要这么做?太冒险了吧……”绿松旖的声音飘飘荡荡地响起。
整个水泽上依旧弥漫着阴森的水雾,小舟靠在岸边还未出发,三人站在水边,水边有零星的骷髅花。
绿松旖是忧虑最多的那个,语调十分不放心。事实上,不仅是不放心,他在前半个时辰已经被狠狠惊骇过一回了。
虞长乐脚边的草地被砍平了一圈,上头灵力已经绘出了一个阵法。只听一声喝,他完成了最后一个步骤,灵光大盛,吹得他的白袖黑发都飘飞起来。
绿松旖站得很远,想看又不敢看的样子,紧张地咽了下口水。
这是一个召唤阵。
“不会召唤出什么恶鬼来吧?”绿松旖道。
敖宴道:“怕什么?恶鬼又不是杀不过。”
很久之前虞长乐在芥子城伊府,就是用这个阵召唤出了伊兰舟的鬼魂,而现在,他又刻意加强了“鬼魂”的条件。阵中的灵力渐渐凝聚成了实形,绿松旖的心也越提越高——
一个浅色衣衫的男人出现在了阵中。
正是李竹之!
“先生!”尽管刚刚还怕得要死,但在李竹之鬼魂现身的那一刻绿松旖还是忍不住鼻子一酸。
虞长乐松了口气,成功了!
“吾在……何处?”李竹之好像还没反应过来,目露疑惑。
鬼魂的形态和死者的心态有关,比如伊兰舟戾气不散,魂魄被禁,凶戾使她变成了狰狞的恶鬼相;
但李竹之虽也心有不甘,却是受过正统灵修修习的灵师,死后就算为鬼也不会为恶鬼。他与生前并无二致,除了透明了些,身上也没有血迹伤口。
绿松旖快步跑了上来,李竹之一骇,惊道:“吾不是已身死道消了吗?”
这李竹之说话半文不白,竟然还带着口音,若不是场景不合适,虞长乐听着有点想笑。绿松旖吸吸鼻子道:“先生……这是您的魂魄啊。”
“魂魄?”李竹之低头看了眼自己的身体,眼中一松,“竟是如此么?”
“先生好。”虞长乐行了个礼,道,“是我将您召唤过来的。我需要先生帮我们一个忙。”
他说了来龙去脉,李竹之不住点头,道:“吾入轮回前还能竭我所能,已无遗憾了。不过穿林也,随我来吧。”
虞长乐递过去一段灵气,李竹之吸纳之后身体凝实了些。他相貌周正,一把垂落到胸口的胡子显得他仙风道骨,双眼明亮,与那残破的尸体有十万八千里的差距。
“原来伤吾之人是蛊人么?”李竹之背手飘在最前面带路,胡须扬扬,“吾曾听闻黑苗之蛊毒,果真厉害。”
绿松旖紧跟在他身后,李竹之看他一眼就知道他在想什么。
“吾那肉身,没了便没了罢。”李竹之摆摆手,毫不在意的模样。
他哈哈大笑,“请素勿要为吾伤神,吾不惧也!”
虞长乐胸中一暖,心想李竹之此人挺有意思。
三人不看周围,只盯着李竹之的背影。随着步途愈长,虞长乐心里渐渐有了底。周遭的景色开始隐约发生变化,最明显的是天色。
他们是正午来的,一路并没有用多久,但不知何时,竟有月光逐渐照在了林中,把雾气变得愈发朦胧。
这是进入了结界之中了。
有李竹之带路,他们顺利地突破了迷雾阵,恐怕那布阵者也没有想到还能有这个办法。
终于,树木渐渐稀疏,月光愈发清晰,到了丛林边界了。
“终点已至,”李竹之,抚着自己的胡子笑道,“吾去也,勿念!”
短暂的相处已经结束,他的身影渐渐化为光点,消失在了月色之中。虞长乐对着他的方向拜了一拜。
而在他身后,一个破败的苗寨呈现在了虞长乐眼前。
绿松旖眼圈还是红的。他探头望了一眼,忽然盯住了一处,道:“公子……你们要找到那个寨子,是不是叫‘九万山’?”
第73章 诡楼银葫
虞长乐一愣, 也顺着他的视线看了过去。
那是一块匾额一样的东西,上头刻着几个文字, 歪在寨口。绿松旖道:“那上面写的就是‘九万山’。”
得来全不费工夫, 原来白鹭先生来到的村寨就是这里!
从手札上来看,那时的村寨还是山清水秀的宜居之地, 但沧海桑田变幻,这九万山寨不知道出了什么变故成了现在这个样子。
“小心为上。”敖宴皱了皱眉。
虞长乐点点头,化虚印凝出数十把锋利的刀刃, 在三人周身换成了一个圈, 伺机而动。他缓步而出,仔细地打量着这个九万山寨。
头顶的月亮是半圆形,银色的月光朦胧地照出了整个村寨的面貌。淡蓝的雾气缭绕其间。
在虞长乐眼中, 这里笼罩的不仅有雾气, 还有阴沉的邪气。
偌大的村寨静悄悄的, 连一点虫鸣的声音都没有。寨口往里是一条土路, 两边是房舍, 路上杂草遍地, 还开着那些诡异的骷髅花。
虞长乐走在其间,看到建筑物的木质全都有腐朽的迹象, 有些干脆都已经塌了。有些门窗还开着,露出黑洞洞的内里,像眼睛无声地打量着他们。
“那些蛊人……是不是还住在这里?”绿松旖压低了声音, 大气也不敢喘的样子, 最后一句疑问几乎听不见, “还有操蛊人呢?”
“……不一定。”虞长乐原本以为操蛊人一定躲在迷雾之后,现在看来却很可能并非如此。
这里明显已经不能住人了,一个正常人,哪怕他是一个修者,也不可能住在这样不见阳光、阴森潮湿的地方。
也就是说,他是通过别的手段在远处操控蛊人的。这样一来,似乎大雾的弥漫失控也有了解释:
因为某些原因,他的控制失误了,而他本人则还没能赶到这里,或者根本还没察觉到这一点。
他把自己的猜测简单说了一遍,绿松旖懵了一下,问:“那我们还走不走?”
他们原本的目的就是追查蛊人,但操蛊人既然不在此地,还有走进去的必要吗?
“走。怎么不走?”敖宴目光有些冷厉,勾起嘴角,“万一他还留下了什么把柄呢?”
三人继续前进。一路上,看到紧闭的门三人都会去打开看看,但到最后都对此失去了兴趣,不再抱希望。因为里面真的一个人都没有,哪怕一具尸体都没有。
这座村寨的规模看起来比玛瑙寨还要大,从留下的屋舍来看,其人口也非常繁盛。何以竟一个活口都没留下,成了一个无人居住的鬼寨?
“不在村子里,那他们会住在哪呢?”绿松旖不知是在自言自语还是在问二人。
月光下,有些二楼甚至还晒着被子,若在多年之前它们的颜色一定是花团锦簇的,现在却都褪了色,甚至泡在水汽里长了霉斑。
放眼望去,尽是死气沉沉的吊脚楼,看着分外压抑。
村寨里的水雾要比丛林里稀薄,因此看得也远一些。三人走到了外围,虞长乐视野之内却突然出现了一座突兀的楼阁。
是的,楼阁。在这一片吊脚楼里竟然有一座很明显的、中原风格的楼阁。
“这里曾经住过一个中原人?”素先生也是在苗寨里拥有一座中原楼阁,绿松旖自然地便联想到了。
这座楼有三层,秀气玲珑,同样是与大部分吊脚楼保持着一个疏远的距离。
它会不会是一个线索?虞长乐打量了一会儿,竟莫名觉得有些眼熟,道:“进去看看就知道了。”
走近了小楼,就能看到上头还挂着一个匾额,但字迹都已经被水汽湮得看不清了,只能认出是三个字。
虽然是中原样式,但这楼的第一层门开着,空落落的,也和吊脚楼一样没有住人。虞长乐便跃上了一座吊脚楼的二楼,从阑干上翻跳了下去。
然而,这一踩,湿润朽烂的木质面板顿时发出了令人牙酸的“嘎吱”声,引发了一连串急促的断裂声!
还没等绿松旖叫出来,敖宴就已经飞掠了上去闪电般地一把捞住了虞长乐的腰。
哗啦一声,二楼的地板整个儿塌陷了下去,敖宴单手吊在外廊的房梁上——这实木房梁倒是还很牢固——另一只手还挂着个虞长乐,黑着脸斥:“毛手毛脚!”
“……”虞长乐被他夹在怀里,摸了摸鼻子讪讪道,“就算掉下去也不会有事的。”
这种高度对他来说顶多是个擦伤,只是可能会有点疼罢了。
敖宴看起来还想再骂几句,虞长乐在他把自己丢下去之前,赶紧用化虚印化出了地板,拉着他站了上去。
“宴宴,我错了。”虞长乐凑过去,笑眼弯弯,伸手捏了下敖宴的脸,“好哥哥?别生气啦。”